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魔教就会弹尽粮绝。
他绝对不愿意看到兵变,因此他去了沧州。
而等他到了沧州,他才突然知道了另一件事情。
宋金秋买了那两百余人前三天,曾经发生过山洪,沧州州府附近塌了两座山。
孟小安这次直接喊了魔教的左护法管宁儿前去查看,管宁儿以轻功见长,出入皇宫于无人之境,分坛坛主派出去的人与她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如今不过是一座山,自然不会难得倒她,她上了山,孟小安才知道宋金秋到底在做什么。
私开铜矿。
山洪压死了宋金秋原本的矿奴,他这才在魔教面前露出狐狸尾巴来。
以宋金秋的地位,完全不需要靠这样的方式来收敛钱财,私开铜矿的收益的确很高,但这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更是高到整个宋家无法接受——不论宋金秋是贪污还是受贿,只要宋金香还在,宋家就有翻身的可能。
但是私开铜矿,不要说是皇后,就算是已经立储的太子也是杀身之祸。
宋金秋不是个聪明人,但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孟小安知道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走这一步险棋。
魔教的消息网庞大,截取情报的手段也远比顾青云高,只是魔教对于都城风云没有什么兴趣,不然孟小安所要知道的东西远比顾青云多得多。
魔教不查则已,查了竟然真的查出一件滔天巨案来。
宋家的确是在操练私兵,不过不是宋金秋,而是二皇子本人。
他在距离都城只有一百里地方,一座属于他的小山头里,囤了三万私兵。
操练私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姑且不论被人发现就是死路一条,所需要的财力资源更是不可想象。魔教得到的消息,说是那三万私兵至少存在了有三年,而在这三年里,这三万人的吃住都需要宋家一力承担。
宋家是官宦世家,但是也负担不起这样巨大的支出。
于是宋金秋出手了,他初到沧州第一年便贪墨了大量钱财,但依旧是杯水车薪,直到发现了那座铜矿——铜矿虽然不如金矿银矿值钱,甚至那座铜矿也不大,但是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笔钱来去都是神不知鬼不觉。
宋家不需要遮遮掩掩的送钱给二皇子,即便皇帝有心查询他们家的账目,看到的也只是一个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官宦之家应该进出的账目。
这下孟小安就能理解宋金秋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了,操练私兵是株连九族、私开铜矿也是株连九族,宋家只有一批九族,诛完也就完了,不可能死去活来的诛两次,而对于宋家来说,不论是操练私兵还是私开铜矿,所能获得的收益是不能想象的,那是宋家接下来一百年的辉煌。
魔教在追查中也发现了另一股势力,那股势力的功夫不高,但是手法老道,孟小安有意结盟——他在江湖上再有势力,也只是江湖上,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反之亦然,朝堂上的事情,孟小安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来二去,他就和顾青云搭上了线。
宋金秋在沧州贪墨,自然不可能只收了别人的钱,毕竟送礼也总是有个限度的,沧州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商贾能够送出来的钱也相当有限。在最开始没有铜矿的时候,宋金秋能做的就是贪朝廷的钱。
三年前沧州重修水坝,朝廷拨款白银十万两。
宋金秋一人贪下了八万余两。
土木建造,朝野上下都知道会有人贪墨,所以拨款一向会稀松一点。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若是想要上上下下坚决杜绝恐怕也不现实,但是没有人想到宋金秋的胆子这么大,一共十万两,他一人独吞了八万多。
下面再下去两层,实际用来整修的钱不过一万余两白银。
今年雨水充沛,水势大涨,重修工程不堪一击,这才导致了沧州境内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孟小安虽然后悔,但他也无能为力,他不可能从魔教拿出十万两去沧州修建水坝,一是魔教教内会有人不愿,二也是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没有出手,即便他已经知道了宋金秋贪污了大修水坝的八万两白银,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是第三年了,前两年都没有出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这也同样是顾青云的意思,他虽是个一心向民的好官,但他也有不能推卸的任务,他要做的,首先是揭露宋金秋私开铜矿。
