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夫人看见他的动作,面色有些不好,她喃喃地道,“清和,不要再提小川了。”
“为什么?”木清和好脾气地追问。
“小川,他是你弟弟,你与他……”木夫人住口,说不下去,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对了。我忘了母亲看见了。”木清和恍然地道,手摸上自己胸口,“这里,还有他留下的痕迹呢。”
“不要说了。”木夫人面色发白,请求地看着木清和。
“总提他做什么。”木老爷打断他们二人,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盒子,问木清和,“这里就是不死丹?”
“是的。”木清和应道。
“太好了。你果然比小川强。”木老爷激动地捧着盒子,赞赏道,“当年看你连花都不会种,哪里知道你现如今这样能干。”
木清和意味不明地笑笑,忽然道,“孩儿也一直想知道,当年父亲为何让小川炼制不死丹。”
“还不是你大伯!他说咱们木府只有小川能炼出此丹。我以为真的如此,哪知小川竟然早早地去了。”
“是吗?”木清和裂开嘴,嘴角翘出诡异的弧度,木夫人看在眼中,越看越心惊,只觉得方才还温文尔雅的木清和,此时看起来竟有些面部扭曲。她害怕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提他了。”木老爷甩甩有些发抖的手,在衣服上狠狠地擦了擦,才小心地去掀盒盖,激动地道,“先看看不死丹。”
“父亲且慢。”木清和上前一步,按住木老爷的手,眼睛盯着他道,“父亲还是先说说,大伯为何会觉得只有小川能炼制出不死丹?”
“我哪里知道!”不死丹已经到手,却被木清和拦着看不到,木老爷烦躁地道,“你大伯平日里最喜欢占卜,许是看出来什么了也不一定。”
“那哥哥呢?”木清和按住他的手不放,继续追问道。
“什么哥哥!你不就是小川哥哥吗?”木老爷手上用力,想要从他的压制中挣脱出来,“现如今你已经炼出了不死丹,证明你大伯所说有误,你又何必纠结于此。”
“老爷……”木夫人却听出了端倪,她惨白着脸,拉了拉木老爷,“清和他……”
“闭嘴。”木老爷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对着木清和厉声道,“你到底放不放手?”
木清和顿住,许久才慢慢松开手,笑道,“父亲请用。”
木老爷瞪了他一眼,喘了喘气,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打开盒子。
盒内,两颗艳红欲滴的丹药一左一右地摆放在那里,红彤彤圆润润,讨喜的很。“好!好!”木老爷开心大笑,大大的肚子跟着一颤一颤的。
“父亲开心就好。”木清和淡淡地道。
木夫人小心地看过去,一见那丹药,先前的恐惧倒去了七七八八,她激动地抓住木老爷的手臂,颤声道,“老爷,这就是不死丹?”
“正是。”木老爷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放在眼前仔细打量,“那上面说,不死丹通体艳红如火的,闻之异香扑鼻,服之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效。”
他看了又看,喜不自禁地把那丹药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只觉香气缭绕,让人心旌神摇,不能自持。
“好啊,好啊,”木老爷哈哈大笑,贪婪地嗅着不死丹的香气。
木清和微笑着看着他沉醉其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父亲,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哥哥,不,小川为何会死吗?”木清和突然发问道。
木老爷正沉浸其中,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还不是因为这颗不死丹!”
“哦?”木清和上前一步,挨近木老爷,轻声问道,“为何是因为不死丹?不是因为奶奶吗?”
