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寂闲点了点她的额头,“那是女孩子啊,怎么能和我比好不好看?”
“哥哥最好看。”
他笑着拍拍她脑袋,带她去买花灯。
陈月却不想买,而是把他拖到灯谜旁,“上元节里最好看的花灯不是可以用钱买到的那种,是只能猜谜领的花灯才好看,哥你果然是太久没出门了——哥,我想要那个。”
“哪个?”苏寂闲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叹气,“这个灯要猜上百个灯谜呢……等着啊。”
说着便朝灯谜摊子走过去,用一种神一样的速度猜谜,一路杀过去。陈月跟在他身后看他游刃有余地接谜题、回答、再接题、再回答,抿着唇笑。
没过多久,那盏精致的花灯便到了陈月手里,烛火透过淡紫琉璃投出莲花锦鲤一般的光斑,在她手里悠悠转动着,锦鲤游动间,耳边仿佛也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从耳畔流过。
这是陈月少女时期和苏寂闲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灯会。
没过多久,把自家师父送回别院的叶轩找了回来,把陈月接走去过二人世界,苏寂闲回到胡玉楼三楼的雅间,点了两坛酒慢慢喝,倚着窗看外头的人潮喧闹,光影陆离。
陆泠风回来时,他已经把第一坛酒喝掉了一大半,偷偷喝酒的元宵躺在他身边睡的肚皮朝天,打着小呼噜。
“回来了?”苏寂闲叼着一片橘子回头看他,眼角隐隐有一抹飞红,双眸流光闪动,像是浸了水的黑琉璃。
“嗯。”陆泠风坐到他身边,给他剥橘子,“那两人身上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倒是在附近找到了很多拆过的烟花,火药堆了半个房子。”
“都处理掉了?”
“自然,通知了京兆府,全城排查了隐患,已经处理干净了。”陆泠风用他的杯子倒酒喝,“怎么,心里有猜测?”
苏寂闲转身躺在美人榻上,闲闲的吃橘子,“嗯,我觉得是狼牙余孽,史朝义潜伏在京城的心腹。不过也只是猜测,并不能很确定。”
陆泠风坐到他身边,把他的脑袋放到腿上枕着,“你猜的多半不会出错。”
“如今他们藏得太隐蔽,这一次露出了尾巴却也扫干净了痕迹,”苏寂闲抬手抓住他的红发,“等开朝了我便和陛下说说,看他怎么决定。”
陆泠风摸了摸他的脸,低头亲了亲。
正月十六,朝廷开朝。
因为刚刚平定战乱,很多事情都一团乱麻,朝堂之上没头绪的事情也不敢让皇帝来自己处理,这场早朝很快便结束了,丞相与建宁王留宫谈话。
上元节当晚发生的事情苏寂闲告诉了皇帝,自己的猜测也都说了出来,但没说认为该怎么解决,满是“这件事情我不管你们看着办”的表情。
皇帝有些无奈,抱着茶杯看向建宁王。
李倓默默看了看他,拱手:“这件事臣弟会给皇兄一个交代。”
“阿倓看着办就好。”皇帝成功甩锅给弟弟表示很开心,想了想,又看向苏寂闲,“苏相,当年匆忙离京,许多大臣留在京城都遭了狼牙毒手,投靠了狼牙的朕也不敢再用了,如今我朝中百废待兴,只是职位空缺实在是多啊。”
苏寂闲神情冷淡,“陛下的意思是?”
“三月重办春闱科举,选拔官员。”皇帝笑眯眯,语气非常温和,“朕知苏相胸怀沟壑,这次春闱试题便由苏相出吧,科举一应事务苏相看着办便是。”
除了看着办你还能说什么有用的话么?苏寂闲斜了一眼皇帝,好脾气的皇帝半点没在意。
“武官朝中倒是不缺,这次战争发现了不少大将之材,都可以提拔提拔。”皇帝道,“只是有不少文臣折在战乱之中,所以春闱之事还需苏相多多费心。”
三年战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死在这段乱世里的文官着实不少,至于是真的因为乱世,还是皇位更迭里站队失败被清洗掉,可不得而知了,如今的皇帝虽说脾气好有容人之量,却也不是个软弱的包子性格。
苏寂闲拱手:“臣遵旨。”
“这次科举太匆忙,恐怕也选不到多少栋梁之才。”李倓道。
“那便明年加办一场科举,等朝廷稳定下来了再改回三年一次。”皇帝表示这根本不是事儿,“朕已下旨让太白先生和子美先生协助举办春闱,苏相做主考官。”
“太白先生和子美先生如今都在千岛湖,”苏寂闲淡淡提醒,“今天可就正月十六了,三月举办春闱,赶路加上拟定题目,安排考场,都来得及么?”
