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爷请安。”贾政大阔步走了进来,却是惊了不少人。
贾环、林黛玉等人连忙给他请了安。
见着贾政来了,林黛玉也不得不替贾环揪心,以二舅舅的性格,贾环这回儿怕是要吃亏了!
往常没什么事,宝玉有贾母护着,还时不时吃挂落,现在贾环又被二舅舅撞见了说这话,又是学人做生意,吃一顿板子都还是轻的了。
“起来吧。”贾政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在王夫人上首落了座。
贾宝玉低着头,做贼心虚一般,不敢和屋里人对视。
可是屋子里的哪个是蠢人,就是鸳鸯这个丫鬟都瞧出了贾政前来怕是宝玉在他跟前说了不知道什么话了,不然何以二老爷一进来就是这么大的脾性。
鸳鸯偷偷睨了贾环一眼,心里头充满好奇。
这时候,环三爷居然还面不改色?
饶是鸳鸯,也在心里对他改了看法,能想出那么一个主意,又在这个时候还这般从容,比起来,宝玉确实不如!
鸳鸯心里不由又是一叹,只可惜,二老爷是酸儒,眼里是没有庶子的,即便是他亲生的!
“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嘴里说的是什么话!”贾政怒喝道,丝毫不给贾环在姐妹丫鬟面前留面子。
贾环心里万分平静,他虽然对父母有孺慕之情,但是也不会是个人就能当他父亲,贾政身为原身父亲,纵容王夫人对他的打压,却百般无视,这种爹,不要也罢!
“回老爷,今年年景不景气,孩儿是想提醒老太太、太太们。”贾环慢慢说道。
贾政冷笑一声,“别拿话哄我,打量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贾宝玉在贾政面前照着王夫人指使的说了一通话,气得贾政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贾环这阵子竟然荒废了学业,学着人家做起生意来!这对于一向自视是文人的贾政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探春攥紧了帕子,却不敢开口,怕火上浇油。
贾政跟前,向来是没有她们姑娘们说话的份儿的。
“孩儿不敢。”贾环道,年景不景气是事实,但是贾母和王夫人被他这么说了两回,就算再怎么经营有道,都得出一回血了。
“你不敢!”贾政拍了下桌子,“我怎么瞧着,你胆子比谁都大!”
他这一声,几乎吓得众人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贾宝玉更是面无血色。
唯独贾环面色不改,贾政这种人,他见多了,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满口之乎者也,满腹男盗女娼,但却不难对付,只要你有理,说得过他,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割舍不下面子来打人。
毕竟酸儒也就这点儿可取了。
第25章
“宝玉到这儿来。”贾母朝面无血色的宝玉招了招手,没好气地说道:“你要发脾气,怎么发都可以,吓孩子做什么!”
贾环沉默了片刻,骤然间有些无语。
说个笑话,宝玉十几岁了,但他还是个孩子!贾母这一波可以!
贾政被贾母这么一说,只好呐呐称是。
“方才我就远远听得你们在说什么做生意,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贾政一转过头,态度立即就变了。
贾环心里嘀咕道,这贾政若是有朝一日当不了官了,去学个四川变脸也能够混口饭吃了,这变脸速度可比谁都来得快!简直连眼睛都不必眨一眼就变了脸了。
王夫人笑着瞥了贾环一眼,“老爷,这件事是这么回事……”
贾环就算真赚钱了,又怎样?被老爷得知这么件事,轻则关禁闭罚抄书、写大字,重则动用家法。
老爷是个读书人,最讨厌子弟不学无术,专门去经营那些旁门左道!尤其贾环掺和得又是生意,更是让老爷厌恶。
贾环这回儿正犯了他的忌讳!
“混账东西!”贾政果然大动肝火,一双眼睛气得满是红血丝,他怒喝了一声:“逆子,你给我跪下!”
他这一声怒喝声,几乎把所有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鸳鸯捧着茶盘的手抖了抖,不由也同情起贾环来。
就算是宝玉,惹怒了贾政,也没有好果子吃,贾环这次恐怕得脱一层皮了。
众人心里各有算盘,却不由自主地拿视线去打量贾环,看他的神色。
只见贾环不慌不忙,面不改色,直直地站在贾政跟前,就连脊梁骨都没有弯下。
林黛玉等人愣了愣,心里惊叹之余也替贾环揪心,贾政正在气头上,环兄弟这样岂不是火上浇油,越浇越旺!
