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行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他说的“尾巴”是指谁,他想,也到底只有那个不会拐外的傻小子,会苦苦寻他。
“该喝药了。”那人说着,便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往他嘴里灌。
“呕……”
他还是没有办法忍受这股味道,更加苦不堪言的是,不提还好,一提起他就会想起他肚子的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
已经这么多天,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些日子里,那个人把他关在木笼子,拉过许多地方,街上的人看着木笼子里的他,都如同看一个异类,一个怪物。
是七心莲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
慕容狐只告诉他,雄蛊和雌蛊的宿主只有交、合才能够解蛊,却没有告诉他解蛊后会有副作用。
他更没有没有想到,这个副作用是……他会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成了雄蛊和雌蛊的新宿主。
“谢少侠,你这样可不行呀,你身体这么弱,怎么养大我的小宝贝?”那人笑道,他已经洗去了唐忱柔的容貌,露出本来的容貌来。
那是一张却俊秀却过于阴郁的脸。
一张“孟仕元”的脸。
可他不是孟仕元,是本来的他。
过了一会儿,他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道,“难不成我们谢少侠是缺男人了,正好,这客栈里有这么多的男人,要不我带你出去找找,有没有你中意的?”
“你敢!”谢珉行全身乏力,青筋暴露。
“还是说,只有这个孩子的另外一个爹才可以。”那人又埋怨道,“可惜你又不告诉我。”
这一路上,这个人总是不厌其烦的猜测的孩子的另外一个生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慰藉这一路的无聊。
他死守的秘密,似乎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消遣。
谢珉行面色如纸,许久才道,“没有那个人……他已经死了。”
第21章
46
那个人说要带他找男人,到底还是开玩笑的。如果他真这么做,谢珉行心想干脆咬了舌根去了一了百了。他北邙山上冰天雪地里打滚出来的皮肉,粗糙惯了,虽然算不得金贵,却也不能受这样的耻辱。
但是当天晚上,谢珉行依旧睡得十分不安稳。
梦里那个锦衣公子用一双潋滟桃花眼笑盈盈看他,口中却是抱怨,“谢兄好狠的心,竟然说我死了。”
他想着自己也是有毛病,好端端的咒人家死了,这不,他入梦讨债来了。
见他迟迟不肯应声,他又道,“说我死了,你是要当寡妇吗?”
谢珉行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那青年已经缠上来,他的身量较他略高,正好可以从背后拥住他,他在他耳边道,“你对我们的孩子,也是这么说的?”
孩子?哪来的孩子?
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撕扯他的裤脚,恍惚中低下头来,只见一个圆鼓鼓的奶娃娃正抱着他的腿,仰头他,“我爹爹呢?”
他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他摸了摸他平坦的腹部,感觉到那个东西还在,才吁了一口气。
自从他知道他肚子里有了这么个东西后,他一直不敢正视,强迫自己不要想起,只当它不存在。
可是他从来不敢细想,他是一个男人,会以这种方式有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将来会哭,会笑,会喊他爹爹。
边塞常年风沙漫天,鬼哭狼嚎,在这个孤独又无助的夜里,谢珉行第一次,下定决心和他肚子里的那团肉,有了第一次的沟通。
他的手掌摸索着,感受他的存在,终究还是近乡情却,只好讷讷道,“喂,你再忍耐一下,我很快就会带你逃出去的,而且……”
他忽然顿住了,心中别扭,许久才心里默道,“而且,你……那个谁也来救我们了。”
到了后半夜,他终究迷迷瞪瞪的睡去了。
一夜风沙不止。
可是到底没能睡多久,这座边陲小镇的城墙钟楼上忽然警铃大作——这座小城靠近关门,每年都会来几次大的沙尘暴,为了预报沙尘暴及时避难,当地人就在最显眼的钟楼上设置了报警铃,此时铃声大作,所以……沙尘暴要来了。
那人飞快的坐起,将谢珉行乱裹了一通,因为来不及易容,他就给谢珉行和自己带了一顶布帘斗笠,眯着眼,道“呀,看来我不得带你这个我妥帖藏好的‘美人’去见见人了,想想还真舍不得呢。”
说着,勾了勾谢珉行的下巴。
那人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又飞快的变了一个神色,神经质的呢喃道,“你不会以为我们出去避难,你的好兄弟就能认出和找到你了吧。”
“还是你真以为我每天给你喂药,只是为了保胎的吧。”他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声音亲昵,却让人毛骨悚然,“还有极乐散呢。”
说着他掏出一管笛子来,“美人你如果不听话的话,那我只好用这黯然笛催动你肚子里的极乐散了。”
“极乐散,一尸两命,你懂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这座客栈里外已经乱成一团,他们是来自大江南北的路人,商贩和游侠,却很少知道关中这种恶劣的天气该如何应对。
每个人置身于其中,每个人都想要率先逃出去,结果谁也逃不了。
一锅乱粥。
就在此时,一声掷地有声的声音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诸位如果想困死在这里,大可以继续抢挤……”
谁?
