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吃了灵丹变年轻后, 皇帝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批阅奏折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抬头看一眼铜镜。
涂蕴之进去之时, 恰好看见了,皇帝从奏章中抽回视线望向镜面的一幕,节奏从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顿。
站在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发现了涂蕴之的突然顿步,面上挂起了尴尬的笑容, 咳嗽一声提醒皇帝。
皇帝恋恋不舍地把目光移动到涂蕴之身上, 换上了办正事的严肃表情。“老六来了啊,京郊的灾情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少灾银?”
说到最后,他的感觉心都在滴血,好心情瞬息全无。
不是他吝啬, 而是今年的税收还没有收上来, 国库已经空荡荡了,就连他的私库也动的差不多了,数目要是太大, 他根本拿不出。
想一想, 他这个帝皇做的真是苦逼。
唉, 实在不行就只能同意了老六的提议, 问朝中百官要债了。本来就是他们欠了朝廷的银子, 这么多年过去也该还了。
一想到朝中的某些人,财产比自己这个一国之君还多,生活比他过得还奢侈,皇帝忍不住磨了磨牙。
皇帝自个儿脑补了一箩筐,没等涂蕴之张口,他就拍案而起了,怒道:“朕命你十日之内,从文武百官手中要回所有欠款,你可能做到?”
皇帝心里十分的清楚,朝中上下害怕他这个儿子多过自己,让他去讨债,话都不必说一句,单单人站到门口,对方只怕就要吓瘫了,还不得乖乖还银于国库?
再者,老六没有学着其他皇子那样结党营私,和京城大臣没有太多太深的牵扯,相信他负责此事,不会袒护任何人。
最后就是,老六的性子不怕得罪朝臣,一旦接了任务,便会认认真真的办妥当,不会像他兄弟那样敷衍塞则。
不得不说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涂蕴之并没有选择顺着皇帝的话,斩钉截铁地立下保证,只是掀了掀眼皮子,不冷不淡地说道:“百官借的是国库的银子,当属户部管理,而户部诸事,素来由二哥掌管。”
“你二哥那人圆滑太过,八面玲珑谁也不肯得罪,给他一百年的时间,他都要不回来。”对于自己的儿子们,皇帝了解每一个人的秉性。
见涂蕴之还欲开口,皇帝连忙抢话道:“不必说了,这件差事责任重大,你的那几个兄弟,一个都办不好。”
这一回,他是下定决心,要从臣子手中要回银子充盈国库的。再给他们留情面,到时候拿不出银两赈灾,昏君恶名或许就要贴到他自己身上来了。
涂蕴之也不是不想接下这件差事,只不过烦嫌事后御史言官闹腾,给自己的耳朵找罪受。
看出了皇帝的坚定,涂蕴之斟酌了一下,直话直说:“父皇是知道儿臣性子的。倘若父皇当真将此事交予儿臣全权负责,到时候碰上了某些搬出各种借口不还,或者哭穷的官员,儿臣可不保证自己会好声好气地和他们讲道理。”
言外之意就是,讨债过程中,随时可能发生流血事件。
涂蕴之将可能摊开和皇帝讲明白了,如果皇帝还执意不改主意,那么他到时候真动手了,皇帝必须出面帮他收拾尾巴。
涂蕴之这样一说,皇帝又踌躇了。
皇帝头痛地揉了揉脑袋,心里头换了许多个人选,但都觉得没有涂蕴之适合,最终还是将此重任全权交予了他去办。
“你尽管放手去做吧,朝廷的官员太多,少一个两个没关系,朕允许你行使先暂后奏的权利。不过你也别做太过,揪几个贪官污吏或者行事太多肆无忌惮的权贵,杀一儆百给人看,震一震其他人,让他们乖乖还账便好。”
“儿臣遵旨。”涂蕴之拱手领旨受命,继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今次儿臣入宫还有另一要事禀明。”
皇帝疑惑地抬起了头,“细细说来。”
“儿臣昨日出京观察了各个村落灾情,适巧碰上了父皇刚封的海灵真人……”
皇帝听见涂蕴之提及鱼儿,一下子来了精神,突然插口道:“你说玉儿?他怎会去那儿?”