皇帝表示这也不是事儿,“朕刚回京时便已经下旨让两位先生进京了,只不过准备春闱这事儿,因为前些天没开朝所以尚未告诉苏相罢了,算算日子,二月初两位先生便可到达长安。”
哦,原来早有准备。苏寂闲和李倓对他举杯致敬:“陛下圣明。”
皇帝谦虚地笑了笑。
把一些要紧事都相互通过气后,苏寂闲便离开了皇宫,李倓留在宫里吃饭。
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皇帝便和李倓下起了棋,李倓执黑,皇帝执白。
几颗棋子落在楠木棋盘上,局面尚未成型,皇帝慢悠悠开了口:“阿倓,老爷子想回京了。”
李倓微微一愣。
“不过如今长安还未完全复兴,一路上也怕有狼牙余孽,我让老爷子继续在蜀中行宫呆着。蜀中温暖,也方便老爷子养老。”
李倓点点头,“合该如此。”
“只是老爷子觉着自己身体还算硬朗,只怕这套说辞也用不了多久。”皇帝啪的落下一子,围出一条绵延的战线。
“这边是阿兄急着重新选拔官员的原因么?”李倓也落下一子,攻势渐渐明了,“苏相和我都站在阿兄这边,莫要着急。”
“没有着急,这不是有备无患么。”皇帝笑了笑,“当初我只清理了几个无法拉拢的人,那些清流文士我可没下手,老爷子回京后少不得用辈分拿捏我们,若是我们不从,只怕要被他们戳脊梁骨了。文人风骨,不畏强权,哼。”
李倓沉吟,落了一子把白子的攻势挡住,“文人那一套,苏相再熟悉不过,他当年和李林甫杨国忠斗了那么久,可从来没落在下风。”
“若是苏相在这,恐怕你要被打死了。”皇帝摇摇头笑出声来,一子封住李倓的一片棋子,一个一个提子起来,放在手边,“苏相说过,让我把兵权和财权都抓稳,但我觉得,文人舆论,我也得抓稳。”
李倓捏着棋子,没有抬头,“阿兄心里有主意了?”
“有一点吧……只要阿倓你不背叛我,我就安心了。”
“……阿兄多虑了。”
“诶,人老了总爱想些有的没的,阿倓莫要在意。”
“……”
皇帝笑吟吟落子,李倓低头看着棋局,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万能的苏相,武能带兵打仗,文能科举主考,咦嘻嘻。
顺便吐槽,今天战场连跪七把,科科。
☆、第六十八章
回到丞相府,苏寂闲便得知刘梦阳带着杨天过来了,回房换上常服后,他便走去客厅。
客厅里,陈月正在陪着刘梦阳,杨天被刘梦阳抱在怀里,坐在她腿上低头舔糖兔子,或许是得了他母亲的嘱咐,他吃得很小心,努力不弄脏脸和手。
看到苏寂闲走来,两人都站起身。
“苏相安好。”
“哥。”
杨天吓了一跳,举着糖兔子呆呆看了看苏寂闲,也跟着他娘大声问了句好。
“杨夫人,”苏寂闲点点头,看向杨天,“杨天,过来。”
杨天被放了下来,迈着小短腿颠颠儿跑到他面前抬头看他,“干什么呀?”
“你娘要把你放在我这里拜师学艺,你愿意吗?”
“愿意呀~”
“哪怕会很辛苦?”
“男子汉不怕辛苦!”杨天挺了挺小胸脯,答得斩钉截铁。
苏寂闲微笑,回头看看刘梦阳,“如此,我便把杨天带走了,月儿陪杨夫人坐坐,待会儿一起用膳。”
陈月点点头。
苏寂闲对杨天招招手,便转身往书房走,杨天回头看了看刘梦阳,把糖兔子塞给她,回头跟上苏寂闲。
一大一小两人走在府中回廊,苏寂闲在前头慢吞吞地走,杨天在后头呼哧呼哧的跟。
苏寂闲走得很慢,他跟得也不是很辛苦,只是穿得有点多,走路略艰难。
杨天就像一颗球一样,骨碌碌滚到了书房,跟着苏寂闲滚到书房内室。
苏寂闲经常呆着的地方布置都非常舒适,书房内室里铺满了毛茸茸的毯子,杨天刚一脱了靴子便扑倒在地毯上,双眼亮晶晶。
苏寂闲坐到毛茸茸的软榻上,看着杨天在毛毯里扑腾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也没出声喊他,直到他收了心爬到软榻前。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苏寂闲摸摸他的脑袋,“敬师茶以后再端,你现在手还不稳。”
杨天跪在他面前,端端正正磕头,“徒儿拜见师父!”