“环儿,你还不跪下,真要气坏老爷不成!”王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地说道。
若是平日,贾环跪一下也无所谓,就当清明节扫墓了,但是现在这时候跪下,他就是认了逆子这个名头,就算有理也说不清!
贾政气得满脸涨得通红。
却听贾环说道:“老爷,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太太和我的不是?!”
王夫人怔住了,脸上的笑意全无,“环儿,你这是什么话!”
“太太也珍重自己的身体,人都说了,气怒伤肝,人这心得放宽敞些,才不至于总是计较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贾环笑嘻嘻地说道。
他可没功夫陪着贾政夫妻玩,索性让他们去生生病,也好去去些歪念头。
“混账!越说越不像话!”贾政气不可遏,伸手一招:“去拿家法来,我今日就打死这个逆子!”
他的话音一落,就有小厮快步跑着去拿了家法来。
王夫人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眼神晦暗难测。
薛姨妈拿帕子轻轻擦拭嘴角,却是遮掩住了她勾起的唇角。
贾母垂下眼眸,面容无喜无悲。
贾宝玉在贾母怀中,别过头去,似乎是不忍见到即将发生的事。
往日,贾政用家法,他有贾母、王夫人护着,都还去了小半条命,这次,贾环被用上家法,去了命都是有可能的事!
“老爷!”一声熟悉的声音骤然在门口响起。
贾环脸色大变,顺着声音看去,那来人不是赵姨娘,还有谁!
赵姨娘是急忙跑来的,此时此刻,满头鬓发散乱,额头上满是细汗,“老爷,环儿就算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老爷也念在他是您儿子的份上,饶他一回吧。”
赵姨娘护着贾环,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泪水。
贾政皱了皱眉头,尚未开口,王夫人已经含着笑说道:“姨娘是想差了,老爷也是为环哥儿好,这次饶了他,往后出去外面,谁会饶他。来人,把姨娘拖走。”
拿着家法的小厮已经回来了。
王夫人身后的两个丫鬟走了出来,想要把赵姨娘拉到一边。
林黛玉等人脸色都白了,探春咬咬牙,正忍不住想要替贾环求情。
却见贾环冷笑着站在赵姨娘身前,开口道:“姨娘这话是为我求情,太太何必怪她!要怪就怪我吧。”
他说完这话,直直地望向贾政:“接家法原也是理应的事,但是孩儿想知道老爷为何对孩儿动家法!若是触犯了族规国法,那孩儿认了,被打死也绝无二话可说。”
他这话一出,贾政当即冷笑了一声,却是没有急着动用家法,贾政这人就像是贾环所猜测的一般,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如果没有道理,他是做不出乱打人的事来的,“好,我就给你说个明白,我不在这月,你本该用功读书,日后好光耀门楣,可偏偏你却用心于奇巧淫技,不务正业,难不成我不该打你!”
贾环事先早已料到贾政会说出这番话来,他静静地看着贾政,“老爷错了。”
“放肆!”贾政怒道。
贾环面不改色,眼睛连眨都不带眨一下“老爷难道就不想听孩儿为什么说您错了吗?”
王夫人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胡言乱语!子不言父过,环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贾环瞥了她一眼,“难不成太太可代替老爷做决定不成?”
他一句话直接把王夫人给噎住了。
贾政气极反笑,“好,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谢老爷,老爷错有三点!”贾环的话无疑像一道惊雷一般在众人耳旁炸开!
贾环敢说贾政犯错已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竟然还敢说贾政犯了三点错误,这已经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是在太岁头上撒野了!
贾政冷笑一声,“接着说。”
贾环淡淡道:“首先,老爷说孩儿没有用功读书,这点儿错了,孩儿每日都有练大字,累加到现在也有五十来张,另外孩儿已经将《论语注疏》熟记这心,因此这点儿错了。”
“环儿可别说大话,族学里这阵子可放了假,你有无用心学,一查便知。”王夫人道。
贾环抬眼瞧了王夫人一眼,看来王夫人在他们院子里安插的果真是那人,否则绝不会说出这句话来,也不枉费他演了那么些时日的戏了。
“这件事何必去查?”贾环道,“老爷学惯四书五经,不若当即来问,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他这话既是隐晦地拍了下贾政的马屁,又是坑了王夫人一回,书他可以在背后偷偷看,但是大字却是无法偷偷写,毕竟写字要磨墨,动静大了些,不容易遮掩,如果王夫人要去检查大字的话,贾环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出东西来凑,但是他却用了这一招移花接木。既是故意把检测的法子局限在提问上,又是将提问的范围局限在《论语注疏》这本书上。
薛宝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偏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贾政拈着胡须,“好,我问一题,你若是答不出来,这家法还得加重三分!”