孟小安和顾青云按兵不动,最后导致的就是沧州水患,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孟小安后悔,但他绝不如顾青云那么后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孟小安不过是江湖草莽,对他而言,出手相助是他高风亮节、袖手旁观才是正常举动,百姓不是他的责任,他自然不需要对这些百姓怀有歉意——是否扳倒宋金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问题,他想要的只是阻止兵变罢了。
但是顾青云不同,此番对他来说打击过大,甚至一蹶不振了很久,直到孟小安找上门来。
为得却是另一件事。
沧州水患,如今的宋金秋可以说是烈火烹油,想要全身而退已是极难。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皇子有三万私兵压在都城境外,还是因为私开铜矿锻炼了他的胆量,在这种应该低调做事的情况下,他不仅没有低调,反而还出手做了另一件事情。
他贪了朝廷来的赈灾粮。
孟小安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夸赞他的勇气,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他竟然可以做到本色不改。
不过也不难理解,为了那三万私兵,他连私开铜矿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顾青云几乎要急疯,孟小安的情报准确且快速,线人说得很清楚,赈灾粮一旦进入沧州地界,立刻会被一伙“流民”抢走,朝廷只能再送一次过来,而这一次的赈灾粮宋金秋已经拿下,至于第二次粮草送来之前会死多少人,宋金秋根本不会考虑这些。
赈灾粮已经被宋金秋拿走了,那么现在送过来的就是一个幌子。
顾青云和孟小安两相合计,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这赈灾粮谁也不能拿走,谁拿走了屎盆子就扣到了谁头上,只能放在路上,而且要许多人看着,这样才能告诉别人,这一车根本不是赈灾粮。
果不其然,魔教截下了粮车,足足二十辆粮车,魔教的人没有杀人,也没有把粮草带走,只是派人围住了粮车,那粮车在官道上停了整整十天,本就是多雨季节,粮草受雨当然会变湿变重而后霉烂。
这十天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大骂魔教无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渐渐都发现了事情不对。
不论是驻守在原地的、来自都城的卫兵,还是围着粮车伺机而动的灾民,又或者是被魔教派来的教众,都发现了这样一件事情。
整整十天,这粮车运载的东西,不论如何日晒雨淋,形状大小分毫未动。
终于有教众忍不住去掀了上面的盖得薄布,在近百个卫兵、百来个魔教教众和无数灾民的眼前,那布被扯了下来,就像是一块遮羞布。
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粮草,下面装着的全是石块。
全场哗然。
这粮车在这里停了多久,卫兵就在这里等了多久,粮车一动不动,魔教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百石粮食神不知鬼不觉的换走——更何况连那些魔教教众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家这才意识到为什么魔教要将东西拦在半路。
赈灾粮、在走出都城之前就已经被换掉了。
孟小安不肯做赔本买卖,顾青云与他谈了许多条件,才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从魔教先调粮草去沧州支援。
因此朝廷的赈灾粮虽在大路中央被困了十天,但沧州的百姓却是在第一时间就受到了来自魔教的救助,当然表面上是滁州知州府的帮忙——甚至在那赈灾粮被堵不远处的路口,就有顾青云支起的大棚熬煮米粥,不然只靠百来个魔教教众,数以千计的流民怎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宋金秋作茧自缚,如今朝中正在追查赈灾粮一事,他难逃法网。
但孟小安和顾青云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
是的,若是顾青云和孟小安就此放手、那就是放过了他。毕竟不管是和私开铜矿还是和操练私兵相比,贪了赈灾粮,只不过是牢狱之灾罢了。
顾青云为得是伺机打击宋家和二皇子,孟小安却是为了阻止兵变。
皇帝虽然无能,但麾下骁勇善战的将士众多,只不过境外蛮夷虎视眈眈,他的心腹大军不可能拔寨回都——但如果有一天他死于兵变,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一定不会放过二皇子和宋家。以敦煌驻军的飞沙军为例,李琊就很直接告诉过孟小安,如果皇帝有事,他一定要“清君侧、诛奸佞”,到时候敦煌又会如何呢?
