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语气轻蔑:“长的是有几分姿色,难怪敢单枪匹马亲自上门。”
白木希陪着笑:“这位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一个男的,要姿色做什么,我只是个卖脂粉的,上谁家们都只是为了推销脂粉,赚点糊口钱,绝无他意。”
贵妇人却不这么认为,她微微俯身,眼神鄙夷:“有了姿色,好攀高枝啊,毕竟如今江南男风盛行,像你这样整日涂脂抹粉的小白脸,来跟我说你见我家老爷,让他轻薄了大半天,目的只是为了卖这几十两一盒的珍珠膏,你觉得我信吗?”
旁边的家奴帮腔道:“夫人说的是,这胭脂水粉满大街都是,像你们这种自研自制的小门户,一盒珍珠膏四五两都嫌贵,你居然敢卖几十两,真不知你卖的究竟是脂粉,还是身子哟。”
家奴们一阵哄笑。
白木希低着头,也笑,只是笑的十分苦涩,他大约猜到面前这位是白天那位余老板的夫人了,这位余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彪悍暴脾气。
白木希不敢得罪,只得干巴巴道:“在下当真没有高攀之意,再说我这薄弱身躯,纵使真的去卖,怕也卖不到几十两一夜,您家老爷高门显贵,遍览群芳,怎么可能会对我这种下三流的人有兴趣。”
他本意是求饶,可那句遍览群芳却扎了贵妇人的眼,一想到自己的夫君已经饥不择食到连眼前这种下三流的小白脸都产生了兴趣,不由心生怨怼,却也不想当众承认自己挑的夫婿如此没品,便索性一抬下巴,给下人们使了个眼色。
打!
反正她也不是来这里讲道理的,她就是来教训人的。
白木希立刻抱头,紧接着就是一顿雨点般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
那群下人揍白木希揍得很起劲儿,倒是踢了另外那个人几脚后,有些奇怪的停下手。
“死了?”
他们凑近那个男人,拨开他散乱的头发,见他瘫在地上,双眼无神,任人宰割,家丁们有些疑惑,抬头看向贵妇人,请她示意要不要继续揍下去。
贵妇人见这人脸上满是伤疤,有气无力的,已经很惨了,她不想闹出人命,就示意只揍白木希。
于是更多的拳脚朝着白木希招呼过去,白木希招架不住,朝着贵妇人连连求饶。
贵妇人瞧着他这倒霉又滑稽的模样,气消了一些,于是让家丁们住手,得意洋洋道:“你既然说一个男人要姿色无用,那本夫人就赏你这张小白脸一些教训,权作警醒,以后少做这等厚颜无耻的下做事。”
她话说完,家丁们将鼻青脸肿的白木希重新架起来,为首个头最大的一个打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缓缓走近白木希。
贵妇人冷冷道:“你选吧,这一刀是划脸,还是断手呀?”
白木希被揍得一脸乌青,起初还有些委屈,如今也被揍得认命了,瞧着近在咫尺寒光闪烁的锋利匕首,咬紧牙关道:“划,划脸吧。”
打手冷笑一声,刀刃朝着白木希白皙瘦削的脸上比划一下,从额头比划到下巴,回头请示夫人这个长度够不够,贵妇人点点头,随即冰冷的刀刃就贴上了白木希的额头。
白木希怕的发抖,却不敢挣扎,他贱命一条,挣扎的下场指不定就是不小心被不耐烦的打手直接捅死,尸体带去县衙都没人替自己喊冤,如今只能闭眼期盼仆役下手不要太重,别划到他的眼睛和鼻子,这样找大夫治病不算太贵。
可他闭上眼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疼痛降临,忐忑的睁开眼,就见那柄利刃就悬在自己眼前一个拳头的距离。
院中一片死寂。
贵妇人吃了一惊,微微后退,身后的家丁们十分警惕的将夫人围起来。
谁也没看清刚才那个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打手身边,等他们看清楚时,打手准备落下刀刃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速度不快,力道很稳,握住后,打手那只握着刀的手便动不了了。
打手愣了一下,就想挣脱,没想到他暗自运劲了半晌,竟丝毫挣扎不动。
身后的贵妇人见这位打手落了下风,就让另一个打手上去帮忙,可这个急出一头汗的打手却突然朝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同伴退回去,同时卸去了挣扎的力道。
他认输了。
见打手卸了力道,拦住他的人也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松开手,放他退去。
白木希一脸茫然,瞧着那贵妇人一伙人凑在一起,如临大敌的盯着这个不久前还半死不活的男人,盯了好一会儿,期间两次想重新发作,都被那个退回去的打手劝住,一群人嘀嘀咕咕了好久,最后悻悻离开,连临走的狠话都忘记放了。
瞧着那伙人来势汹汹,如今莫名其妙的灰溜溜退走,白木希愣了大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院子中央那个一脸若无其事,环顾四周后准备回屋继续挺尸的男人。
白木希不可思议:“你……你明明可以拦住他们,却眼看他们揍我!”
