对这场饭局来说,墨教授算是晚到的,那边女主人一招呼,他自然急忙上去干了自己杯里的酒,三两句话后,将庄泽介绍了出来,扯了一堆“青年才俊”之类的溢美词汇,引得在座男士一片倾佩赞叹,女士两眼放光。
“墨主任系里有这么个好资源,怎么不早带给我们认识认识啊!”女主人也盯着庄泽看了好一会儿,又侧头看看身边的康司祺,笑道,“本来嘛,今晚有康总在,我们几个女同志就够赚的了,没想到来来一位庄老师,大家高兴不高兴?”
“高兴”此起彼伏,碗筷已经加好,酒杯已经满上。庄泽仰头就干了一杯,一滴不剩,算招呼过,就此融入饭局。
半场过后总算搞清楚,这原来真的是康司祺的饭局,那主座上的女人就是尤梓沂,本省某厅长最为欣赏的女企业家,可谓美貌与能力并重,和康司祺更是多年老友,男未婚女未嫁,每每出双入对,康司祺都是这样宠让着她。
——原来,刚进门所感受到的,也不是空穴来风。
而这场饭局,显然是捧着尤梓沂高兴算目的,原本那男男女女七八个,都是康司祺叫来作陪的,唯有墨主任,是尤梓沂自己喊来的,附带一个乱入的庄泽。酒肉满足口腹只是前半场,吃喝到九点多,康司祺又安排了唱唱跳跳的下半场。
就在这家园心饭店两百米外的尊爵俱乐部。
庄泽素来有良好的作息,这一次莫名其妙的作陪本来就是替墨主任挡一挡酒,这一局算是任务完成了。对下半场,他露出几分意兴阑珊。一群半醉的人走出园心饭店,庄泽正要和墨主任知会道别,身边突然罩过来一个人影。
康司祺。他显然也有一点喝多,黑色衬衫开了两颗纽扣,肤色太白,酒劲侵染明显,脸上表情还算稳着,微笑道:“庄老师准备走了?”
两人身高本相当,可大抵是因为康司祺军人出身,相对而站,他似乎要更盛气一些。庄泽退了半步:“墨主任邀我一局,已经过了,我还不退场就不识趣了。”
“你太客气了。”康司祺抬手靠近庄泽,后者身形没动,眼神里常有的温和却骤然一凝,仿若有实质,隐含愠色。康司祺顿了顿,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仍笑,“这样吧,庄老师,下半场我来邀你,赏脸吗?”
第六章
数一数,在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康司祺已经第二次这样失礼了,它介于调情和耍流氓之间,自然是不要脸的,但也没有让人心生反感,要是找对了对象,这招没准儿已经撩出一池春水,分寸相当微妙。
而庄泽,也不是说完全不吃这一套,至少他对此持认可态度——类似的招儿,早些年他自己也没少用。这一点,他相信凭康司祺的眼力是看得出来的,因此这个撩法就显得太敷衍了。
“不了。”他边说话边微微歪头,眼神恢复温和,看人的时候无端有种专注的感觉,他就这么看着康司祺,“我不太习惯这类场合,明天早上还有课,康总玩好,我就先撤了。”
说完,错身越过他去找墨主任,简单交待了几句。
墨主任今晚没喝几口酒,人清醒得很,这时候装醉倒是很拿手,听了他的话,双眼迷离地挥挥手:“你去……去吧,今晚辛苦你了,我,我再陪陪朋友。”
今晚女士都活色生香,是个直男都不舍得这么早退,庄泽十分理解。此时不打扰领导的雅兴,就是今晚最大的功德。他转身往园心饭店的停车场走去,背后有一道目光始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存在感,紧紧跟着跟着他。
这令他想起来,还应该问问康露洁医院的情况。于是路上打过去一个电话,康露洁条条汇报:周阿姨已经基本没有危险,医院床位每时每刻都紧缺,她正要带阿姨去办出院。
“那我过去看看……”
“您不用过来了,我爸的助理还在呢,今晚她会住我们家的,有什么新情况她也能帮忙。”康露洁没等他说完,先飞快地把安排都摊了出来。
庄泽轻轻“哦”一声,就要收线,忽然听到那边有女人的声音,像是同康露洁说话的:“露露,你自己能先带阿姨回家吗?你爸那边让我送个胃药,唉,一听就是张主管挡酒任务没做好……”
康露洁“啊”了一声,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不见得多同情:“谁让他老是应酬些不三不四的人啊,活该他胃疼!”
