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Spock下意识地回答道,犹豫了一秒钟,“母亲也是。”
“Amanda也是吗?”Jim怀疑地挑起眉毛。
“我相信她是的。”Spock说。
“好吧。你相信我,唔……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Jim看起来完全没有因为这件事儿高兴起来,“可你没法儿证明这个。”他把自己更加蜷缩起来,声音埋到膝盖里模糊不清:“我差点以为……这里会是个家。”
Spock明明没有触碰他,却感受到了Jim的心碎。但他没有去细究Jim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儿上:他的脑海里像监控探头一样在重放一些场景,Jim躺在他们的床上,转来转去,滚来滚去,就这么消磨了一上午——他的确没有去Sarek的书房。
可是……Spock有些迷惑,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画面?
10、White Lie
Jim十分不合逻辑地爱上了Waneti的花墙,它们很像地球上的紫藤萝,深深浅浅紫色的瀑布簇拥着小少年或委屈、或愤怒、或失落的满腹心事。瓦肯的日光无比强烈,他躲在花墙的阴影下抱着膝盖,汗珠还是顺着脸颊滴落下来。他无所事事地用手指缠着花藤,肚子有些饿了。
第四天了,Sdvasu的事儿依旧没有个结论,他赌气不愿见到Sarek(在他内心深处,一家之主的不信任约等于这个家的不接纳),也不愿去餐桌上吃饭,厨娘T’Kooveh一直很喜欢他,挺着大肚子专门做好餐点送过来。
T’Kooveh有点儿不像充满逻辑的瓦肯人,反而类似一个更加压抑和郁郁寡欢的Amanda——和别的瓦肯人不同,她是会微笑的,但这笑里永远掺着淡淡的、十岁孩子无法理解的愁绪。
Spock一大早就去了Sarek的书房,而Jim能得知的仅是“去探求一个瓦肯独有身心现象的根源”,一去就是大半天,过了饭点依旧没有回来——要知道,大使府邸的三餐时间向来是雷打不动的。而这场谈话甚至不包括Amanda在内,她在来花园和Jim聊了一会儿(并且劝解以失败告终)回到客厅给两个男孩儿织毛衣:还有几天Jim就要回到地球了,这是一件临别礼。
T’Kooveh端着一碗Jim叫不上名但很喜欢的凉糕走过来。临盆日子不远了,Jim有点儿遗憾看不见一个瓦肯宝宝的诞生:一个超级迷你的小尖耳朵,多有趣呀。
他从花墙墙根站起来,三两口扒拉完大半碗,而T’Kooveh和往常一样像个母亲一般看着他——除了Amanda之外,这是最像妈妈的一个存在了;他有多久没见过Winona了?鬼知道。鬼知道她在哪里执勤、鬼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两个儿子。每次他想到Winona都赌气又迷惘,可能还有点受伤。
他吃完了凉糕,舔舔嘴唇,又冰又甜:“谢谢你,T’Kooveh。”
这次T’Kooveh并没有接过碗和他闲聊,而是用那双满含忧愁的蓝眼睛望着他,欲言又止。
T’Kooveh有一双蓝眼睛。不同于Jim自己的蔚蓝,是一种更浅的、烟雾一般的淡蓝色,当她安静地望着一个人时,神情总是惘然若失。
一个即将生产、却从未见过丈夫伴其左右的女人,必定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吧?十岁的小Jim这么想。
“怎么啦,T’Kooveh?”他问道。
T’Kooveh踌躇了很久(这在自信于语言表达逻辑的瓦肯人身上可不常见),最后做出另一个非常不瓦肯的举动: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除了Spock以外,可从来没有哪个瓦肯人主动与他发生肢体接触。T’Kooveh郑重而轻地说:“……我很抱歉,James。”
孩子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疑问,但妇人只是无声地叹息,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T’Kooveh出现在客厅,Amanda放下手里的毛衣针微笑着问她有什么事、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坐下。
“无须。”她摇摇头,“夫人,我必须向您坦诚一件事。”
/
男孩扒望着窗台向里看去,T’Kooveh背对着他看不见情绪,而Amanda从微笑着坐着,到表情慢慢凝重起来,最终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同T’Kooveh说了什么,接着她俩一起离开了客厅向书房走去。
Jim悄悄跟在后面(他向来擅于隐藏自己),Amanda甚至没有敲门直接进了书房,Spock和Sarek正谈着什么,而她“毫无礼貌”地打断了。妇人同自己的丈夫说话的过程中T’Kooveh一直站在一旁,而spock——spock看见了他,微微歪着头看过来,表情看不明白,Jim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哈。那个瓦肯木头抬起的眉毛一定在说自己不合逻辑。
Jim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盯了不到两分钟,Spock便被派来关上门,地球男孩的撅嘴并不能阻止他。
又过了一会儿(二十分钟,他肯定),Sdvasu也被喊了进去。Jim开始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了。
又过了一会儿(五分钟,或者三年),Spock走出来,亲自把偷窥的小家伙也拎进去。
等到Jim再一次久违地站在书房里,周围站着神色各异的年长的人们时,有一瞬间他的心脏沉到胃里去,突然很想很想躲开。
但是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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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男孩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依旧震惊于真相、以及沉浸在Sarek的道歉中回不过神来,“T’Kooveh和Sdvasu是一对儿?”
