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媛手里摩挲着一块羊脂美玉,心不在焉地敷衍很明显,已经有半个月了,自从她离去,她总是心不在焉。
“什么时候北上?”
苏兰若哑然,她虽然已经目盲,却还是聪明地让人害怕,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作用。
有细作传信来,魏女皇好女色,如寻常男皇帝一般,常常叫女宠轮番侍寝。而离国的胭脂榜名声在外,她是天下第二有小洛神之称的女人,去了魏国,女帝能不喜欢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不用说掺和上情字一字,只要苏兰若到了身边,魏千羌总有失手的时候,而女帝嘴里的只字片语,都可能决定了前线几万人的生死。
古往今来有多少进言的折子比不上耳边妃子的一句细语?
“叮咚”一只白团子撞来,带倒了桌上精致的玉瓶,谢冰媛嗤笑一声,伸手把白猫揽在怀里。
“嘲笑我么?”苏兰若笑。
抱着白猫解闷的女人依旧没抬头,“她也好,你也罢,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已,难不成让中原大地人人都又亡了国?”
谢冰媛语气似乎无奈:“你要献出你的身子,是委屈了,但不要记恨她,她其实才是最不好受的,她是大将军被卸了兵权,眼看国门破却救不得,一点也不像我不认识她之前的样子。”
“没我之前,她总是很放肆,有我之后,她总是束手束脚,这些伤明着是害我,其实都是弯刀子,绕过我直接捅到她身上,她又偏偏只能受着,为我逼宫,落得千古骂名,战事吃紧,又为我两地奔波。
其实她做的事,比真正两军阵前的小兵卒还容易死,可是这些事,她不做,就没人去做了,比如我今天替她劝你,一样如此,你不去,就没人可去了。”
谢冰媛站起身,对苏兰若深深鞠躬。
只要他们一天杀不了她谢冰媛,就别想安宁,如果有一天他们杀了她,沈清爵同样会让他们后悔活着。
如果……她不幸死在战场上,她也一定不会独活。一同赴死而已。
“夫人说笑了。等将军回来,我就动身。”
东陵幽静,参差十数墓,只有老奴看护,还是个颤颤巍巍瞎了眼的老奴。
沈清爵每来到这里,都有一种恍惚之感,她站在沈稚墓碑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前修东陵的是她,如今要下陵的,还是她。
沈若光从侧边古树旁扔过来一条绳子打断了她的思绪,沈清爵身形一闪便下了古墓,似乎绳子略显多余。
东陵机关遍地,光是墓室外的石墙就里里外外修了三层,第一层有令人沉溺的流沙,第二层有密集的箭雨,第三层则是剧毒的毒液。
不过大将军并不在意这些,如果说世上有人有东陵布局图,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她。
穿过三层石墙,有一个长长的通道,连接着主要墓穴,两人刚推开石门,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的尘土味就扑面而来。
两侧长明灯齐齐亮起,乍一眼望去,这路似乎没有尽头,通道两旁有累累白骨,看来这些年来,有无数不清楚此中厉害的盗墓贼死在这里。
哪怕当初她拦下了试图盗墓的魏国人,却依然有很多盗墓人前赴后继。
沈清爵面色如常走过通道,单手覆上那扇石门,手指微微颤抖。门上有一幅画,刻着当初沈稚加封皇后那一天,长裙及地,气象万千。
毕竟是皇家陵墓,沈若光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他立在主墓室门口,紧张到了极点。
“将军,有何异样,一定要呼喊我,如果一柱香内您还没有出来,属下只有冒犯了。”
沈清爵不再犹豫,手一发力,沉重墓穴门缓缓开启,但不是说她的力气已经如此惊人,只是她用的是巧劲。
墓门大开。
她轻声走进去,右手持着火折子,墓内落针可闻。
墓室内布置地竟闺房,凭借着幼时模糊记忆,这些家具摆放其实和太后身前住的一般。
有镀金书架,有铜雕刻腾云驾雾的仙鹤,有数不清的玉石小玩意,如果今天来的不是她,这些东西一定难以保全。
百川之草,药效奇高,不难想到沈稚一定会贴身放着,以保尸身不腐。
室内一片阴冷,火折子也悄悄熄灭了,沈清爵手抚上白玉棺盖,用力缓缓推开。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她的皇奶奶是容颜依旧还是已经成为一堆枯骨?