涂蕴之镇定自若地接起中途被打断的话,继续说下去。“海灵真人亲眼目睹了百姓们受冻而死的景象,于心不忍,闭关苦研,最终炼出解决寒灾的暖丹。”
“然而全国灾民加起来多达十数万,而且暖丹此物亦可解决留守北疆兵马寒冻的问题,如此需要的数量就更大了。海灵真人一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买炼丹材料和协助炼丹的人手都是问题,单凭他根本无法供给得上数十万人的暖丹,故而还需父皇这边提供人力财力。”
“暖丹?此话当真?”皇帝闻言大喜,不由得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玉儿又立了一件大功,当真是朕的福星啊!”
“你尽快着手债银一事,其后速速用来购买炼丹材料。至于人手问题,朕立刻下旨召集京城所有的道观一同炼丹。”顿了顿,他突然问道:“对了,你可有丹方?”
涂蕴之点了点头,“海灵真人已经给了儿臣丹方,但父皇有所不知,丹方并不是炼丹的关键。”
“海灵真人亲手雕刻有一座海神像,因其乃是完全符合海神形象的第一座神像,是以神像初成之时,海神有感降下了神印。按照丹方炼制的丹药,出炉只是半成品,尚需置于神像前祈福,方能圆满成为暖丹。”
“所以,其他道观炼出的丹药,恐怕还要运到玄真观的海神像面前祈福,方可运送到灾区。”
涂蕴之面不改色地和帝皇讲述着,鱼儿凭空捏造出来的托言。
“你是说海神显灵了?居然还有这回事?”皇帝目中闪过狂喜之色,走下御座,激动地来到了涂蕴之面前。“改日朕得了空,定要去祭拜海神。”
仙丹不敢奢望,只是希望海神老人家,看在他是人间帝皇的面儿上,送几瓶海灵水就好。
皇帝心情大好,发现了涂蕴之嘴上的小伤口,难得关心道:“你这嘴角怎么伤到了?”
涂蕴之抿了抿唇,不禁回忆起了早晨与鱼儿双唇接触时的感觉。
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解释说:“方才急着骑马回京,半道上不小心让树枝划破了。”
皇帝半点不怀疑涂蕴之的说法,嘴里关心了几句,叮嘱他下回小心些,旋即写了了圣旨,盖好了玺印交到了涂蕴之手上。
涂蕴之出了宫带着圣旨,率先去了户部,索取了历代以来曾经向国库借过钱官员的名单,以及他们借走的账目。
户部尚书乃是二皇子的追随者,涂蕴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传信给了二皇子,告知其涂蕴之的多番动作。
二皇子很快就从蛛丝马迹中,推想出了,皇帝要对百官下手追讨账目的意图,秘密通知手下的官员,做好应对的准备。同时也封锁了消息,不给其他皇子知晓,等涂蕴之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翌日,涂蕴之便领着亲兵,挨个上门讨债去了。
与皇帝所想的差不多,涂蕴之冷着脸站在对方面前,身后跟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兵,已经吓得对方胆裂魂飞了。
其后,涂蕴之只需丢出户部的账目,一个字都没说,对方便意会了他的来意。
明明已经吓的要哭了,还要强忍恐惧扯出笑脸,低声下气地地请涂蕴之稍等片刻,给他们一些时间去取钱。
从某个官员府邸带走了白花花的银子,涂蕴之带着人手前往了下一家,途中恰好遇见了回荣国府看望贾母的鱼儿车驾。
涂蕴之的视线中,出现了鱼儿探出车窗张望的小脑袋,不由得想起了欠账名单内的荣国府。于是示意身后的人马稍停,独自策马来到了鱼儿马车边上。
鱼儿瞟见他嘴角的伤口,心虚地咬了咬下唇。
“停车。”鱼儿朝外喊了车夫一声,待车马停下后,扫了眼涂蕴之身后不远处抬着红木大箱的部下,再看向涂蕴之。
“许久不曾见过祖母了,她来信说想我,好在府里的热闹渐渐淡了,索性今日便回去瞧瞧她老人家。你这是打哪儿来?”
“我正要同你说呢。”涂蕴之头颅靠近鱼儿的耳朵,压低声音说:“父皇命我索要百官亏欠国库的银子,荣国府也在名单之内。你回去与你祖母说一声,免得待会儿我去的时候,给府中造成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