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半月有余,他竟是仅参透了这点,其余半分不明。
除了墨轩刻意向他展露的一切,全然无知,似乎一切都随心所欲,却有所顾忌,有所隐瞒。
以及明明贵为亲王,群臣对他丝毫不存敬畏的轻蔑。
墨秋凉伸出左手,指尖轻触兰花,略带调皮的戳了戳含苞欲放的花苞,微微一笑,忽而抬头,却惊叫一声,跌落在地。
“凉儿!”墨轩慌乱起身,半跪于地,手指轻触,查看墨秋凉的伤势,确认并无大碍之后,才松了口气,将她拦腰抱起。
“皇兄,你先放我下来。容陌来了。”墨秋凉微不可察的涨红了脸,轻声提醒他。除了小时候,她哪里需要皇兄这么抱着。
这些年,她早已跌落许多次,也并无何人会扶起她,她也不敢让皇兄知道。
虽然很疼,但习惯了,就不会有任何感触了。
只是偶尔也期盼会有人这样抱着她,轻声的安慰而已。
至于为何跌下了长椅,她无话可说。只是在那一瞬间,瞥见了容陌那双与他相似的眸中,无机质的感情流动,就那般看着皇兄。
她自认不是怯懦之人,但在容陌的那双眼中,她突然看到了自己一切的恐惧,就如被利剑刺透一般,暴露出来。
毕竟是皇兄放在心上许久的人,他看着皇兄的眼神却比他人更为冰冷。这叫她如何不担心?
虽说感情这种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终归令墨秋凉心生不满,皇兄很好,也值得很好的人。容陌不是她眼里那个值得的人,但奈何皇兄喜欢,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太子殿下,”墨轩将墨秋凉放在长椅上,才转身唤到,面上满是焦急,“能否拜托太子殿下为凉儿宣太医,本王眼盲,无法确认凉儿的伤势,只得拜托殿下了。”
容陌闻言,快走到两人面前,垂眸,盯着墨秋凉,眼中并无情绪,只是那般看着而已,片刻才低低应道,“好。”
“不必太子殿下费心了,本宫无事。”墨秋凉连忙出声拒绝,拼命摆手,伸手扯住墨轩的衣袖,“皇兄,我只是从椅子上摔下而已,不必太过着急了。”
墨轩抚摸着墨秋凉的头发,淡淡的笑着,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几分红晕,不语。
林生黎悄无声息的走过来,轻声提醒,“七王爷,长公主,是时候回府了,今日是十五,皇上怕是早已在府中等待了,楼洵也要出来寻了。”
“容陌也与我们一同吧。”墨秋凉期盼的盯着他,桃花眸中满是希冀与光芒,一时之间,容陌竟是不忍拒绝。
见他神色略有动摇,墨秋凉连忙乘胜追击,接着诱惑,“容陌就不想去七王府,观察一下皇上喜欢什么菜吗?而且我们七王府从来不用银针试毒的。特别方便的。楼洵的厨艺也是一绝,文思豆腐汤更是拿手好菜。”
墨秋凉半月前,曾与卫宪打探过容陌的喜好,令她得知,文思豆腐汤是皇后的拿手好菜,特地令楼洵专研了一番。
就是行动不便的墨轩也一同学了,只不过效果一般。
容陌垂下眸,大致听懂了墨秋凉的话中有话。
他还从未见过将自己的不满,以及诱惑表达的这般露骨的人。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要将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的外泄,要学会掩盖自己的野心,遮掩心中所想。
毕竟,当时若是做不到这般,就会被立刻抹杀啊。
那个男人,可是不在乎自己的死活的。
他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皇位。
自己的母后也是这么死的,他也不愿自己也死在这样的理由之下。
“那就多谢长公主的好意,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嘞,七王府走起。”
墨秋凉故意打着“前去宫殿门口找车夫”的旗号,故意提早蹦蹦跳跳地离开了。临走前,墨秋凉还特意掐了一把墨轩腰上的软肉。
墨轩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了一旁的林生黎:“公公一同去吗?”
林生黎一怔,连忙摇头拒绝:“不用了,不用了。”
自己作为皇上的近侍,还是尽量与是皇上眼中钉,肉中刺的七王爷,保持着表面上的距离,比较保险一点。
墨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也就没有多加劝阻,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容陌礼貌的点了点头,主动扶着墨轩的手臂,向宫殿外走。
墨轩的身体倏然一僵,轻声细语道:“不,不必麻烦殿下多加费心了,本王还是可以自己走的。”
容陌垂眸,固执的扶着他继续向前走,“七王爷还是不要拒绝了,你就这么想被皇上察觉出你根本不怕眼盲,甚至还是可以行动自如?”
