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死在鲁阳城的这个人,巧得很,竟然与蔡重光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四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他也曾经与宋家关系密切,十年前辞官返乡。”
张思勉又是一怔,这么说来,这个人也曾经是个朝廷命官,甚至可能与蔡重光的关系密切,因为二者都靠着宋家这棵大树。
“他叫路旭,”李四犹豫了一下:“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字?”
张思勉努力回想了一下,不过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对朝堂的事情也大多一知半解,光凭一个名字很难回忆起有没有这个人来。
“也许,你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路既白。”李四看向了孟小安,见孟小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十年前,他也是名动天下的才子,因为一手好字受到无数文人墨客的追捧,辞官返乡的那一年,也不过二十一岁。”
如果说张思勉没有听过路旭的名字那是很正常的,毕竟朝堂上的官员大大小小的加起来约莫也要两百人,加之张思勉那时还不算正是步入朝堂,这么多年那么多人换来换去,若是每个人都记得住才是一件奇事。
那么路既白这个名字可以称得上是耳熟能详,若是连路既白的大名都不曾听过,那么便只能说明张思勉的孤陋寡闻了。
路既白是布衣出身,但从小便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他父亲是个卖豆花的,一大早父母便会在路边摆摊卖豆花,他便蹲在一边用木棍在地上练习写字。自学考了童生、借了老师的书册阅读考了举人,而后不断的修习,终于在十八岁的时候高中状元——开朝以来最为年轻的状元郎。
他与方劲松二人也曾并称为“书画双绝”,路既白的书法潇洒飘逸、方劲松则擅长作画,二人曾经合作过一副扇面,如今在黑市上已被叫到天价。
路既白曾任吏部侍郎,但在入朝三年之后便辞官返乡,任凭朝中如何挽留都没有丝毫的留恋,而且一回到了鲁阳城便音讯全无,不论是当年的友人还是同窗,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找到过他,就好像是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张三(十六)
“路既白……死了?”张思勉一时间有些恍惚,与方劲松不同,路既白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站队,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应该是中立的清流一派,直到他开始公然为宋家说话,大家才隐隐知道了他与宋家的关系,娴妃自然是把路既白天天提在张思勉耳朵边的,路既白又聪明又努力,又懂事又孝顺,长得又如何如何好看……诸如此类。
路既白辞官的时候张思勉还曾听到娴妃抱怨,说是这样好的孩子,怎么说辞官便辞官了呢。
这样一个、称得上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而且死得如此凄惨。
“是。”李四点了点头:“他在鲁阳城改名路旭,在从都城离开到鲁阳的这一路上不断的变装,等到进入鲁阳时已经与他原来的模样大不相同……他又不是朝廷钦犯,自然没有人会注意他有没有易容变装,等他进入鲁阳城时就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李四在得知路既白的死时便已经做了许多功课。
“可这是为什么呢?”张思勉皱眉:“如你所说,他又不是朝廷钦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他在躲着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孟小宁突然开口道:“他从都城离开时孑然一身,连一个管家、一个丫鬟也没有,这本身就不正常,路既白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但是在朝为官也有三年之久,不可能没有一个得用的仆役……而在他离开都城之后,再也没有人找到过他,或者有人找到过他却没有人知晓……这一些都说明了一件事,他在害怕,所以他在逃避。”
张思勉一愣:“因为蔡重光?”
“不错,蔡重光十五年前就死了,可是路既白十年前才辞官返乡……”孟小宁一顿:“因为十年前朝堂宣称自己抓到了凶手,老鬼头……可是路既白知道,老鬼头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也一定知道自己与蔡重光之间的共通点,因此他逃离了都城。”
孟小安接道:“但是他并没有真正成功,因为他还是死了,而且与蔡重光的死法一模一样。”
张思勉沉默了,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诡异,若是传到了都城里恐怕又是一阵风雨。
李四叹了口气:“我昨天晚上、去验尸了。”
张思勉悚然,转头去看孟家的两个兄弟,一个摸着自己的杯缘,一个摸着手上的扳指,都是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看来是早就知道李四去做的事情。
“的确是路既白,我按照之前所说,查看了路既白的后腰。”李四也没有管张思勉一脸的惊疑:“路既白小时候曾被人称为是文曲星下凡,因为他后腰上有七颗小痣,排列出的正是北斗形状,其中文曲的颜色最深,因而邻家都称他作文曲星……”
孟小安咳了两声,张思勉的脸色变得越发尴尬:“怎么这种事情李四兄也知道的那么清楚?”