Spock没想到他最先想问的是这个。在听完整件事之后Jim就一直沉默着,他担心他的小玩伴——地球男孩一直是个叽叽喳喳的活波性子;沉默地吃过晚饭(Jim终于肯在桌上同他们一起进餐了)后,他俩回了房间,Jim就一直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Spock在清洗、收拾完毕之后也加入了他,两个孩子肩并肩躺在一起,共同盯着天花板。
明明天花板上没有星星也没有花。
Spock犹豫了一下:“而你只想说这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有点转不过来弯——Sdvasu居然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居然栽赃我?为了钱?”
一连三个问题。“你现在有了其他的疑问了。”
“这三个问题我不知道哪个更让我感到吃惊。”
“……你已洗脱嫌疑,而父亲也已道歉。”
“啊,是啊,我还挺惊讶的。我以为他会为了面子什么的拉不下脸呢。”
“瓦肯人不追求’面子’。那么,你是否接受父亲的致歉?”
“接不接受都一样啦。所以,那个扳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值得Sdvasu这么居心叵测?你们家的传家宝吗?”
“并非完全一致,但也并非全是谬误。它是历任瓦肯-其他文化大使的象征,并非稀有材质打造,本身不具有很高的价值,但它代表着一种……权利。而这种权利往往可以卖到一个令人吃惊的价格,在……”
“黑市。”
“……不法市场上。而Sdvasu想要将它卖予罗慕兰人。这是极其恶劣的事件,最高可以处以叛国罪。”
“可Sdvasu为什么那么需要钱?我以为你们给的薪水很足够了。”
“他原本策划转卖扳指后辞退工作,和T’Kooveh……远走高飞。尽管瓦肯人不拥有情绪,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对他的母星十分……憎恨。T’Kooveh身患重病,此前我们并不知晓;而他们的薪水不足以支撑她的治疗。扳指倒卖的钱则可以。”
“为了挽救妻子的命?”Jim瘪瘪嘴,“听起来是个至高无上的大义之举,我喜欢T’Kooveh,我也不希望她死,但我不能接受为了这个理由嫁祸于我。”
“我也同样。父母皆思虑如此。欺骗乃万恶之源,即使是白色谎言。”Spock说,“Sdvasu将会被开除,而父亲是否将他送上法庭并没有告知于我。T’Kooveh则可以留下来,母亲会帮助她的治疗以及生产。而你……”
Jim转过脸来,蓝眼睛看着Spock,让后者忽然忘记了要说什么。十岁的男孩盯着他,盯着盯着突然笑起来。而Spock知道那绝不是开心的笑容。
“而我该走了。”Jim眨了眨眼睛,很好地借助不明亮的光线隐藏了情绪,朝他伸来手臂,“在我回地球之前——不给我个抱抱嘛?”
Spock当然会答应他。他总是会答应他。
瓦肯男孩握住他的胳膊,然后地球男孩朝他这儿挪啊挪蹭啊蹭,衣服被子皱成一团,最后靠到身边来。Spock比他大,手臂也比他长,把他卷进怀里。小一点的男孩儿一个骨碌把自己缩到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埋在他肩颈处嗅了嗅,像只小狗狗:“我大概、不,我肯定会想你的Spocky……”
Spock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失落——哪怕他怀里正抱着最好的朋友。他低声回答,我也是。
/
早些时候他去询问了父亲关于脑海里显现出的Jim影像一事,而Sarek盯了他半晌,最后回答:“我的精神感应等级无法判定你与James之间是否形成了一个……链接,假设根据你的说法,你们并未进行过精神融合:那是非常亲密的事情。必须等到T’Pau从阿尔法象限归来之后才能给予鉴定。”
“可T’Pau在10.3个标准日之后才会回来,而Jim启程之日……”
Sarek的表情无法琢磨:“……两日之后。”
11、White Lie
1.