那声音远在天边,人却尽在眼前……
他用得竟然是绣花女刑氏绝不外传的千里传音!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力。
众人奇怪,一齐往向门边,那说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身玉立,又说,“我刚才问了客栈的掌柜,在离这里三里之处的钟楼,正是当地人的避灾之处,我们何不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总好比在这里争抢等死。”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说话的人是宛陵裴家的裴七公子,那个南裴北谢的裴子浚!
“既然裴公子说话,我们都听裴公子的!”
“对,裴公子在,我们放心!”
嘈杂的人群总算慢慢恢复秩序,裴子浚又说,让老弱妇孺先出去,江湖人士殿后。
那人站在人群中,也不怕被发现,指手划足道, “呀,这不是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的那个小丫头吗?”
“你不在,就跟你兄弟勾搭上了。”
“不过也是,难道要让小姑娘嫁给你,当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便宜娘吗?这也太好笑了吧。”
看了半天热闹,挽着谢珉行的手臂,终于心满意足,道,“不过你兄弟有一句话说对了,老弱妇孺,说的不就是我们吗?”
说着,携着谢珉行的手,往大门走去。
“呸,好不要脸。”谢珉行在心里啐了一口。
那人便这样带着斗笠大喇喇的走到了裴子浚面前去。
裴子浚看着这两个带着斗笠的人,不免有些起卦,明明在屋里,为何要带着斗笠?
只听那人咳嗦了一下,竟然幻化出一个老头子的声音,道,“我老伴啊,有麻风病,连我也被传染了,公子姑娘还是离我远一点。”
说着那人有对他的“老伴”说,“你说是不是?老伴。”
谢珉行眼看裴子浚就在眼前,却受制于人,只得含恨点点头。
裴子浚又皱眉看了一阵这一对古怪的老夫妇,终究还是放他们通过了。
47
天亮了,沙尘暴终于过去。
总算是安然无恙,裴子浚却一直愁眉不展,柳诗送怯怯的问他,“裴大哥,怎么了?”
裴子浚觉得方才有一些奇怪,却想不出什么古怪来。
这是刑刃忽然插嘴道,“那对老人家的手……”
分明是一双年轻力壮的年轻的手!
他们上当了!
这时候,柳诗送已经看了一遭那堆劫后重生的人,那对老夫妇,果然不再里面。
“他们恐怕已经往北邙山的方向去了,我们快追!”
此时那人已经偷了一匹马驹,奔跑在广漠无垠的荒漠中,这是通往关外的必经之地,出门玉门关,只怕是大海里捞针,不那么好找了。
可是那人却忽然停了下来,他奇怪,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抓紧赶路吗?他回头看去,那个马背上的人面如薄纸,额头上都是虚汗。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走走停停,不赶快出关,不是戏耍着后面追赶的邢刃和裴子浚玩。而是,他的确走不快——他有旧疾,他在等人接应。
那人的体力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便带着谢珉行在玉门关外不远处的凉亭处等着,专心等着接应的人,正是正午,炙阳如火,像是要把人烤下一层皮来。
可是那人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却冰凉如寒冰,简直不像是个活人的手。
他吓得缩回了手。
那人惨然一笑,道,“你不用惊讶,本教主七年前就应该是个死人,拜你和你那个好师姐所赐。”
见谢珉行不应答,那人又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是元卿。”
谢珉行还是不可相信,那年诛魔大会,他和师姐分明是见过魔教教主元卿,怎么会认不出?他分明是个骨骼畸形,身量却宛若孩童的糟老头子,怎么会是眼前阴郁的年轻人?