“窈窕君子,君子好逑嘛。”孟小宁无所谓的接了一句。
李四无言,半晌才道:“他还是窈窕君子的时候我才十四岁。”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孟小宁点了点头。
李四又是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孟小安担心他忘了正事,连忙打断了孟小宁的胡言乱语:“死者为尊,回去记得拜一拜……李、李四,你接着说。”
张思勉暗道这几人连别人封了棺的棺材都开了验尸了,要得罪早就把路既白里里外外得罪了个遍,现在回去拜一拜又有什么用……后来又转念一想,想必路既白也死得极不甘愿,他放弃了大好前途就为了摆脱这样的命运,最终依旧没用能够成功。
李四深吸了一口气才算缓过来,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在我之前至少有三波人验过尸了。”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愣。
“如果说第一个验尸的是鲁阳城的仵作、第二波来验尸的杀人的人来看看目标有没有真的死亡……那么第三波人又是什么来历?”孟小安皱着眉头。
“会不会是蔡家的人?”李四合理推测。
“不会。”张思勉摇了摇头:“路既白的尸体如今还存放在衙门,因为是横死之人,要做足法事请僧人念经才能入葬……衙门的守卫虽然算不上森严,但也到底不是什么人都能进进出出的,要么是有一身武艺,且又懂得这一些东西;要么是有些家底,能够买通衙门,但是蔡家都做不到,自蔡重光死后,蔡家没有人能够撑得起来,这十余年下来过得比一些都城新贵还要不如,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能力做这个事情。”
“不错,”孟小宁点了点头:“我们知道路既白惨死,并且死法如蔡重光一样,是在路既白死后的第二天,分坛传来的消息……但若是除了凶手之外的人想要验尸,首先就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知道路旭就是路既白的人很少,而都城离鲁阳又太远、时间又太久,很少会有人能够把这二者联系起来。”
“其实……”张思勉犹豫了一下开口:“若是凶手,也没有必要验尸,死状如此凄惨,可说是绝没有生还的可能了。若还要去验尸,一是增加了自己被发现的危险,二也没有什么必要……”
另外三人俱是一愣。
倒是李四第一个反应过来:“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说路既白是怎么死的?”
孟小安点了点头:“三殿下还不知道……蔡重光和路既白真正的死因,凶手是一定要来查看的。”
张思勉一时间反倒不能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因为在他的脑海中,首先凶手要知道那是路既白,然后才能杀害他,既然已经用了如此残忍的手法将他杀害,实在没有必要再跑一趟衙门来确认死掉的人是不是路既白,因为那是他在下手前就应该做完的事情。
“是蛊。”孟小安突然开口。
“蛊?”张思勉一愣,这是他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第二次听到这个字眼——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这种神秘的南疆的东西离他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是王蛊,当王蛊在人体内生长到足够大的时候,它就会想要跑出来,而且它所选择的地方便是嘴,因为它的身体太过巨大,别的地方根本无法使它钻出来,最后等它完全爬出来的时候,那个人的体内会被蛊虫钻营的全是血沫……从它决定要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要死了,而当它真的出来的时候,那个人脸上的皮肉也会因为蛊虫的毒性而整个面目全非,就好像是被剥了皮一样——而身上却没有外伤,即便体内已经称得上是肠穿肚烂了。”
孟小安的话说得颠三倒四,许多语言也不太通顺,虽然他表面上看上去很是平静,但张三却能够非常直接的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怒火和不安。
张三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转头看向了孟小宁。
孟小宁大大方方的让他看了,而后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就是我身上的那种蛊。”
张三一阵恶寒,他看到过在孟小宁肚子上凸出来的那个小鼓包,说大虽然不大,但是体积却也绝对不小——那东西藏在皮肉下面,动起来的时候孟小宁疼得几乎昏厥,若是那蛊要从体内出来,在孟小宁的脸被毒烧毁之前便会被活活疼死。
孟小宁说完,几个人便都陷入了沉默中,良久,张思勉才开口。
“是方家吗?”