“你就嘴硬吧!我先过去一趟,啊?”
“你去吧。”康露洁恹恹地叹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对电话道,“老师,这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天学校见,我给您还医药费。”
庄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止住了。今天已经两度碰到康司祺,他不是很有兴趣见第三次,有些好心还是适可而止了,开口只轻轻说了一句:“不要那样说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暗示不好。”
康露洁明显一愣,一颗脑袋瓜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露出学生的反应:“我明白了,庄老师。”
隔天,庄泽上午上了两节课,这天的教学工作就完成了。
他知道自己的课程表在康露洁那里是有一份的,因为她总能准确出现在他的课堂上蹭课,然而今天她没有现身。一个学生没有来蹭课,本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这事儿发生在康露洁承诺1 过今天见的情况下,他就不免多想了些。
康露洁这小孩儿发起大小姐脾气来很拽,不发脾气的时候,是个实心眼的好姑娘,对自己说过的话抱以十二分的认真,很有言必行的自我要求。他有心问问。
便拿起手机拨下号,响了七八声,那边也没有接。这时背后走廊走过一位女老师,见到他就停住了,冲他晃晃手里的文件夹——那是他们最近研究的一个课题。
“庄老师,我进你办公室了?”对方轻声说。
庄泽点点头,又等了两声铃响,康露洁还是没有接,他索性不再等,挂了电话进办公室先工作。
一忙就到傍晚,再看手机时,通话记录空,短信里躺着康露洁一条长长的解释,洋洋洒洒三百字,解释了今天来不了学校的缘故:原来是她老爹康司祺不争气的胃病入膏肓,直接让涂玉晴押到医院去了,现在还没出院。信息后段,小姑娘再三保证来了学校一定亲自到办公室道谢还钱,段末缀了一串感叹号,一眼看去还数不清有几个。
之后一连两天,他没有课,忙碌于一些学术上的事情,转眼就是一周过去。期间康露洁一直没有来找过他。他自问没有把康家这对父女放在心上,可心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预感,隐隐感觉这两个人跟自己没完。
这份预感,在周五得到验证。
当日下午两点半,他带着自己的课题小组开了个小会,三点半预备离开学校,骑自行车从文学院到自己停车的东门停车场。临近门口,大老远就见那边停着三辆加长轿车,齐刷刷一排,在这纯洁穷酸的大学校园里,气势格外惊人。
起初,他在脑子里回忆最近有什么大财主要来学校,三秒钟后,他意识到这三辆车的到来跟自己有关系。这意识的产生没什么具体的缘由,完全源自丰富人生经验积累所练就的直觉。
他调转自行车头,打算往回骑。
突然,那边三辆车瞬间齐刷刷打开了车门,整体气势因此又提高了一个段位。同时传来的,还有康司祺中气十足的嗓音:“庄老师!”
拜那张安格尔画作般的脸所赐,这个学校认识庄老师的人实在太多了,康司祺这一声为他引来无数瞩目,他刚刚调转的自行车头不得不再次换了方向,目视康司祺,唇角挂一丝万年不变的淡笑:“康先生。”
康司祺大步走上前,好好一张冷脸,笑得眉眼皆弯,像个大陷阱。
“庄老师,我在这等候多时了,你帮我们家这么大一个忙,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露露说你今天没有课,下班早,我特地过来等你,代露露邀请你去我们家吃个晚饭。”
多大个忙?庄泽看着他这态度,目光轻轻瞟了一眼他身后,眉心微蹙,适当透露几分不耐烦:“康总,这是做什么架势?”
康司祺看着他,脸上大陷阱收敛了三分:“没办法,庄老师难请,我只好把排场弄大一点,争取让你不好意思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