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意思。”苏慎心虚。
“那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就是我能力够不上标,你不爽?”
“没有的事儿,爽爽爽。”苏慎小心翼翼转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道宋海林正在那憋笑呢,看见苏慎转头,他在他脑门儿上戳了一下,戳完之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别动啊。”
“哦。”往日伶牙俐齿的苏慎第一次理亏了,把头闷在枕头里不说话了,心想,让一回是让,让两回也是让,反正……恐怕也没机会有下次了。这么一想,被他刻意忽视的事情才渐渐又回到脑子里,揪得心口一疼一疼的,肩膀也跟着一疼一疼的。
肩膀?疼。
他转头朝后看了一眼,宋海林正一脸严肃地给他捏肩膀,看见他回头,宋海林停了一下,把他头给挡了回去,“不说了么,别动。”
捏完肩膀又顺着挪到了后背,手法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你就想给我按摩啊?”
宋海林在那嘟囔,“你以为呢?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苏慎,以头抢床。
早饭很简单,宋海林下厨,煮了两碗清水挂面,连打了三个鸡蛋才打出来一个完整溏心儿的,捧宝贝似的连面带鸡蛋捧到了苏慎面前。
苏慎吃面条喜欢把荷包蛋留到最后吃,先用筷子挑着面条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宋海林拌了碟小咸菜给他推到面前,他扫了扫小碟子,挑了一根儿葱丝儿出来塞进了嘴里。
宋海林在一边吃着面条,偷看他。
“你干嘛?”苏慎抬头问。
“就看看你。”
“我给你摆一照片儿得了,天天看。”
“那不行,我得看动态的。”
“那我……”苏慎这句话才刚开了个头,门铃突然就响了,他筷子一哆嗦,直接搭在了碗沿儿上,准备去开门。
宋海林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你继续吃。”
苏慎没继续吃,跟在了宋海林后边。
宋海林打开门之后好一会儿没说话,浑身都笼罩着戒备,“你来干什么。”
“逮捕令。”朐施然站在门口冲宋海林笑。
宋海林猛的转头看向了苏慎。
苏慎抬头看着他,说:“你不是让我告诉你怎么办吗?我现在告诉你。”
宋海林眼里冒着火。砰一下摔上了门,震得门框都抖了三抖。
朐施然直接被拍在了门外。
他耸着肩膀笑了,然后退后了一步,把手挡在电梯边上不让门合上,跟里边那个包裹地严严实实摁着按钮的人说:“你看到了,这就是他们两个,还羡慕吗?”
“羡慕。”里边的人说。
“这就是你的办法?”宋海林关上门之后大喊一声。
苏慎叹了口气,说:“是。”
“为什么?”
“这样很好,我替你做选择,你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纠结不用选择。”
“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你根本不知道……”宋海林吼着吼着突然落了气势,站在原地,看着苏慎,不说话。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对峙了很久,宋海林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往前走了几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哥,我带你跑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跑吧!到时候就买个小房子,养猪养鸡种菜,晚上窝在被子里看新闻联播看电视剧。你跟我跑吧!”
宋海林的话有一种独特的诱惑力,苏慎差点一冲动就真的同意了。
他摇了摇头,说:“别傻了。”
宋海林突然垮了肩膀,颓然撒了手。
苏慎抬了抬手,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你问过我恨不恨你爸,对吗?”苏慎说,“以前,我为了让我自己过得舒坦一点,画了一个巨大的假象把我自己框在里边,骗我自己说这都是命,可是后来我骗不过自己了,我只要一想到本来的我不该这样就想吐恶心抓心挠肝恨不得重新再来一遍,我做不到浑不在意,你知道吗?”
