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焉一哂:“只是有些惊讶,原来之前提到的前夫便是顾司令……这样说来,我好像还当着他的面说了他的不是,怕不是要将他得罪透了。”
“没事,看在钱的份上,他才不会怪你。”徐书烟牙疼似的哼哼了两声,“那个人现实得很。”
“介意说说吗?”
此时二人已经步行到了徐书烟家门口,但是既然话匣子刚打开,干脆就在河边石桌椅上肩并肩坐下了,正好徐书烟憋了一肚子顾容的坏话,不讲今晚也是彻夜难眠。
“其实也没什么,你还记得之前欠你赌场一笔钱,让顾司令去买单的那个何家人嘛?”
徐书烟见许焉点头,便将当年的事一股脑地说出来了,他的语气很轻松,包括说到他顶替了失去一只眼睛的何唐生,成为了顾家的“少奶奶”这件事,就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并且还很有心情地问许焉:“有没有觉得我品德败坏?”
许焉点点头,诚实地说:“是不怎么样,你这是诈骗。”
徐书烟笑了。
其实故事里还有一些隐藏的后续——
徐书烟也不是胆大包天到欺骗顾容还心安理得,他也是怕过的……所以当何唐生第一次问他要钱,徐书烟拿给他了。
哪怕徐书烟知道,并不是何唐生真得眼睛上的伤口又疼了要去医院,毕竟距离他出院已经一年了,又怎么会疼呢?
这可能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是在威胁。
只是当时徐书烟已经同顾容出双入对了,眼看婚事已经定下,容不得旁人插足……何唐生也是还要脸的人,他不敢说自己要钱是为了给赌鬼老娘还债,他也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到了徐书烟,他想,徐书烟欠了他一个天大的恩情,他应该的——
三个银元,并不多,真的也就屈屈三个银元,不过就是普通木工匠人一个月的薪资。
换他何唐生一个眼睛,怎么不值得呢?
所以第一次问徐书烟开口的时候,他也有一些底气,只是说如果徐书烟不借给他,他总能跟顾容说清楚原委,顾家大少总不至于救命恩人的医药费都不舍的给。
徐书烟听过他柔软话语里带着的威胁的刺,将三枚银元放进了他的手里,请他不要再来——
何唐生答应了。
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再来。
奈何……
赌博这东西,就像是烟土,没有强大自制力的普通人基本都是有一就有二,谁碰谁倒霉。
何唐生那个赌鬼老娘根本管不住自己,很快又赔光了钱,还变卖了家里许多东西,家里的米缸子空的老鼠都不屑进后,何唐生再次敲响了顾府的大门。
一而再,再而三。
最终的结局就是,徐书烟忍无可忍地将何唐生这个无底洞赶出了门——
他恨极了那种,每天提心吊胆有人问他要钱的日子。
所以当某一天,早上他赶走了何唐生,下午顾容回来时,脸色相当不好看地将古董茶具拂了一地时,徐书烟反而有一种,另外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的放松感。
“顾容知道了你欺骗他的事后,你们就协议离婚了?”
“……协议?”徐书烟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们打了一架——他——可能是失手也可能不是,总之砸了个花瓶,那花瓶落在我的腿上,从那,我们就俩不相欠了。”
黑发年轻人整个叙述的过程都很平静。
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说完了故事一转头,发现许焉正盯着自己瞧,金丝边眼睛后面,男人的眼睛好像很亮……月光下,他的唇角或许有笑。
两人对视了几秒,有那么一刻,徐书烟觉得许焉可能想要吻他——
这个想法未免有些自恋,没有人扭曲到听完别人述说完自己的罪大恶极后还能生出亲吻的冲动的,除非他是真的变了态。
“你这故事经常说给别人听么?”许焉问。
“不,又不光荣。”徐书烟道,“只是你看上去并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你又知道?”