男人这十天来头一次对他的话有了反应,他侧头看了白木希一眼,多日未开口的嗓音沙哑低沉:“你勾引人家相公,挨顿揍有什么不对。”
白木希气结:“我没有勾心她相公!我只是去卖护肤品的!是她相公轻薄我!”
男人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
白木希更生气了,追着他说:“是真的!我敢对天发誓!她相公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我眼瞎了才会想勾引他!我——我就是不想让她相公摸我,这才得罪了他被撵出来的呀!”
男人脚步顿了顿,语气冷淡:“那若他长得好看,你便会想勾引?”
白木希:“……”
白木希愣了愣,随即大怒:“我是一个男的,里里外外都是正儿八经的男人!我没有龙阳之好!就是再饥渴也不会想去勾引男人啊,男人美或丑,在我眼里没区别!没区别!!!”
男人反问:“那你为何不解释?”
白木希瞪大眼:“我解释有用吗?反抗有用吗?我前面说了那么多,人家根本就不听我的,说揍就揍,我又打不过人家,就算顶着这一身伤去衙门告,官老爷都不会理会我!”
白木希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低声道:“我们这种人,死了以后都没人愿意给收埋的。”
男人似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些意外,被他说的怔了一怔,站着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道理,沉默了好久,低声道:“抱歉。”
白木希自己戳中了自己的伤心地,正难过着,突然被他道歉,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因为听到道歉,他下意识就道:“没,没事,没什么,你……唉……”
如今回过劲来,他脸上身上都疼得厉害,便不再和男人废话,进屋去翻药箱找跌打损伤的药膏。
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躺着,而是在门前的石阶坐下来,抬头瞧着夜幕出神。
“嘶……”屋里的白木希抹药抹的龇牙咧嘴,背上火辣辣的疼,他的手臂不敢用力朝后伸,试了几次都摸不到伤处,只能抱着几个药瓶站起身,去门口喊那个还在出神的男人。
“喂,你能帮我上些药吗,我自己够不到后背。”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举手之劳,这没什么好拒绝的,既然已经爬起来了,也没必要继续装死,男人便伸手接过药瓶,白木希立刻走到他面前蹲下,把后背的衣服撩起来让他上药。
朦胧的灯光下,白木希的后背单薄瘦削,青青紫紫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冰凉的药膏一经涂上,白木希就疼的一个激灵,忍不住嘟嘟囔囔的抱怨,抱怨男人不早出手,害他白白受这皮肉之苦。
男人对此倒没什么反应,上完药后就不再理会他了,白木希喊了他几句都没回应,要他回床上睡觉也不理,白木希心中有气,便关上门自己爬上床去睡觉,把铺好的地铺丢给他。
爱睡不睡。
结果因为身上疼痛,他辗转了半夜都睡不沉,睁开眼一瞧,旁边的地铺还是空空无人,白木希心头一空,猛然坐起,心想不会是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3章 三·齐铭
白木希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穿上鞋,朝门口走去。
一开门,就见那男人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坐在屋外的石阶上,睁着眼睛,无神的看着天空。
他在看天,也没有看天,没有目标的眼神只是单纯的发呆。
白木希心软,伸手碰碰他。
“哎,你……你还好吧?”