李四大概能够理解张思勉如今复杂的心情,这与他第一次听说孟小宁可能活不过二十岁时候一样气恼又无力:“不清楚……不过方家的嫌疑的确最大,路既白与方劲松算得上是在都城比肩的人物,但方劲松实际上一直都比不上路既白,可方家的家世又极好,方劲松不一定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路既白辞官后,吏部侍郎的继任者也是方家的人……蔡重光死后亦是方家获利最多,如今在都城之中,最有嫌疑的的确就是方家了。”
张思勉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几乎浑身都要颤抖起来,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孟小宁因为那蛊虫疼得死去,甚至连脸都会变成那种血肉模糊的样子,他偏爱孟家兄弟的这张脸,也偏爱孟小宁装疯卖傻时候的表情,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有一天会消失,他便觉得恐惧和担忧。
即便是曾经顾家失势、即便是他踏入军营走上战场、即便是他今次到沧州赈灾,他从未有过恐惧,即便是不安,他也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东西的到来。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害怕这种感觉。
“还有多久?”张思勉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孟小安和李四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孟小安才知道张思勉在问些什么。
孟小安自然是知道的,魔教有鬼医明水,在孟小宁十岁第一次到他那里看病的时候他便断言孟小宁活不过二十岁。孟小安大骂他是庸医,追着他上蹿下跳了半个多月,明水当时也才十七岁,被孟小宁追的实在无法,只好请出了他的师父,当时在江湖上公认医术最高的医毒圣手来看诊,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孟小宁很难活过二十岁。
倒是孟小宁笑吟吟的开口:“放心吧,我会长命百岁的。”
☆、张三(十七)
也不知道张思勉对孟小宁的话信了几分,在接下去的几天里,他总是用一种欲语还休的表情看着孟小宁,直叫孟小宁一身一身的起鸡皮疙瘩。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厚颜如孟小宁也快招架不住张思勉那一脸如怀春少女般的注视。
“我、我就是想和你道个歉。”张思勉磨蹭了许久,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实在粘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当时将你从三七镇带走,带去沧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也不用平白遭受那些痛苦。”
孟小宁看着张思勉一副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的表情便觉得好笑,伸手去呼噜了一把张思勉的脑袋:“我跟你走,是因为我想要跟你走,如果不是我愿意,你肯定是带不走我的……而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那东西上蹿下跳的时候了,就算没有这一次,以后也总要来的,你不用想得太多,以前也不是没有疼过……这种事情啊,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张思勉讷讷的应了一声,看上去仍是沮丧得厉害。
孟小宁又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中这蛊?”
张思勉一愣,他倒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蹊跷,算时间,孟小宁应该也是在十几年前中的这东西,那时候孟小宁才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他先前也让顾青云查过孟家的消息,说是孟家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小小商户,实在没有道理被人下这样的狠手。
孟小宁看着张思勉一脸沉思的样子忍不住嘿嘿一笑,而后凑近了张思勉的耳边,小声说道:“我不告诉你!”
张思勉有的时候真的觉得,孟小宁长这么大没有被打死真是个奇迹。
一行人在鲁阳城停留了约莫有七八天,主要是李四为了查验路既白这些有没有留下来了一些关于此事的蛛丝马迹,但可惜的是在李四之前已经有三波人验过尸,而路既白的居所也已经被前面的人翻找过了一遍,即便是最开始路既白留下了些什么,到李四去找的时候,也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孟小安也因为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而日益暴躁。
张思勉先前不能理解为什么魔教非要搅这一趟浑水——皇商当然是一个天大的诱惑,但是对于孟家兄弟来说,显然这个诱惑还不太够。如今张思勉才知道,孟小安需要的是一个合理入都的理由,也需要一个在朝堂上能在明面上与他齐心合力的人,究其根本,许是为了让孟小宁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