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问我,是否已有退隐之意。他问逍遥王好不好,什么都不必我管,只留在京城好不好,只要看着他,看着他登基,看着他做个明君,看着他把朝堂整肃成——整肃成原本该有的样子……”
他知道宋执澜不是在问自己,所以他没有回答。
身后事都已了结,真伪实妄都已落定,陆璃如果要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敛目静默良久,苏时哑然一笑,极轻叹息:“你对他说,你只是出去走走,这些年你太累了,是该放下担子歇一歇的时候了。”
这两人明明心中都清楚,却偏偏要借自己将话传来递去。宋戎无奈,老老实实点头:“好,我记下了。”
“你记下什么了,面学会怎么煮了?”
苏时忽然扬眉,目光挑上去,叫宋戎猛地打了个激灵,断然保证:“下月之前,我一定学会做饭,绝不叫你我出去游历,还要断炊断粮……”
笑意无声浸过眼底,苏时失笑摇头,撑身而起:“你不出征,战事可有把握?”
“我早已着手培养下级将领,近来几仗都由他们自处,与其说我在外征战,不如说我只是被先帝流放罢了。”
宋戎淡淡笑了笑,取过衣物替他披上:“你若是不放心,我们就先往边上走。若是战事有变,也能及时有所照应。”
苏时点点头,思绪却不禁落在原本的剧情上。
原来的摄政王战死得便颇蹊跷,那一仗分明不至那般惨烈,得胜也不难,他原本还以为是小皇帝鸟尽弓藏,可看宋执澜行事做派,却也不是那般冷血狠绝的君主。
现在看来,纵然原本不知实情,那位原装的摄政王,大抵也当是个足够凛然决绝的性子。
见他静静出神,宋戎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搅,正打算出去叫人送些清水进来,却被苏时抬手拉住:“眼下都发青了,不如多睡一阵——放心,只要你回了王府,皇上便不会来找你的。”
宋戎赧然失笑,握了他的手,垂下目光:“不怕你笑话,皇上问我这些话时,我真担心他会不顾一切过来,逼着我交出你,再以什么作威胁,叫你不得不回到宫里去……”
陆璃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他什么都放得下,却也什么都放不下。
如果宋执澜用江山,用皇位,用他自己来威胁,陆璃也一定还会像那天一样,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依旧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将他护在身后。
所以宋戎才会深夜匆匆赶回来,直到看见那人还好好地躺在榻上,心里才终于安定,将人搂在怀里小半个时辰,却也始终没能放心合得上眼睛。
他依然在怕,怕自己一个看不住,陆璃就会被小皇帝用什么手段逼回去,然后继续煎熬心血,继续透支原本便已不算康健的身体……
“别担心,不会的。”
柔韧的身体前倾,主动落在宽阔结实的胸口,沁凉的吻轻触在颈间。
苏时温声开口,稳稳当当拥着他,将人按在榻上,清亮的眸光温柔地敛进那双深彻墨瞳。
“他已学会怕了,于是往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懂得瞻顾,懂得不叫自己后悔。”
宋戎被他按着手臂,胸口起伏不定,目光怔然落在那双眼中的清透温存上,丝毫没听懂对方都在说些什么,耳旁只有激烈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忍不住伸出手,试探着揽住对方的身体,那双眼里依然沁着纵容的轻缓笑意,然后缓缓阖上,将身体放松地交给他。
轻颤着的吻落上仍显苍白的眉眼,顺着清秀的眼廓向下,鼻翼,脸颊,唇畔,温热的气息急促地打在耳旁,似是叫怀里的人有些痒了,自胸膛里发出些极温缓柔和的轻笑声。
于是暖意无限。
天色将晓,被厚重的朝服草率地遮住窗棂,昏暗室内,红烛轻跃。
常年练武的身体不算健硕,却有着有别于文弱书生的柔韧,拢着手腕握下去,顺着掌纹无声澎湃的,是叫人落泪的生命搏动。
交织,联系,纠缠,再不放开。
……
寝殿内,宋执澜静静坐在榻沿,手里握着那封染了血的圣旨,神色平静得透不出丝毫情绪。
圣旨上是柳贵妃的血,上面写着的内容,如果再早些叫他看到——哪怕一天,他或许都会感到心神巨震,都会心痛得恨不得发疯或自杀,会不顾一切地逼进摄政王府去。哪怕掘地三尺,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跪倒在那个人面前,叩首流血,哀求他宽恕原谅。
他的父皇不是要废了他。
他的父皇打算直接要他的命。
所以陆璃放弃了所有的韬光养晦,所有的阳奉阴违,持剑逼宫手刃贵妃,逼着先帝改了诏书,封锁了寝宫——那个人大概是打算着,等局势稍定,就回来找到这份危险的废诏,然后彻底毁去的。
却没想到再没来得及回来。
大概是没能料到自己下手竟会这么快,那天自己率禁军包围右相府时,那双眼睛里甚至还一闪而过些讶异。
然后一切便都无可挽回。
“你们确定——”
少年天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停顿片刻,才又继续说下去:“你们确定,朕服的是归元续命丹?”
