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见著大睁着双眼,已经没了气息。蚂蚁一涌而上,贪婪的蚕食着他身上的每一滴血,原先透着血洞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森白的肋骨。可蚂蚁还是不肯罢休,如饥似渴的到处钻。连他的眼眶里,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
谢知微在喉咙里艰难的吞咽一下,胡乱点点头。
穆涸淡淡道:“白见著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还算光明正大,和他到底不同。”
谢知微又点头,当然不同了,你个逆徒也不看看皮下是谁!
嗯……还是别看的好。
“所以,你该满足了。”
谢知微疑惑的看着他。
穆涸俯下身,将那支已经变得洁净的匕首亮出来,缓缓放到谢知微眼前,“让你预先目睹自己的死状,是不是没那么害怕了?”
呵呵,更害怕了好么?我宁愿像白见著那样稀里糊涂的死,求你了。
谢知微暗暗准备着,一定要抓住时机往外跑。反正青萍剑对他奈何不得,区区白莲光华也很容易挣开。只是这一来,他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
不,是一定会暴露。
谢知微欲哭无泪的去看自己的“坟”,几个魔兵无声的退在一旁,只留下一个,正在拂去棺木上的最后一抔黄土。
穆涸似有所感一般,手中匕首忽然落地,他猛地回身,喝道:“让开。”
那魔兵浑身一抖,连滚带爬的闪到一旁了。
谢知微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穆涸,此时穆涸背对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墓坑那里走。他看不见穆涸脸上的表情,但穆涸的脚步急切又沉重,就像是棺材里有什么宝贝似的。
谢知微这才意识到,他“诈尸”得太猛太迅速,以至于连自己睡了四年的地方都来不及看一眼。
嗯,现在看见了。
道宗对他不薄,给他下葬虽然用的不是暴发户那些紫檀金丝楠之类,但也是比较上乘的红松木了。
“进展如此顺利,是师尊也想见到弟子么。”
穆涸的声音有些不稳,谢知微忍不住腹诽,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少年,秋天土壤干燥松软,好挖而已。
穆涸忽然“咦”了一声,顿住脚步,问:“怎么回事。”这声音不紧不慢,却压得有点低,明显带了些愠怒。
那魔兵扑通几声全跪下了:“世子,我们挖开这坟的时候,铆钉就已经不在棺材上了。”
“世子明鉴!没有您的吩咐,小的不敢乱动啊。”
穆涸沉声道:“住口。”
谢知微这才想起来他是怎么从棺材里出来的,那两个盗墓的毛贼能不能再懒一点!都原封不动的把土埋回去了,就不能再走点心把棺材盖钉好么?
“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穆涸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猛然抬起手,百斤重的棺材盖顿时飞了起来,一声巨响之后,堪堪插在距离谢知微三丈之处。
不出意外的,那棺木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穆涸喃喃一声,踉踉跄跄走到棺材跟前,惶急的往里面看。那种无措的样子,让谢知微错觉,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不,严格的说,更像谢知微在穆涸的记忆碎片里,看到他上一世被人欺凌的时候。
无助,茫然,孤独。
穆涸就这样在棺材里翻找了片刻,除了两件陪葬的鸦青色道袍,一无所有。他把仅有的道袍捧在手中,蓦地发出一声悲痛的嘶吼。同一时间,他身上灵力像潮水一般翻腾起来,其中夹杂着青萍剑的剑气和黑莲白莲红莲一股脑叠加的光华,黄土被扫得满天飞。
周围的魔兵吓得纷纷后退,谢知微也被吓了一跳,竟从那嘶吼中听出了撕心裂肺的意味。
这是……寻遗产不成,恼羞成怒?
可为师是真的穷啊,两件道袍是新做的,已经够不错了。
但无论如何,穆涸难得这么失控,简直可以说是六神无主了。
是个绝佳的机会。
谢知微拼尽力气站起来,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一下子挣开手上的白莲束缚,也顾不得压制灵力了,飞身就往结界外面闯。
顿时有魔兵嚷起来:“世子!圣君他……不不,赤炎他跑了!”