“看上去。”
“哦,”这次许焉是真的笑了,“那你可以亲自来尝试一下,我是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他说完,徐书烟曾经想要问他怎么“尝试”,但是问题到了嘴边,英俊的青年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已经靠了过来——
徐书烟这才反应过劳,他是真的打算吻他。
这个人,可能真得有点变态。
当柔软带着一丝丝温度的唇瓣贴在他的唇瓣上,黑发年轻人还带着眼中的诧异,可能看上去有些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许焉却没有加深这个吻,而是唇瓣一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耳根。
就仿佛方才的接吻不过是礼貌的西方罗曼蒂克式问候与安抚。
但是对于刚刚亲自揭开自己心中丑事,正鲜血淋漓的人来说,却十足的熨帖。
如果是顾容那个人,此情此景,他可能就——
算了。
不想他。
徐书烟眨眨眼:“这算什么?”
许焉笑道:“你说什么就算什么。”
这回答有点渣男。
但是没关系,徐书烟遇见的渣男可多了去了,他自己可能都是其中一员。
第103章
好在当年顾容再有名不过是顾家大少爷, 纨绔子弟中的一股清流, 有名的范围十分有限——所以纵使当年和徐书烟在一起曾经也算惊天动地,但是事到如今将近十年过去,知道的人也并不是那么的多。
这动荡的时局,多少屋瓦倾倒又重建,十年足够让一条街道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何况是人。
所以如此这般来, 徐书烟开始和许焉出双入对时, 人们只是感慨这事儿不知道哪来的孽缘, 如今的好白菜都让猪啃了……并没有多少人要用绿油油的目光去看顾容。
这个人倒是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在徐书烟的眼皮子底下碍眼。
只不过大家都有共同认识的朋友, 难免也会听见一些消息,比如在徐书烟后,顾司令似乎也梅开二度,有了新的情缘——
近海市那边追来了个电影明星, 叫苏曼珍,家里头的亲叔叔是边防部长, 自己刚留洋归来, 平日里是决计不穿旗袍这种传统服饰的,小皮鞋洋装上身, 是个不折不扣的摩登女性。
她正对顾容展开激烈的追求。
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
没多久,这位苏小姐便挽着顾容的胳膊,出入各种场合, 足够叫一大堆对单身顾司令心中还有向往的少女们碎了一颗少女心。
对于他们的故事,徐书烟也只是听罢笑一笑而已,很快便被身边许焉给他夹的一筷子菜吸引去了注意力。
徐书烟抬眼扫了他一眼。
许焉用筷子轻轻叩他的碗边缘,无声地发出指令示意他快吃,这个人有时候作风相当霸道。
“当着我伴侣的面讨论他前夫的情缘,白大帅这是非要让人不痛快。”许焉没有看徐书烟,而是似笑非笑地瞅着白初敛。
今晚不过是老友相聚的“家宴”。
白初敛还挺喜欢许焉这种不卑不亢的商人,再加上这人为人还算正派,眼下又和徐书烟有了故事,最近也就默认他频繁地出现在了大家的聚会里——
眼下听了男人不明真假的抱怨,他笑了笑,并不生气,扫了眼徐书烟碗里的那块牛肉,淡淡道:“他们都离婚多少年了,怎么还提不得?不会是你们俩进度不让人满意,这会儿却向我开炮吧?”
白大帅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成功地让徐书烟尴尬了下——
毕竟他们的进度确实不如人意。
……按理说,那晚护城河边的初次“亲密接触”后,两人的关系应该开启新世界的大门一般突飞猛进,把“亲吻”纳入时常出现的日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许焉却好像又退回了原点,平日里若不是两人偶尔会在天黑人少的地方牵手散步,徐书烟简直觉得自己只是又多了个好朋友。
这和顾容太一个天一个地了——
徐书烟记得,自己同顾容确认关系的那一天,两人就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乱来了一通……当时顾容的腿上还缠着绷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地往那一躺,两腿一伸,理直气壮对他说:自己坐上来。
相比之下,许焉也太“柏拉图”了些。
“是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多大了?”
不理会白大帅的调侃,转头突然问许焉。
“今年年底便三十有二。”许焉笑着说,“做什么,你也觉得我们进度缓慢,所以想要从我的年龄找原因?”
“……”
听说年过三十的男人那方面就不太冲动了。
……听说!
徐书烟被揭穿了目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摆个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好,反而是白初敛那边笑了起来,徐书烟瞪了他一眼:“笑什么,你也念过三十!”