小时候有人和她说过的,千百年前罗慕兰和瓦肯是一家。但她不相信——否则怎么会被罗慕兰人拐卖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女工呢?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做女工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最起码只是劳累而薪资微薄,最起码没有身心皆被摧残。
那是个古老的手工工场,处在沙漠深处的地下,不受任何人监管,基于一些她不清楚的原因无法使用过自动化生产。她甚至不知道在瓦肯星上居然也有这种灰色地带,肮脏协议没有哪个种族能避免,即便是瓦肯。她就是在那儿认识了Sdvasu,那年她15岁,而他18,眉眼英挺,沉默寡言。
Sdvasu……并不是瓦肯人。他是罗慕兰后裔,血统纯正,虽然善于伪装,但基因不骗人。他被他的同胞拐骗至此,已经做了八年工了。他对任何人——瓦肯和罗慕兰都是——怀着满腔恨意,忍辱负重这些年,没有哪一天不策划着逃跑。他的计划逐渐成形,天时地利人和,却突然多出来个小姑娘。
小姑娘成天用浅蓝色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等到他捕捉到视线回望过去时又迅速转开眼睛——那种带着羞涩的神情可一点儿也不像个瓦肯人。
他也对她好奇起来。
人和人之间的吸引力是天然的,即便没有后天加成,有时候化学反应就是那么神奇。他们开始在午饭时间一起用餐,在(极其少有的)休息时间里闲聊。
他感觉得到t’koove对自己的爱慕,十来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还不懂得掩饰自己。有一天他问她,想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女孩眨眨眼,她已经在这个地下工厂度过暗无天日的三年了,几乎忘记了外面是什么样子。
Sdvasu忽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而这般亲密的动作让她的脸颊泛起迷人的绿晕;Sdvasu深色的眼睛盯着她,郑重其事:跟我走吧。
2.
第一次逃跑一点儿都不顺利。还没到门口,他们就被领班发现了。那些管事的人把他们揪回去,女孩关禁闭,而男孩被狠狠打了一顿,饿了两天。
等到再次相见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Sdvasu如此憔悴,而T\'Kooveh则红肿着双眼。
“不。”T\'Kooveh流着泪摇头,“我们哪儿都不去。留下来。”
Sdvasu用累累伤口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
第二次依然失败了,一个瓦肯男孩察觉到他们的逃跑计划并且举报了他们。
然后是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
每一次失败之后他们受到的惩罚更加残酷,到后来他在T\'Kooveh身上也发现了鞭笞的伤痕。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些人——瓦肯人,或是罗慕兰人。
3.
曙光是一次突击检查,不知道谁发现了这个灰色的工厂并且向瓦肯的长老院高发。这个工厂已经存在很久了,它牵扯的利益太过复杂庞大,曾经一些知情的长老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照不宣。但现在理事层换进来新鲜血液,年轻气盛的Surak后裔Sarek无法眼睁睁看着这样龌龊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母星上(据说他和他爱的人相遇也极其坎坷,Sarek对人贩子深恶痛绝)。
过程种种有多曲折,关在地牢里的人们概不知情。最终Sarek解救了他们,T\'Kooveh视他如神明,甘愿做Sarek家的仆役。瓦肯上的等级阶层如此诡异,仆役总是要高于工人。
T\'Kooveh仅仅是想要表达无以言说的谢意,但Sdvasu的理解却有了偏差:他以为他的女孩儿爱上了这位英勇神武的瓦肯人——这样他的怒火、挫败、沮丧、仇恨交杂在一起烧毁了理智,和T\'Kooveh分了手,远走高飞。
离得再远也割不断这段牵连和挂念,终于在几年之后他忍不住返回Shi’kahr,去了Sarek的家——那时候已经是大使府邸了——有一个空缺的管家名额,而他争取到了那个。
几年的时间里他乔装打扮,去掉了属于罗慕兰的张狂纹身,悉心学习瓦肯人的一举一动,现在谁也不能看出他隶属别的种族。Sarek没有认出他——最起码,在他的认知中,没有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