她有点紧张。
棺盖一丝丝推开,棺里珠宝重见天日,珠光宝气差点晃瞎她的眼,沈清爵只好暂时别过脸去,等全部打开才敢转过脸去。
室内极为安静,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墓内没有长明灯,全凭棺材里一堆宝石发出的白绿光芒照明。
沈清爵定睛一看,脊背发凉,棺材里,居然空无一人。
突然有哀叹声自背后幽幽传出:“你在找什么啊?”
沈清爵迅速转身后退一步,看到这人居然是门口守陵老奴。她不做声不说话,只是突然神色有些委屈,就像是孩童被夺去心爱玩具,找爷爷奶奶撒娇。
“皇奶奶……”
“诶,”老奴走上去,撕下面皮,露出一张极度雍容华贵的脸庞并没有多显老,“莫慌,莫慌。”沈稚走上前去,看着蹲下的沈清爵,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头。
其实没有见到尸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陵墓外老奴的身份。
也猜想到了这几十年来沈稚是如何的过活:从独揽大权的皇后,到低贱的守墓老奴,她活着是做什么呢?
沈清爵蹲下身捂着脸,她为何而哭?或许是因为想到了那段皇后与贵妃的往事,又或者是因为这一路的压抑难受,此刻见了长辈忍不住迸发。
过了一会,情绪稳定的沈清爵与沈稚说了谢冰媛,说了谢冰媛同她说的贵妃,再提到川暮这两个字的时候,沈稚有很明显的紧张。
沈清爵轻轻诉说说,身边沈稚脸色逐渐灰败。
她从一开始的紧张,到中间的煎熬,到说到她去世时候的绝望。是川暮永远看不到的肝肠寸断和痛不欲生。
这位皇后,太能装,装毫不在意,装一点都不在乎。
如果不是压抑地太好,或许那位贵妃也不会如此决绝。
“媛媛说,后来她师傅就一直在太京城中戏班,只是不见官府中人,也不许她踏入宫门半步。”
“呵,真是荒唐,我为她几乎翻遍了整个大楚,没想到啊,她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还有……”
“什么?讲。”
“她说她弥留之际,虽然呼喊您,可是意思依旧是不肯原谅您。媛媛作为她的徒弟,也说她不肯原谅您。”
沈稚抬头,暮顶有能工巧匠做的画,衬着光宛如夜空。她手里两个盒子递了过去:“一个是百川草,一个是皇后大印。”
“这……”沈清爵犹豫。
“怎么现在婆婆妈妈的,大楚要是没亡国,我肯定会像那个魏国老头子一样传位给你,如今你成家了,这太后大印穿了十二位,理所应当是我孙媳妇的。”
“东珍被接走,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还有外头那个卖糖葫芦的,算是我半个女儿,替我把她接走吧。
我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
“嗯……还有一句亏欠,我要亲口同她说。”
“好”,沈清爵站起身,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把两件她视若珍宝的东西贴身放在怀中,她马上就能重见光明,所以她一刻也不想耽误。
“走吧。”
无人回应。
“皇奶奶?”
依旧无人回应。
沈清爵倏然转身一看,沈稚后背靠在白玉棺上,闭着眼纹丝不动。
沈清爵站了一会,复又跪下磕头,然后起身把沈稚横抱起来放进棺中,发现她穿着一件楚时皇后吉服。
自此以后,再无人记那位贵妃如此刻骨铭心。
一如初见,不知道贵妃娘娘肯不肯原谅本宫?
第99章 死别生离
白玉棺材重新封上,墓室门缓缓闭上,沈清爵重新走出来,正好一炷香。
沈若光看她眼角通红,以为里面有什么坏东西,张口问她:“您没事吧?”
沈清爵点点头:“没事,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东西拿到了,我们走吧。”
她自然没有同沈若光说墓室里面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