“回皇上,只有归元续命丹中的阳丹,才能有此等回天之效……”
太医战战兢兢开口,不敢抬头:“皇上彼时心脉受震,又兼高烧一夜,外邪内侵,加之遇刺受伤,少说也要重病三月,将养半年方可稍有起色,肺脉也依然会留下寒疾,每至深冬,必然复发……”
可是现在,他却好好地坐在这里。
宋执澜低下头,恍惚着望向右手腕,那里曾被一只手稳定地握住,他不会认错那样的触感。
“那丹药,还能找得到吗?”
“找不到了,皇上。这是传说中的神丹,百年来能有一对现世就已不易,其中阴丹可解百毒,可续人性命,阳丹可滋养经脉,归元强体。双药同服,正是解牵机之法……”
牵机可解,那个人一定活下来了。
可他却把阳丹给了自己。
想起宫中秘籍的记载,宋?8 当前是第: 30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蠢骄团碌没肷矸⒗洹G;卸嗤纯啵侵赖模歉鋈私饬硕荆芑钕氯ィ扇绻挥醒舻ぃ廊换崃衷谖薇咄纯嘀小?br /> 他又怎么能叫皇叔在这种时候跑出去带兵打仗。
陆璃不愿见他,他清楚,既然那个人愿意待在皇叔身旁,那也很好。看昨日的情形,那份痛苦并非不可压制,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医者,只要能叫那个人好好的——
门外忽然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报,说是摄政王求见。
宋执澜霍然起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目光却在迎上那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时蓦地一滞,脸色彻底苍白下来。
“皇上……”
望着他失魂落魄的神色,宋戎心中不无慨叹,却还是将手中的印信递过去。
他原本以为宋执澜不会接,却不料少年天子只是怔怔望了片刻,便伸手接过来:“皇叔什么时候走?”
“下月初,登基大典之后。”
宋戎语气缓和下来,望着那双几乎寻不到丝毫光亮的黯淡瞳眸,抬手扶上他的肩。
“……只是累了,这些年都在忙着一件事,终于有空闲了,就想四处走走……”
他说得含糊,宋执澜却无疑听得懂了,忽然抬头望向他,用力攥住他的袍袖,眼底显出微弱光芒:“只是累了?”
宋戎微怔,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语气笃定下来:“只是累了,歇歇就会好的。”
“好,那就好,能歇一歇当然是好的,很好,这样也很好……”
年轻的帝王倏地红了眼眶,脸上显出些似哭似笑的神色,仓促地转着目光,在身上摸了摸,忽然一把扯下玉佩塞给他,又往屋里跑回去:“你等一等,我叫他们准备些东西,路上要走得慢些,不要太赶,要把身体养好,要记得多穿衣服,天很冷——”
“执澜。”
宋戎温声唤住了他,看着那个身影忽然僵在门口,缓步过去,将他轻轻在怀里一揽。
“这是他替你起的名字,执掌江山,定波安澜,他会看着你。”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