“你奶奶这么疼小川,怎么可能会同意拿他炼丹!”木老爷挥挥手,拈着不死丹使劲地嗅着,几乎把它塞入鼻孔。
“炼丹?”木清和一僵,手微微颤抖。他慢慢地抬起手,按住胸口的位置,那里有细小的东西正梗在胸口的位置上,随着心跳跃动着。
“我也是不舍得的,但是炼丹总也不成,你大伯预言不死丹会由小川炼制而成,或许是因为他才是炼成不死丹的药引子吧。不过,那几年总也凑不齐药材,勉强用了小川,也没炼制成功,可惜了小川了。”木老爷说着伤心,脸上却一点伤痛的表情都没有,他贪心地嗅着不死丹的气味,伸出舌尖,一下一下地舔着,在红润的不死丹上,留下湿润的舔痕。
木清和死死地捂住胸口,眼前一阵晕眩,忍的脑袋发疼,眼前似乎重新浮现那日里的情景,哥哥每日里总是看着天空发呆,那日里奶奶派了人过来,哥哥与那人说了两句话,打发了那人走后,便忽然提出要去走走,哪知道他一去不复返,等后来自己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一株花下,面色苍白,身下鲜血淋漓。
“我要走了。”他虚弱地说,面色青白,嘴角却带着笑。
木清和浑身都在发抖,那日里说过的话,恍如响在耳边,他听见自己嘶吼着挽留他,听见自己哀求他不让他走,然而他只是笑,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天空上有什么呢?为什么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是飞来飞去聒噪的鸟儿吗?他让木府从此以后再无飞鸟。
是缭绕花间,绕花人眼的蝴蝶吗?他可以让整个木府,所望之处,皆无飞虫。
“不准你死。”他听见那人最后还是开口提起了他,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的心想一次,痛一分,锥心的痛,让他根本承受不住,想要在地上打滚。
“不准你找我。”这是哥哥第一次对他说不准,接二连三的不准。
“活下去。”他听到他这么说。
可是,怎么能活下去?
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体内有凶兽在咆哮,他狂躁地抬起头,眼中是嗜血的红色,如发狂的野兽。
“去,像我一样活下去吧。”他听到哥哥这样说。
像他一样活着……
他看着哥哥费力地想要抬起手,小指微微勾起,如儿时做约定一般,他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遮住了温润的目光,掩盖了勃勃生机。
他就那样去了,留下他一个人。
“啊——”他双目泣血,疯狂嘶吼。
第50章 木府结案(一)
“老爷……”木夫人颤抖着扶住木老爷的胳膊,缩在一角惧怕地看着癫狂的木清和。木老爷极轻地把不死丹放入盒子中, 再把盒子放入怀中, 才恼怒地对木清和道, “你疯了吗?”
木清和癫狂大笑,泪水从眼角滑落, 在下巴上凝成大大的一颗,顺着脖子滑入衣襟,他双眼通红, 眼中尽是狰狞之意。
“原来是这样, ”他直勾勾地盯着木老爷, 专注而疯狂。
“他竟然是替我死的。”木清和嘴角微微一动,牵扯到面部的肌肉, 泪水夺眶而出, “你们怎么忍心?”他慢慢地走向木老爷, 歪着脑袋, 带着孩童似的天真,一字一句地问, “他不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吗?”
“说什么胡话!”木老爷被他看着, 莫名地竟觉出两分惧意来, 他刷地站起,瞪着木清和,“你给我出去!什么叫替你死了?你弟弟小川他那样, 算是为木府尽了份责任!这是每个木家子女都应该做的事情。”
“应该的?”木清和凄然一笑,一会儿的功夫, 泪水不知不觉地已经沾湿了衣襟。哑巴站在他背后,惶急地伸出手,想要把他抱入怀中,然而手伸出去了,却迟迟不敢动作。他迟疑地看着微微摇晃的背影,挣扎着,不知所措。
木夫人缩在木老爷身后,看着木清和反常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她骇然地看着木清和,声音发抖,“你……不是清和?”
木清和缓慢地转了视线看过去,眼睛充血赤红,血丝密布,他哑着声音道,“母亲觉得我是谁?”
木夫人强自压抑心中疯狂滋长的惧意,却仍然害怕的几乎站不住,她紧紧地抓住木老爷的衣袖,不安地道,“你才是小川?”
“胡说八道!”木老爷闻言大怒,斥道,“小川早已死了。”
“老爷。”木夫人嘴唇发白,越想越心惊,“死的,恐怕是清和。他,他才是小川。”
“他?”木老爷震惊地上下打量木清和,但见他平日里斯文尔雅的面孔,俱是疯狂之意,这幅面容,他只在小川一人身上见过。“你当真是小川?”
“是啊。”木清川走到木老爷跟前,几乎与他脸贴着脸,凑近了看,他那赤红的眸子愈发让人心惊,木老爷本能之下,侧身想躲,却被木清川一把的抓住,狠狠地扼住脖子。
“啊!”木夫人尖利地叫了起来,脚一软,缩在榻上瑟瑟发抖。
“小川……”木老爷艰难地出气,“你想弑父吗?”
“想。”木清川简短地回答,被泪水沾湿的睫毛胶着在一起,让他觉得眼皮有些沉重。“你去陪哥哥好不好?”木清川使劲地挤了挤眼睛,忽略掉那一点不适,他重新变得温柔起来,诚恳地木老爷建议道,“哥哥一直想让你看到他的努力,你告诉他他很好,好不好?”