“乖,”苏寂闲点点头,“杨天,我先问你,若世人欺你,谤你,辱你,轻你,贱你,你当如何?”
“这个……”杨天皱着眉思考,他好像记得他娘以前有说过这个的,该怎么回答来着?“我当忍他,让他,然后……然后不要理他。”
“不。”苏寂闲轻描淡写的给否了,“那是别人的做法,你是我徒弟,如果有人敢这样对你,你就揍他。”
“我打不过呢?”杨天仰头看他。
“那就记着,等你能打过了,就打他。”苏寂闲点点他的脑袋,“要记住,你师父我会给你撑腰,谁敢欺你,你就放心大胆打回去。”
“是!”
“好了,坐着吧,不用跪。千字文背好了吗?”
“唔……背完啦。”杨天小屁股一抬,改跪为坐,认认真真背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奶声奶气的背书声在书房里回响,一字一句的咬字不是很清晰,背得也慢,但杨天依然把整篇千字文背了下来。
苏寂闲看着他,目光温柔得像三月的西子湖水。
从这天起,杨天便跟在苏寂闲身边,他人虽然小,但很机灵,即使有时候会表现出被宠得太娇气的一面,却也很快让丞相府里的人喜欢上他。
除了苏寂闲,陆泠风也会教导他一些东西,毕竟苏寂闲实在太忙,陈月的婚事、朝廷的杂事、隐元会的事情,全都堆在他手上,杨天的教育问题便让陆泠风和陈月接手一部分。
陈月和叶轩的婚期很快商定下来,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由于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有了婚约,只是被战乱耽搁下来,如今婚事各项准备都不算忙乱,甚至可以说很轻松。
婚事处理好了,接下来便是今年的春闱。
正月二十五,李白和杜甫到达了京城,被安排在宫里居住,修整过后,苏寂闲便和他们一起商量拟定考试试题。
“今年科举,我的打算是取消礼制、童子、道举三科。”崇文馆里,苏寂闲和李白杜甫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放着茶水点心,“进士科与明字科由太白先生出题审题,诸史科与明算科由子美先生出题审题,明经科可从往届试题中抽选,两位先生一同审题。秀才科与明法科我负责。两位先生意下如何?”
“苏相安排自然是稳妥的,”杜甫温和地点点头,“只是明经试题会不会太敷衍了?”
苏寂闲摇摇头,“明经科本就不怎么重要,如今朝廷需要的可不是会背书就好的官员,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干能办实事的人,明经科随便考考便好。”
李白喝了一口茶,道:“老夫有一建议,如今国子监尚未重开,明经科考中者可安排到国子监讲学。明经虽易,却也是学海基础。”
“陛下正好也有这样的意思。”苏寂闲抬手给他续茶,“春闱之后,两位先生可愿留下,做国子监夫子?”
李白哈哈一笑:“算了吧,老夫可不爱做人师,长歌门里微山书院那群兔崽子老夫都懒得教,何况是国子监?”
杜甫倒是有些意动,沉吟着没有说话。
“呵,太白先生也是性情中人。”苏寂闲淡淡笑了笑,“说起长歌门,如今东西二京的国子监都因战乱而关闭,长歌门倒是偏安一隅,未来几年,少不得长歌门送弟子进京为官了。”
“嗯……”李白捋着白胡子点头,“长歌门如今的门主是杨家逸飞,倒是个不错的孩子。文献公辞官后也在长歌门,他的意思,似乎也是希望长歌门能培养为官之人。”
李白说的文献公,指的便是曾担任丞相,如今早已去世的张九龄。
苏寂闲没和张九龄打过多少交道,但对他也是很尊敬,“我原以为长歌门更偏向于江湖……若是杨门主愿将文献公的遗愿发扬,说不定将来长歌门会成为第三个国子监。”
李白叹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子美,怎么不说话?”
“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啊。”杜甫朝他举杯,“长歌门弟子向来文武兼修,若是可入朝为官,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李白也举杯,吹了吹杯口后一口气喝完了茶,看向苏寂闲,“苏相如今年岁几何?”
苏寂闲一愣,“虚岁二十一。”
“家中可有婚配?”
“……”
“……”
苏寂闲和杜甫都沉默着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向李白,李白倒是坦坦荡荡,仿佛他问的问题就是“今天中午吃什么”这样平常简单。
“……未曾婚配。”苏寂闲叹息,“不过在下近来并不打算娶妻,不劳太白先生为在下烦忧了。”
“苏相果真是一心为国。”李白看着他的目光依然赞赏,似乎还没放弃原来的打算,“老夫有一徒儿,名为凤息颜,年纪倒是和你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