穆涸好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冷静下来,两只手把道袍攥的很紧,语气却平和得和平常一样,“是道宗,还是谁……把他们全都杀了,师尊你说,可以吗?”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眼中没有焦距,青萍剑却自行飞起,朝谢知微逃窜的方向精准地刺去!
不得不说,灵力就是好用。
自打再次和男主遇上,他逃跑就是用腿。此时他一口气跑到造极城另一边,脸不红气不喘,简直神清气爽。
刺竹林里的微风吹过来,那股子清香味恍如隔世,他站在原地大笑三声。
这次又在他的机智斡旋下化险为夷,就算男主发现棺材空了又怎样,也不能证明他谢知微还活着。从此天高海阔,再也不见,男主,拜拜了您呐。
忽然,他的笑声停了。
竹林中闪出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一袭蓝色道袍飘飘荡荡,不是别人,正是楚知是。楚知是似乎心情不好,脸上有不少怒意。
他撞见谢知微,也愣住了,继而脸上的怒意更盛。
“赤炎!”楚知是想也不想,一把取出破雷,“果然穆涸那小子不顶事,居然被你跑出来了!”
我去,奶酪这货莫不是属穿山甲的?怎么走哪都能碰见!
谢知微往后退一步,准备换个方向继续跑。楚知是哪里肯给他机会,挥着破雷就追,同时一道白光风驰电掣般绕到谢知微前面。
谢知微下意识的一挥手,然后他才看清楚,那白光是楚知是的破拂尘。他这一把挥在拂尘的麈尾上,不料手柄的攻势未减,顿时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脸上。
不,是面具上。
继而,面具应声而碎。
谢知微心里咯噔一声,想捂脸已经来不及。他抬起头,面前已经多了个人,正是大张着嘴,以至于下巴快掉了的楚知是。
楚知是用力眨了几下眼,终于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怎么……”
气氛无比尴尬,谢知微感觉老脸有点挂不住。
忽然身后一阵凉风袭来,谢知微脸色一变,本能的转过身,随手一抓。
青萍剑被他稳稳的接在手中,青光闪烁着弱了下去,犹如一支风收雨住中渐渐平息的修竹。
谢知微心里一阵狂跳,坏了。
迎面的地方,一身白衣的穆涸从竹林疏影中飘然而出,他目光牢牢锁着谢知微,薄暮照在那震惊的眼睛上,显得分外明亮。他的眼中,还残留着方才暴怒时的血红色,可他的唇色却迅速淡去,直至发白。
他涩声问:“你是……谁?”
第77章 相认
场面……一度尴尬。
谢知微瞧着穆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道我想说我是一个无辜的路人,你能信么?
万万没想到,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却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而且还掉的这么难看。
膀子被人一把扳住,然后他就听见楚知是在耳边大声咆哮:“你怎么会变成二师兄的样子,你使的什么障眼法……不对,你还拿着青萍剑,这……”
楚知是愣了半天,又猛地抓住他的袖子,结结巴巴道:“二师兄,难道、难道真的是你!”
他喋喋不休一大堆,谢知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硬着头皮和穆涸对视,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借口。
——老子就是赤炎,跟谢知微长得一模一样,惊不惊喜?
——徒弟啊,为师其实是个双重身份的人,白天是谢知微,晚上是赤炎,意不意外?
——我是谁,我在哪,远方的朋友啊你头上的竹子为何这么绿?
可这些措辞,全都建立在他不承认自己是谢知微的前提上。青萍剑在手,棺材里空着,那两个盗墓的毛贼又不知道浪到哪里了有没有把他泄露出去,这些全都是纸包不住的火,总有一天会被揪出来。
迟早,他还是要面对这个身份。而拖得越久,会显得这个形象越虚伪,逼格也随之降低。
谢知微长叹一声,从楚知是手里抽出袖子,一把扯下身上破烂的斗篷,底下那身富贵华丽的锦衣就大喇喇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