“我根本就放不下我心里的仇恨,因为,你看看啊,我这一身病,生理的心理的,我天天离不了的这个轮椅,这不是都没有一秒钟不在提醒着我吗?但凡,它们离开我一秒钟呢,我就能放下,可事实上,根本不可能的,时时刻刻,它们太顽固了,骨头缝儿里都能钻进去,我不可能摆脱。”
宋海林过来,想抱抱他,被他推开了。
他笑了一声,“我之前说过吧,之所以对付胡明成,只是因为凑巧有了这么个机会,原本,秦明轩之后轮到的……”
宋海林打断了他,“别说了!”
苏慎摇摇头,继续说:“是宋庆。所以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根本不可能调和,就算是现在相安无事,总有一天会爆发。”
“所以,我做的这个选择,已经是最好的一种了。”苏慎张开手臂朝他勾手指,“抱抱我吧。”
宋海林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大步过去使劲抱住了他。
“我们没缘分,”苏慎一下下捋着他的后背,“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打开了门,抬头看了一眼朐施然之后,跟着进了电梯。
朐施然在进电梯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大敞着的门缝儿,宋海林钉在原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苏慎的背影消失之后他还是继续看,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暗了下去,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
宋海林重新坐回餐桌的时候,突然掉了一滴眼泪,砸在桌面上,溅起了细小的碎水珠。
之前的那么长时间,他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心里堵,但是哭这个动作好像没有必要似的,一直没有被牵出来。
可是,现在他坐在餐桌前边,看着苏慎那碗还没吃完的面条,莫名其妙的,就酸了鼻子。没有任何预兆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知道苏慎从小的习惯就是好的东西都留到最后吃。
所以吃面条的时候,荷包蛋也都是留到最后的。
苏慎剩下的那个碗里,只剩了那个荷包蛋,没舍得吃,没来得及吃。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呢?明明是留到最后最想吃的东西,到最后却没吃着,他应该很伤心吧。最后一个荷包蛋了啊。
宋海林捂着眼睛,眼泪关不住了似的往外涌。
早知道就提醒他一开始就赶紧吃掉了。
要是他知道这个荷包蛋还是个溏心儿的,该多伤心啊。
苏慎一进电梯就看到了裹成一个大棉球的胡宇然,胡宇然行动不便地勉强对他摆了摆手。
“天儿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苏慎先瞪了一眼胡宇然,又瞪了一眼那边臭着脸的朐施然。
“专程看热闹来了,不成啊。”朐施然看着苏慎,笑得贱啦吧唧的,“看看咱铁蛋儿是多么为爱奉献大义凛然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为了他家那点爱情什么都不管。”
“你不就为胡明成那点子事儿么,不就因为我自首了这事儿就帮不上你了么,瞅你阴阳怪气儿满嘴跑火车那样儿。”
两个人剑拔弩张。
胡宇然抬手把围在嘴上的围巾给往下拉了拉,说:“你真的打算自首?”
“算是成全他吧。”苏慎长叹了一口气。
难道真让他自己在道德和爱人之间选一个站在后边么。不管他选了哪一个,之后都会后悔,所以干脆就不给他选择的机会好了。
胡宇然耷拉了一下眼皮。
“但是我始终不觉得我自己有错,”苏慎还是那副不可一世,自信顶天了样子,“这场所谓法律对我的判决,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都不认可,之所以去走这么一遭,只是为了给宋海林结个尾。”
电梯“叮”一下到了一楼。
坐上车之后,苏慎在后边往前扔了一个文件袋,“给你的,锦囊妙计,算是……最近有什么节吗?”
“清明。”朐施然说。
“胡说你,大冬天哪儿来清明。”苏慎眯着眼睛笑,“算是元旦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苏慎的手悄悄使劲在胡宇然的手上攥了攥。
他说的这些话,看着朐施然,看似对朐施然说,但同时,更是跟胡宇然说。
他不动声色把手拿开之后,胡宇然手心儿里多了一个小U盘。
宋海林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他被自己困在这个方寸小屋里,封闭所有的感官,拒绝一切外界传来的消息,尤其拒绝任何关于苏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