贾环点头:“请老爷出题。”
“雍也篇载:原思为之宰,……,五百家为党。此段文中何以注疏?”
《论语》此文本就枯燥繁杂,要记住全文已经不易,而要将原文与注疏一一准确无误地记下,更是难。
林黛玉抿着唇,蹙着眉头,不免担忧地瞧向贾环。
这书最容易记住的就是开头和结尾,二舅舅出这题却是取自中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盼环兄弟能想得出来才好。
贾环略想了想,双手背在身后,昂首道:“此章明为受禄之法。原思,弟子原宪也。……亦不可辞也。”
宝玉怔住了,他惊诧地看向贾环,贾环居然记得起来!
王熙凤虽然不知贾环这答案到底对不对,但是一瞧贾政脸色,便知道十有八/九是对了。
这可就有好戏看了!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王夫人搭在扶手的手指指节发白,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疑不定的神色和怒气,那丫鬟不是说贾环整日看书都是吊儿郎当的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孩儿可说对了?”贾环冷淡地说道,“若是对了,那老爷再听孩儿说第二个错,这第二个错,错在老爷不该将这做生意视为奇巧淫技。”
薛宝钗的身体颤抖了下,她的眼神闪了闪,咬着下唇,脸色变了又变。
她的视线朝贾宝玉身上滑过,眼神中有些怅然,同样是荣国府子弟,宝玉被二老爷拍桌一声吓得脸都白了,而贾环,她就算再不喜他,也得承认贾环这人比宝玉有胆识,有出息,居然在直面二老爷怒火的同时还能够想出法子来避过这劫。
如果不是前次彻底得罪了贾环,薛宝钗觉得这荣国府中贾环是最值得结交之人,至少他竟然不歧视她们。
第26章
瞧见贾政满脸怒色,贾环却朝着他拱了拱手,“老爷且慢生气,听孩儿慢慢道来。”
论扯瞎话的本事,贾环就没有输过谁!
贾政哼了一声,捧起茶盏,显然是要瞧瞧贾环能说出什么话来。
贾环道:“士农工商,这商人排在末位,自然是有道理,但是……”
贾环这但是,几乎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众人也都习惯了鄙夷商人,猛一听贾环这但是,还真有点儿兴趣。
接下来,贾环就给诸位来了一顿瞎话,从商人的起源商朝流民说起,一直说到这民生社稷,说得天花乱坠,叫人不得不佩服他不知怎么长得脑袋。
贾政起初心里虽然不悦,但也不得不承认贾环说得确实是有道理,更何况,贾环又扯出孔老夫子来,若要说赚钱做生意是奇巧淫技,孔老夫子赚钱的本事可不小,靠着束脩也养家糊口了,但是你能说他也是奇巧淫技吗!这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满口歪理!”贾政搁下茶盏,断言道。
贾环垂下眼睑,就算是歪理,那也是理,看来贾政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了。
王夫人面色不悦,捏着帕子,勉强笑道:“那第三个错呢?”
“第三个错,错在不务正业这词,孩儿听说隔壁宁国府上有一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及文章。这做学问若是只从书上学,恐怕是纸上谈兵得多,故而孩儿借此一事,也算是学习这世事人情,岂是不务正业!”贾环慢条斯理地说道。
林黛玉暗暗点头,贾环这三个错说来确实也是都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来。
迎春、探春等人瞥见贾政息怒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迎春捏了捏探春的手心,这才发觉探春的手心里几乎都是汗,想来这一回可是吓得不轻!
但是他们没想到,贾环居然又开口了:“不过,这事孩儿确实是有私心。”
众人大惊,眼下老爷已经息怒,贾环何必再多此一举。
贾环不是多此一举,而是要讨回些公道来。
王夫人算计了他们一遭,不叫她吃点儿苦头怎么能成?
“回老爷的话,孩儿虽有心向学,奈何囊中羞涩,时不时还得跟姐姐妹妹们打点儿秋风去买纸笔,本来想着自己想点儿小主意去赚钱也便罢了,现在想来是孩儿想岔了,毕竟学业要紧,只是……”贾环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拿眼角瞥了贾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