话语刚落,坐在白大帅身边从头到尾都少言寡语的白副官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咔嗒”一声:“大帅有我,自是少不了活力,不劳操心。”
“……”
徐书烟被这些没脸没皮的人臊得脸红,心中极其后悔来参加这什么鸿门宴——
“你们今日便是约好了喊我来嘲笑我的吗?”徐书烟很是不服气道,“许焉才来古盐城多久,这就和你们所有人一个鼻孔出气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么。”许焉短暂地笑了声,看着黑发年轻人温和道,“是我的不好,一会儿请你去跳舞、吃甜点以表歉意吧?”
徐书烟答应了下来。
然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焉这不像是哄情人,比较像在哄儿子——温情得很,热恋不足。
偏偏还有人在旁边火上浇油。
“别听他的,一会儿是有个慈善晚会要参加,并不是特意请你去约会。”白初敛说,“本来子湛也来同我们一同用晚餐再过去的,只是苏小姐想要吃西餐,他没有办法才陪着去的。”
“哦,”徐书烟对顾容的事毫无反应,反而转头望向许焉,“慈善晚会?是准备邀请我去吃自助餐长桌子上的廉价蛋糕啊,这样借花献佛?”
“特地为了迁就你的口味,请来的桃乐丝的糕点师。”许焉冤枉道,“怎么能叫借花献佛?”
徐书烟才不信他能贴心到这样,然而也不接穿,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啊?”
许焉摸了摸鼻尖,难得霸道道:“架也要把你架去。”
徐书烟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置可否。
离席的时候,男人又像是得了教训,也可能是真的拿捏不准黑发年轻人到底要不要去——总之下楼时亲自拉过了他的手就再也没有放开,这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地方倒是头一遭。
徐书烟心中的不满自然烟消云散,笑了笑,悄悄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走在前面的男人愣了下,回过头望了他一眼,见身后那人好像是一只偷腥的猫,笑得一脸温驯……顿时也跟着露出一个好脾气的笑脸来。
“阿烟,别调皮。”
“你向来清心寡欲的,我调皮一下也没什么的。”
许焉看了看周围。
“你这人怎么不知廉耻的?”
徐书烟反手握了他的手,眉眼淡然。
“大概是因为我成年了,不再稀罕小孩子办家家酒。”
“……”
……
到了慈善晚会的现场,果然是贵人云集——到处都是穿军装的,穿旗袍还有西式礼服的,外国人很多,徐书烟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徐书烟一眼就看见了身着戎装的顾容,他正同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谈笑风生。
手臂微微弯曲,上面挂着一个身上穿着抹胸小礼服裙,戴珍珠项链,烫了大波浪卷的时髦女郎……她很年轻,大概不超过二十二岁,巧笑嫣然,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不用想就知道这大概就是那位苏曼珍小姐了,
黑色的小礼物外,大片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睛疼……徐书烟心想,看一下脚指头就要订婚的时代果然真已经过去了,佩服,佩服。
而眼下,徐书烟太有时间去腹诽别人。
也不知道是自己跟着许焉进来太打眼,又或者是他身上穿的不够正式,他总觉得很多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正同洋人谈笑风生的顾容。
男人那轻描淡写的一扫,太有存在感。
“你没有说过居然是这么正式的场合,”徐书烟拉扯了下许焉的手指,小声抱怨,“否则我应当回去换一件衣服。”
许焉被他扯得整个人向着他那边歪斜了下,闻言却低声笑了,用他一贯温和的语气安抚:“有甚么关系,你是我带来的人,他们却都是客人——哪里有客人来挑主人家毛病的道理?”
这歪理,徐书烟也只能接受。
这时候他才放开了一直同许焉握着的手,暗示从这一刻起他可以去自由翱翔应酬了——请务必不要带上他那种。
男人却有了别的动作,众目睽睽之下,将转身要走开的黑发年轻人抓回来,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一吻。
徐书烟看着他,黑色瞳眸微微发亮。
后者笑容不变,冲他的方向微微弯腰,又侧了侧脸。
徐书烟心想这人大约是疯了吧,却还是飞快地凑过去亲吻了他的唇角。
许焉这才转身离开了。
徐书烟一个人迅速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找到了甜品台并迅速往其方向挪动——挪动的过程中他看见许焉抬步走向了顾容所在的方向,后者没有再继续和洋人聊天而是站在那耐心等待许焉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