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君意有所指:“那么,看守他的职责便落在你身上了。他若是走脱……”
曲驰这才回身,道:“在他冤情分明之前,他不会离开,我也不会离开。”
广府君心烦意乱道:“随便你吧。”
从刚才看到徐行之被钉上石柱之时,徐平生便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只痴痴地瞧着那淋漓鲜血顺着柱身蜿蜒而下。
眼看着台上广府君抱起昏厥的清静君,意欲离开,徐平生如梦方醒,踉跄着扑了过去,惨声呼叫:“不……不!行之……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我承认,师父!徐行之是我亲弟弟,他不是鬼修!他不是!求您放过他吧!弟子求您了!”
已经静谧下来的人群,因为他这痛彻心扉的寥寥数语再次骚动起来。
广府君却已不把他的哀求之语放在眼里,匆匆宣布盛会暂止,随即拂袖扬摆,怀抱清静君离去。
曲驰不敢怠慢,同样抱住已经神志不清的徐行之,踏风而去。
周北南甚至来不及去揍徐平生了,他把温雪尘扶起,与周弦一起匆匆往徐行之所居殿内赶去。
众位君长心事重重又百思不解地各自返回别馆,等待消息。
而在诸位尊长皆各自离去后,弟子们才真正轰然议论起来。无数鄙薄的目光朝徐平生投来。
“他当真是师兄的兄长?那他方才为何不说?”
“徐师兄伤成那副样子,他还假惺惺些什么?”
“徐师兄的手看样子定然是要废了……”
“怎么会?!”
“我离得近,看得分明,他的手骨都碎了……”
徐平生抱住了脑袋,也无法将这些声音彻底隔绝,他狼狈地屈身卧倒,用前额一下下砸向地面,将土、灰、乱发与鲜血融在一处,一绺绺凝结起来。
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清静君不是向来疼爱行之的吗?怎么会啊……
徐平生捂住轰轰作响的耳朵,一阵雨风刮过,将他整个儿包裹起来,他绝望地淌着眼泪,渴盼着这凉雨能将这场噩梦彻底浇醒。
等他醒来,他会跑到行之殿里,告诉他自己会认这个弟弟,行之定然会觉得好笑,笑他为这一个梦而涕泪交错,但又会欣然接受,就像他以往接受自己的嫉妒、告密与冷漠一样,他总能接受自己的一切的。
……醒过来啊,快啊。
傍晚时分的风陵彤云密锁,山河昏黯,起风了,雨落了,四门弟子们也各自散了,但谁都没有离开风陵。
擂台撤了,高台也不复存在,唯有殿前不远处的白玉柱下有一滩被落雨不断冲淡的血水,几个风陵弟子流着眼泪,清理着血污遍布的柱身。
正在弟子们沉默地忙碌时,青竹殿门拉开了。
广府君从中走出,见到这几个雨中的人影,便问:“徐行之醒了吗?”
其中一个答:“弟子方才去看过,师兄醒了。元师姐正在照料他。”
广府君皱眉:“从今日始,徐行之便不是你们的师兄了。”
所有人以沉默回应于他。
广府君不欲与这几个年轻弟子多计较:“你们几个去他殿中递个话,让曲驰将徐行之带来青竹殿,清静君要亲自审问他。”
此时,在风陵山脚下,两名守戍南山山门的弟子亦在议论今日之事。
其中一个正说得起劲,便被另一个弟子用剑柄碰了碰胳膊。
在雨幕之中现出了一队身着风陵服制的身影,由于雨幕遮眼,直到队伍走近了,两名守山弟子才辨认出,那领头人赫然是孟重光。
今日太过忙乱,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风陵还有一队前往南山坳捕杀尸鬼的弟子未曾归来,自然也没有人把今日之事告诉他们。
瞧见孟重光后,其中一名弟子惊道:“……他回来了。”
另一个却道:“他回来了顶什么用啊?除了哭他还能做什么?”