男人不语。
白木希轻叹一声,挨着他坐下,“厨房还有我今天买回来的饼,要不要给你热一热?”
还是没回应。
白木希不想放弃,他想,这个人认为自己勾搭人家相公活该挨揍,又觉得划脸太过分便出手阻拦,听完解释也会道歉,应当不是个坏人,也没有真的心如死灰到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
“既然都爬起来了,就别不理我了。”
“看在我照顾了你十来天的份儿上,跟我说说话吧。”
男子倚着门框,木然的听着。
夜很静,初春的风有些凉,夜幕深邃悠长,四周有低低浅浅的蟋蟀声,如伴奏一般,随着白木希温柔的声音在小院里徘徊。
“你看上去挺惨的,其实我也挺惨的。”
“我四岁时,爹爹休了娘亲,没多久就续了弦,然后我就有了一个小弟弟,可惜二娘看不惯我,大约是怕我和弟弟夺家产吧,虽然我们家也没什么钱,不过自从有了弟弟后,我就被赶到了柴房,吃不饱穿不暖,与下人们一同做工打杂,还总被下人们拳打脚踢。”
“有一日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被他们关在柴房饿了两天,放出来后要继续做工,我实在受不了,就从后院的狗洞里爬出去,想去找娘亲,邻居有知晓我家事的,偷偷把我送到了娘亲家。”
“结果娘亲也改嫁了,我到了娘亲那里,非但没有能吃饱饭,还害得娘亲被婆家人冷眼相待,于是我就成了他们家的出气筒,给点饭吃,就可以随便打骂。”
“后来……”
“我又受不了了。”
白木希笑了笑:“我这个人实在是不爱吃苦头。”
“我就又跑掉了,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来回乱跑,下雨了,就在一家牛棚里躲雨,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找谁好。”
“后来,有个老乞丐瞧我可怜,就带着我一起乞讨,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慢慢的……呵,也就长大了。”
“现在吃得饱穿的暖,再想想曾经那些事……虽然还是很难过,但其实没必要太纠结,我也不爱总去想过去的事,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既然老天爷没有直接断了我们的生路,我们总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他歪头瞧男人,“你知道吗,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因为长得太好看,被人用刀在脸颊旁划了一刀。”
他抬起下巴,指指自己的脸颊,虽然男人并没有回头看,他也不在意,“这道疤跟了我好久,直到前段时间我拿到这个云脂珍珠膏的方子,用做出来的珍珠膏抹在脸上,不过半个多月,就几乎看不到啦。”
“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吃过早饭,我也给你抹抹看,你脸上这么多伤口,也许不能全部抹去,但是能抹淡一些,总是好的。”
“正好不困,我去把饼给你热一热吧。”
他起身朝厨房走去,留下男人一个人独自坐在石阶上,夜幕深沉,屋檐下的灯笼散着昏黄的光,映的他无神的眼底泛出一丝若隐若现的亮。
白木希将热好的烧饼夹蛋放在盘子里端出来,递到男人面前:“吃吧,就当是今天你救我的谢礼啦,我还特意让老板给你夹了个鸡蛋,老板说正好是个双黄的,好运气,便宜咱们了。”
男人垂下眼帘,片刻后,伸手接过盘子。
白木希顿时如释重负。
看来自己方才没白厚着脸皮唠叨半天。
男人接过盘子后,却没急着吃,反而看着他,问:“你的父母如此苛待你,你没有想过报复他们吗?”
白木希愣了愣,道:“他们毕竟生下了我。”
男人:“生下你,却如此践踏你,这也谈得上恩情吗?”
白木希摇摇头,坐回石阶上,沉默了好久,缓缓道。
“……其实……有想过……”
“那年冬天,两三天都讨不到什么东西吃,去捡垃圾,还被几个混混按在地上揍,那时候是有想过……想过跑回去,趁他们睡觉杀了他们,然后我再自杀,大家一了百了,下辈子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