墨轩愣了片刻,低声应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七王爷还是在等他。
☆、兰谷(贰)
“王爷,长公主,你们回来啦。”早已待在门口担忧的直转圈的楼洵,一望见从远处缓缓驰来,车厢上还刻着七王府的府徽的马车,就急忙打开身后虚掩的大门,欢欣鼓舞地向马车挥舞着双手。
“小楼,今天由谁掌勺啊?”墨秋凉也注意到了他,还未下马车,隔着远远的距离,就朗声询问着。
墨秋凉又扶着墨轩走下马车,向楼洵招了招手,自然的将手中的披风交到楼洵手中。
楼洵将它接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孩子气的脸上满是自豪,“今日自然是由我这个大总管掌勺啦,公主特地吩咐的文思豆腐汤已经备好了,七王爷喜欢的奇宝斋的桃花酥也准备好了。还有······”
楼洵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瑟缩,片刻才低低的接着说道,“皇上也已经在候席了。”
楼洵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低着头随着几人进入府中。
墨轩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墨秋凉的搀扶下,走进府中。
墨秋凉走在前方,下意识的攥紧双拳,原本与楼洵谈话时春华灿烂的笑颜逐渐暗淡,她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个惯例,又要对着那人强颜欢笑了。
墨轩牵过她的手,轻柔的掰开她的双拳,指尖拂过被锋利的指甲刮出的血痕,轻轻地吹了吹,柔声道,“凉儿别怕。”
墨轩转身,微勾唇角,执拗地牵过容陌的左手。
容陌下意识地想挣开,未果,只得作罢。
这男人的手劲怎么这么大?说好的病秧子呢?
“子卿,你们回来了。”容曙听到府外的动静,从席上站起,做着主人的做派,笑吟吟的迎接他们,刻意忽略了俩人交握的双手。
墨轩挤出一个苍白的假笑,“子卿”吗?即使坐上了皇位也对我如此不放心,刻意唤着“子卿”,只可止卿。耀武扬威的嘲弄我仅是一介臣子,不,甚至连臣子都不可成为了,只是一位任人宰割的七王爷。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为了伪装亲昵,掩饰那些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想法。
“请皇兄宽恕皇弟来迟之罪。”
“无碍。”容曙亲自扶着他坐下,亲密的扶着他的脊背,同时暗暗观察他的神色,并无多大异色,只是下意识的绷直了脊梁骨,像是不太习惯一般。
“凉儿和陌儿也坐下吧。父皇已经亲自到厨房瞧过了,皆是你俩爱吃的菜。”前半句是命令,后半句是假话。
其实容曙除了每月十五,很少与他们同席享宴,自然也称不上了解他们的所爱,就是林生黎和楼洵也比他了解。
而自从容陌出生以来,除了必要的宴席,容陌就不曾与容曙同桌吃过饭。
“多谢父皇。”容陌谢过之后,乖巧的坐下,就那般撑着头,看着墨轩和容曙,像个孩子一般歪头笑着,纯粹而美好。
墨秋凉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委屈的盯着容曙和墨轩,“唔,三皇兄,果然是忘了吗?凉儿的生辰就要到了,三皇兄竟然没有向凉儿道贺,也没有一点重视凉儿的生日的迹象。”
此时,楼洵正巧端着菜上来,听闻此语,愤恨的瞪了一眼容曙,又很快回归漠然。
容曙一怔,说真的,他怎么可能忘记了这件事?
墨秋凉虽是被软禁了,但为了粉饰太平,每年的生辰仍是招办无误,甚至是举国欢庆。
何况今年是十六岁生辰,公主及笄的年岁,届时适婚的皇公贵族也会来此,也可为祉国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姻亲,百利无害。更何况,墨秋凉远嫁,墨轩就无人可庇护了,那······
心中一番千回百转的念头,令容曙故作慈爱的笑出声。
容曙站起身,抚摸着墨秋凉的长发,作歉疚状,“确实皇兄忘了,还请凉儿原谅。三日后的宴会必定会重办,这样,够不够诚意。”
“那这回就当是皇兄忘了吧,凉儿就原谅你了。”墨秋凉娇嗔着,满意地点点头,坐到了墨轩旁边。
那人终于把手从皇兄身上拿下来了,该死的!连我都不会那样触碰皇兄,他竟然敢碰!