孟小安一门心思只想赚钱,对于魔教来说,最大的进项就是同西域的交易,总坛就在敦煌,每年靠那一条丝路赚到的钱远比苏杭二州加起来都要多的多。
打仗?孟小安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张三(八)
顾家本就和宋家不分伯仲,如今又得了魔教援手——至少魔教在截取情报上很有一手,而且江湖门派总比朝堂中人要自在得多,顾青云与宋金秋的交锋中占尽上风,孟小安也得了不少好处,两人便就起了长期合作的打算。
果真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顾青云不禁感慨,若非是宋家想用武力解决事情,恐怕孟小安才懒得搭理这种事情。
张三听完便松了口气,他不知道顾青云和孟小安私下的联系,一门心思的以为沧州水患是自己造成的,如今这一份庞大的责任由这么几个人一起来分担,他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脸色也由阴转晴。
孟小宁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又给自己舀了两碗汤,顾青云不是奢侈浪费的人,加上如今水患还未完全治好,虽然上的菜色多,但分量都不大,东西也大多是极其普通的家常材料,只有那锅乌鸡汤里头有不少好料,孟小宁从小就对吃的很有一套,自然是尝了尝便尝出来了,这一桌上没人同他抢吃的,他几乎是一个人喝完了那一整锅汤。
孟小安视若无睹。
倒是张三先开得口:“你这个吃法,没事吧?”
孟小宁嘴里塞满了东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孟小安冷笑道:“他能有什么事……猪不都是这么吃的么?”
张三便不再开口,孟小安是孟小宁的胞弟,虽然两人如今的交集不多,但孟小安显然是把孟小宁放在心上的,不然也不至于因为孟小宁的一句“挟持”就大打出手;也不会因为孟小宁对顾青云摆这样的脸色。
等到孟小宁也吃得差不多了,顾青云便着人来撤了桌子收拾饭厅,他原本还在想该如何同孟小安谈下去,却是孟小安自己先开得口:“米粮如今正贵,魔教虽然不会发国难财,却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沧州境内的粮店如今是以往百倍的价格在出售米面,魔教不会去做这个冤大头。”
顾青云道:“可是魔教的存粮已经不多了,若是你不收,再过几天就没有米粮可以救济了。”
顾青云说得不差,米粮原本就不是魔教的主要产业,这只是收入的最低保障,却不会是魔教最大的进项,设在沧州境内的两处总坛两百余家商铺,粮油铺子加起来不过七家,就算勉强加上卖花生、小米、大豆等等的干货店,也一共只有十一家。
沧州水患,魔教靠的就是这十一家铺子的存粮在调度救济,沧州一共有一个州府、两座城、十二个镇、一百二十余个村庄,村庄被淹了一百一十九个、镇子也被冲毁了八个,导致沧州水患的并不是堤坝上的一个两个缺口,而是整条在沧州境内的水坝整个崩塌,甚至连带了滁州境内与沧州接壤的那一部分。
魔教在沧州州府城外设立赈灾点六处,包括了官道上的那一处;另外的平城、永城,各设赈灾点四处;十二个镇子里有九个设立了赈灾点,每个镇子设了一个。
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个赈灾点,每天发两次粥。
平均下来每个铺子要供两个赈灾点。
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魔教四处调度协调,沧州附近能够调来的米粮已经全部没有了。
再这样下去,魔教在沧州的两处分坛都要回撤了,因为他们几乎没有足够的东西来供给自己人的需求。
顾青云虽是滁州知州,滁州比沧州富庶不假,但顾青云的身家有限,而赈灾是一个无底洞,若非是魔教出手相助,他凭一己之力,就算顾家再伸以援手,也是绝对不够的。
“是你要我赈灾,又不是我自己想赈……你若是把钱给我,多少米面我都能给调来,但是现在要魔教去收购那些,绝无可能。”孟小安看着顾青云,一脸平静:“说到底,这些人的命,本来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或者你也可以让他们等朝廷的赈灾粮,我之前接到消息,估计还有十来天就能到了。”
顾青云苦笑,沧州如今能够稳得住局面,就是因为有魔教的米粮支撑,百姓知道自己不会饿死,这才卯足了劲头重建家园。一旦现在的赈灾点撤走,场面就会又失去混乱,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要多少钱?”张三开口。
孟小安掐指一算:“少说三万两白银。”
重修水坝朝廷一共不过拨了白银十万两,如今要赈灾,不过是十来天,因着水涨船高的米价,大多比灾前翻了好几个倍,若光是这样也就算了,有些米铺根本不敢开门,即便是有粮食也不敢卖,魔教得到的价格大多是黑道上私下交易的消息,不然在满目疮痍的沧州,正大光明的开一家米店,最后只会被流民抢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