“这才是我本来的模样,那副容貌是练功所致,当年你和师姐,沈临鹤那老贼联手废掉了我的武功,让我靠喝人血,苟延残喘的活着,却不料因祸得福,恢复了容貌,说到底,还是天意弄人。”
谢珉行心中大惊,是的,从头到尾,他们都不敢怀疑元卿,不仅是因为容貌有异,而是因为……人们往往忘记了精通易容之术的人,除了慕容狐,还有现任魔教教主元卿,慕容狐的易容术,所以出名,是因为他出了易容术之外,没有别的可以拿得出手的本领。
而魔教教主元卿,易容术是他所有本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所以反而被忘记了。
大漠荒芜,他们谈话间,不知过去多少时辰。
两个方向封边传来达达的马蹄声,那马驹越来越近,竟都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的。
一队人马是毒使花影和蛊使南无疆。另外一队是裴子浚和刑刃。
元卿看了看越来越逼近的两队人马,心中已经了然,终究是裴子浚会先到达凉亭,笑道,“中原的朋友真是好生热情,千里相送本教主出关。”
青年拉了拉缰绳,冷冷道,“你放下知寒客,我今日就放你出关!”
元卿见援兵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势不如人,却仍然是波澜不惊的笑着。
“知寒客当然是心甘情愿跟本教主走的。”
“你胡说什么?”
“他喜欢我,求着要当我的男宠。”
“放屁!”裴子浚见他如此侮辱谢珉行,简直怒不可遏。
“你知道的吧,你的谢兄从小就喜欢和她师姐学,所以他师姐喜欢我,他也喜欢我……你这个做兄弟竟然不知道,你的谢兄很缺男人啊,说不定连你的床也想爬呢?”
谢珉行一路上听惯了他的胡说八道,本来已经镇定自若了,可是听到他说“他想要爬裴子浚的床的时候”,还是心虚的不敢看迎面而来的青年。
都是孽缘,都是心魔。
“知寒客,不过就是我的男宠罢了。”那人已经笑意盈盈地转向谢珉行,娇嗔道,“阿珉,他们不信,你来告诉他们。”
第22章
48
见谢珉行不说话,元卿又道,“阿珉是记不起以往我们恩爱缠绵的日子了吗,看来我我要为阿珉吹奏一曲了。”
谢珉行心中一凛,他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黯然笛!
他一咬牙,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来。
“是,我心悦他。”
元卿终于满意,此时,蛊使和毒使已经离凉亭只有数十步的距离,他知道今天势单力薄,不可能把谢珉行一并带走,便笑着说,“果然是我的好阿珉,照顾好我的小宝贝,他日我再来接你……”
说罢,便跳上疾驰而来的马架的后背,疾驰离去。
什么宝贝?谢兄身上有他要的宝贝?裴子浚凝眉想道,可是那边的谢珉行已经吐出了一口黑血,便再也顾不得其他。
谢珉行脸色煞白,却仍旧是笑着的,“放心,死不了。”
荒漠十里廖无人烟,他们便打算返回之前的客栈,整顿一下,再做安排。
他们来时一人一马,返回时却是四人三马。
裴子浚便伸出一只手来,来拉他上马,谢珉行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向了柳诗送的那匹枣红马,他说,“柳姑娘,还是我来驾马吧,姑娘家总不惯这些。”
柳诗送点点头,看着谢珉行上了她的马背。
裴子浚静静的看着他们,也便再也说什么。
劫后的边陲小镇分外宁静,柳诗送是小孩子心性,看见新奇的玩意儿便忍不住瞧一瞧,摸一摸,谢珉行便道,“难得柳姑娘这么有兴致,裴公子和邢捕头就多陪他逛逛,我正好有些事要办,便不奉陪了。”
说着作揖离去。
谢珉行在城中兜了一个大圈,最后站在一家隐蔽的医馆面前。
他才想要进去,又想到如果这样进去看脉,恐怕要把医馆里的人吓个半死,便在路边小摊上,随便买了条头巾。
所幸当地民俗中本来就有妇女裹头一说。
他这样蒙面进去,倒也不是太突兀。
谢珉行不能说话,指手画脚的跟医馆里的老中医指画了半天,所幸,胎儿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