墨秋凉狠狠的嚼着口中的食物,机械地重复着,本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却是味如嚼蜡,怕是糟蹋了厨师的一片心意了。
容陌目不斜视的盯着眼前的文思豆腐汤,自从皇后死后,容陌就再不曾尝过文思豆腐汤,倒不是因为无人会做。只是,无论是谁,也做不出母后那般的味道,索性,就不要再尝试了。
“容陌不尝尝吗?楼洵怕是会失望的。”墨轩忽而笑着问道,眼神热切的盯着他。虽然这并不是楼洵亲手所做,但终究是为了他而做的,若思他不愿尝试,那便是无用功。
容陌听话的拿起勺子,微微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那一瞬间,眼眶湿润。真的称不上好吃,却像极了母后曾经做过的味道。那个会一边歉疚的告诉他,“容陌,要原谅母后不会做饭啊,但味道还是可以的。不信?你尝尝。”一边孩子气的笑着的女人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样?”墨轩装作无意般拿过他手中的勺子,作势要尝,片刻犹豫后,又将勺子和一直抓在手中的手绢递给他。
“不好吃。”容陌思虑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将手中的绢帕自然的放在腿上。
真的一点也不好吃,但是像极了薛襄的味道,满怀着期待与心意。
“这样啊。”
“陌儿最近的武功可有长进?朕可是从黄爱卿那听说了,你曾受过子卿和凉儿的指导。且太傅也夸赞,晨诵过后,你总会打上一套拳法,且越来越像模像样。”容曙突然发问,将容陌的所有心思都吸引过来。
容陌起身,做恭敬状,“儿臣不敢担此盛誉。太傅仅有儿臣一位学生,自然爱护有加,多加称赞,难免夸张。长公主与七王爷只是正巧路过而已。而且,儿臣根本就比不上父皇那般天赋异禀。”
帝王之位,威高孤寡,即使最终要传位给太子,也要多加试探,确保他一直掌握在手心中。
“朕不过就是随意一问,何必如此拘谨?”
“对于父皇,儿臣自然不敢多加放松。”
毕竟热卖款可是惜命得很,若是胆敢松懈片刻,自己也就活不到今日了。
自己的母后与皇上是政/治/联/姻,容曙对母后的真心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心知肚明的。
之所以一直不曾下手杀他,也是顾及着朝中大臣的反对,以及天下人的风言风语。
因为母族位高权重,而杀死发妻,在祉国尚且说得过去。
而且,发妻死后,一直不曾婚嫁,到也能凸显出他的无可奈何,以及对发妻的一往情深。
若是因此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那就说不过去了。
毕竟虎毒都不食子,更何况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类。
就怕啊,容陌隔着汤碗,冷笑了片刻,慢条斯理地吹着文思豆腐汤,有些人比畜/生还歹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七王爷不想说话,心情复杂。
☆、兰谷(叁)
午膳后,容陌不便再打扰,便先行告退,回到了东宫。
容陌在院中的秋千上落座,伸手揉着眉心,他自是不愿与皇上多加交谈,但碍于情理,也不得与之周旋。
但,如墨秋凉所说,他这次确实有所收获,至少知晓了皇上的喜好,知晓他在七王府中从不带侍卫,不以银针试毒,似乎十分放心他的安全,即使暗中的暗卫仍是不少。真难为七王爷那般镇定自若。
若是在汤药中下/毒,怕是也没人猜得出来吧。
但是,这样会给他们添麻烦吧?
毕竟,是在七王府验出的毒,难保不会有人说他早已对皇位觊觎已久,所以居心叵测,害死了皇上。
那么此时,他们就众口难辨了。
容陌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较为贴心的合伙人,自然不会下此狠手。
想到这里,容陌下意识的勾唇轻笑,不自觉地舒展眉眼。
自己难得也会这么为他人考虑,这七王爷可要对得起自己的这一番诚意啊。
容陌定了定神,展开了手中的绢帕,一行清丽飘逸的小楷映入眼帘:“今夜子时,东宫前院。”
容陌起身,点燃了火盆中的火烛,将那张绢帕放入火中烧毁。
容陌的眉眼一向淡薄,此刻更是面无表情,就那般盯着雪白的绢帕被火光染黑。
容陌看着绢帕燃烧殆尽,有一种摧毁率了美的快/感。
容陌忽然轻笑出声,“字如其人,不知;字如其貌,不假。”
“卫宪,出来吧。”容陌突然出声唤道,卫宪虽是他的谋士,但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之后,卫宪就与他同居一宫了,倒是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