“放……开……我……”木老爷几乎没了进的气,费力地吐字,面色憋得通红。
“种花有什么好的?要施肥,松土,浇水,晒太阳,还要修剪花枝。”木清川委屈地抱怨,“好烦呀。我不要种花了。”
“但是哥哥喜欢。”木清川看着木老爷渐渐开始发紫的脸,喃喃道,“可是为了不让你骂我,他把种好的花都送给我了。你为什么要骂人?我不想种花。”他越想越恨,手上愈发使力,一遍一遍地重复,“我不想种花。”
“不种就不种!”木夫人崩溃地尖叫,“你放开你父亲!”
“不放。”木清川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打哥哥。”
“他是你父亲啊。”木夫人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木清川闻声,手上一松,他低头看向木夫人,眼中积压的狂乱渐渐抑制不住,“哥哥是你儿子,你怎么不哭?”
木夫人害怕地抬头,使劲地憋住了声音,道,“我……我哭了。”
“没有。”木清川拆穿她的谎言,“你说你生病了。”
“对对对,你哥哥下葬的时候,我因为伤心过度,生病了。”木夫人急忙道,生怕他不相信。
“骗人。”
木清川摇头,拖着出气多进气少的木老爷,弯腰看她,“你在房间里,你没哭。”
他眼光笔直地看着她,瞳孔黑的可怕,眼白却血丝密布,活脱脱讨债的恶鬼,木夫人咬紧嘴唇,眼泪几乎憋不住,却又怕刺激到木清川,她腿上用力,一点一点地向后挪,悄悄地与木清川拉开距离,胆战心惊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你们去陪哥哥啊。”木清川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他忽地对木夫人一笑,语气轻柔地道,“马上就到您了。您再等等。”他掐在木老爷脖子上的手重新开始用力,木老爷喉间嘎吱作响,几乎就要断气,木夫人面色发青,近乎失声,她吓得全身发抖,连躲开这个恶鬼都忘记了。
“哥哥最想让你们多看他一眼。”木清川伤心地道,“可惜你们从来不看他。”
“索命鬼……你是索命鬼……”木夫人无力地伏在地上,绝望地低喃。
木清川拽着木老爷,把他与木夫人并排放在一起,轻声道,“母亲,到您了。”
“放了我吧,”木夫人低声求饶,希冀打动这个陌生如鬼的儿子,“我十月怀胎,才生下了你啊。”
木清川伸出去的手顿住了。木夫人心中一喜,壮着胆子去抓木清川的手,颤声道,“怀了双生子,我根本承受不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闻见饭香便胃中翻滚欲吐,你们在我肚子中十月,我便受苦十月,你真的忍心杀了娘吗?”她泪痕斑驳,凄苦至极。
“你这么辛苦才生下我们啊。”木清川感慨地叹了一声,木夫人急忙点头,期冀地看着他,希望能唤醒他心中的一丝温情。然而,木清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但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上,哥哥肯定也不想死。”
“不。”木夫人慌乱地抓住他,焦急地道,“他早就不想活了!他自己找死,自己要冒充你……”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木夫人看到木清川的脸色,惊恐地住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是的,他替我死的。”木清川抓着木夫人的手失了力道,在她的手腕上留下青紫痕迹,“都怪你们!”他狂躁地大喊,一把扯起木夫人,掐住她的脖子,“是你们杀了他!”
“救命……”木夫人使劲挣扎,手向前伸着,濒死的鱼一般,眼睛鼓起,艰难地喘着气。
“哥哥不让我死。”木清川陷入狂乱,语无伦次地道,“哥哥让我替他活着。你说,我怎么活才好?我不能死。我死不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你跟他们一样,贪得无厌,没吃的就要了粮,给了粮又想要钱,送了钱给又想要前途,给了前途,又想要不死丹……我不能死,但是我可以让你们死啊。”
木清川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你们可以送给哥哥作伴。一个不够两个,两个不够三个,四个……那么多了,但是,哥哥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他渐渐地止住笑,眼珠子迟缓地转了转,空出来一只手,拨弄一下木夫人歪到一边的脑袋,疑惑地问,“花已经长了那么高了,陪哥哥的人已经那么多了,为什么他从来不出来找我?”
“是不是我送下去的人不对?是不是哥哥也嫌他们脏?”木清川开始慌了,他掐着木夫人的脖子,使劲地晃她,“你说话啊,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