两人声音都不算小,孟重光也听到了些许字眼,但他向来不会去特意听旁人对他的议论。
在他看来,那些都和公鸡打鸣没什么区别。
他低下头去,只顾想着为何师兄今日未发灵函给他。
明明前几日,他无论再忙,每日都有一封两封的灵函寄来,要么是说些日常闲话,要么是哄自己,问自己消气了没有,今日却半个字也无,着实奇怪。
孟重光踏入山门中时,恰见曲驰架着另一名青年,与之并行,行至青竹殿门前,曲驰敲响了门,门开了,广府君走出,把那青年推入殿门之中,自己则携曲驰一起离开了青竹殿。
曲驰在离开前,似乎不大情愿,频频回望。
空中无月无星,孟重光看不分明,只觉那个被推入青竹殿中的身影有些像师兄。
……但师兄的背影何曾这样虚弱无助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孟重光只当是自己错了眼,转身径直往徐行之殿中走去。
身后的师弟叫他:“孟师兄,我们得先去见过师父师叔,把此次南山坳的任务交代了才是啊。”
孟重光头也不回,言简意赅道:“你们先去吧。我去寻师兄。”
第73章 魂散魄消
徐行之入了殿去。
广府君对他不是很放心,因而在他左手上戴了法枷,方方正正的一只小木箱,恰好能容纳他的一个拳头。
其上绘着的能够抑制灵脉流通的符咒,都曾是徐行之一个个亲手画上去的。徐行之瞧着它,只觉得好笑。
广府君本想将他右手也锁上,但在端详了一番那只手的境况后便作了罢。
好在徐行之还能自行站立,能走,能说话,除了右手痛得叫他恨不得把它连根拔起外,其余一切还好。
他的姿容仪态与以往并无太大区别,手腕上甚至还戴着半副残铃,铜丸扭曲,银壳驳碎,两者相击,空空之声,恍如心音。
在殿门闭合时,殿内火树云灯灼灼如白日,灯火受了外头的春寒风,乍然爆开一朵灯花。
徐行之站在满室灯辉之中,只直直盯着坐在上位的“清静君”,既不叫师父,也不下拜。
座上人正在饶有趣味地把玩他的“闲笔”,见他进来后无所动静,方抬头与他对视。
徐行之直接道:“你是谁?”
“……”“清静君”不甚熟练地露出古怪的温煦笑意,“不认得我了?”
徐行之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你不是师父。”
他疼得发昏,但他脑中却澄明得很。
只是进来后的第一眼他便辨认了出来,在这片灯火下坐着的并不是他的师父,不过是一只借了他师父皮囊的怪物而已。
卅罗也不欲隐瞒自己的身份:“但送你手铃的,确是你师父无疑啊。”
徐行之默然。
卅罗颇觉有趣:“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你叫啊,把你师叔叫来,告诉他,在这里坐着的不是风陵清静君。”
徐行之冷笑一声:“你已在青竹殿四周设下了灵力结界,元婴级别,此处现在就是一方孤岛,我大喊大叫又有什么用?”
看不到徐行之濒死野狗似的挣扎丑态,卅罗颇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徐行之面上看似冷淡,左掌已攥得咯咯作响:“我师父现在何处?”
“你师父?在一个很好的地方看着你呢。”卅罗指尖暧昧地滑过这具躯壳的下巴,“你猜猜,他在哪里?”
徐行之嘴唇不可抑制地一抖:“师父……”
卅罗38 当前是第: 40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的手指落至自己的丹田,唇角勾出一丝浅笑来。
……小迷糊,半分都不晓得对敌之道,义气用事,非要与他争抢什么呢。
同宿这一年,他早将这具身体中的经脉读过不知多少遍,而岳无尘却对他一无所知。而自己在告知岳无尘,自己便是他多年前杀死的魔神卅罗时,他竟一时未能想起卅罗是谁。
一想到此处,卅罗就觉得好笑又生气。
真是活该被自己锁起来关上一辈子。
徐行之脸色青白,。
已猜想到了师父身在何处。
眼前这具身体上还有师父的清透灵气缓缓萦绕,显然不是这怪物化形成了师父的模样,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只剩下了夺舍。
能夺师父之舍,当今世上几无人能做到。
但不论是谁,此人都绝非自己能轻易对付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