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不早早禀报于朕。”元胤怒视着他道。
“臣职位低微,且当时并无实证,故而只是在暗中收集证据,待得证据齐全,乃敢禀告陛下。”何文瀚言辞认真恳切,倒也不像是在说谎话。
“既是如此,便不能打草惊蛇,萧爱卿,今日巡防营出动一事,由你出面压下,不能让外人知道今日巡防营所拿之人究竟是谁,至于这吏部尚书,朕倒想亲自听他说一说。”元胤眸色深沉,听着萧戎应下了此事,便拂袖起身,由小路子伺候着下了马车回宫。
六月二十五,晨起还是晴空万里,岂料午时一过便是乌云压顶,不过片刻便是暴雨倾盆,雨柱顺着屋檐落在地上,溅起的硕大的水泡。
文德殿外伺候的内侍各个恭敬的垂首在殿外候着,而殿内,元胤高坐在桌案后头,瞧着萧戎送来的一些奏折,而吏部尚书常瀚宇恭敬的站在殿中,颔首立着,偶尔抬眸瞧着高位上坐着的皇帝,随后便又垂首候着。
散朝以后元胤便令太监前去传话,要单独召见常瀚宇,而这常瀚宇则是有些诧异,除却了上一次关于刑部尚书与刑部侍郎的择官,他似乎还不曾单独见过自己,此次见他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常瀚宇心中甚是疑惑,却不敢擅自揣度皇帝的心事,自上次刑部尚书的人选按照他的意思任用了宋显之后,刑狱之事便再没出过纰漏,就连丞相魏为安都赞不绝口。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如今皇帝要单独召见他。
“常爱卿,朕自登基以来,似乎不曾查阅过各地官员的政绩,父皇在时常言,西北凉州外接西域各国,是往来通商的必经重府,故而选材用人不可马虎,西南青州之地复杂,所居的也并非只有汉人,故而所选知府必定要心性坚定,处事公允,东三江汇合的江州,地域富庶,江州织造又称我大魏第一织造,故而这江州知府用人必定要正直清廉,不得贪赃枉法,受贿徇私,北有燕州幽州,毗邻北夷边境,常年饱受战火纷扰,故而略显贫瘠,知府用人更要充满血性,不能软弱无能,常爱卿,你说朕说的可对?”
元胤起身缓缓踱步到常瀚宇的面前,面含浅笑,视线不时的落在常瀚宇的身上,话音落下时,正好站在常瀚宇的面前,直挺挺的站着,直视着常瀚宇。
常瀚宇抱拳颔首,听着元胤那逐字逐句说的铿锵有底,气势平稳,略微愣了愣,随即才行礼道:“陛下说的无错,各地官员任命,必定经过重重考核,方能胜任。”
“嗯,朕自然是信你的。”元胤轻拍了一下常瀚宇的肩膀,脸上虽是挂着微笑,可常瀚宇怎么想,怎么觉得皇帝话里有话。
“陛下可是有何嘱托?”常瀚宇果然是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
元胤负手走回桌案后头,抓起一本奏折道:“也没有什么嘱托,只是朕忽的想起来,云州的山原县曾是朕的太傅萧戎萧大人任职县令的地方,想着曾经这山原县本是贫瘠不堪,可在萧爱卿的治理下竟渐渐好转,故而,朕想问问这云州如今如何?可还是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否?”
常瀚宇身形微颤,连忙抬头瞧着元胤那双满是好奇的问询神色,随即颔首道:“云州知府清正廉洁,百姓人人称颂,云州依旧民风淳朴,百姓也是安居乐业。”
元胤脸上满是满意的神色,连连点头,随即坐下后才道:“没想到云州知府竟然如此有手段,常爱卿,朕打算亲自嘉奖云州知府一番,你觉得如何?”
常瀚宇的脸色略微有些僵硬,就连细密的冷汗都密布额头了,他稳了稳气息后才道:“陛下要嘉奖谁,臣自然是不敢有异议的。”
元胤直视着常瀚宇,将他那细微的情绪也尽收眼底,可面上却依旧坦然如常,笑着道:“既然常爱卿无异议,那朕便召云州知府入京,朕要亲自嘉奖他,眼见着还有一月有余便是中秋了,故而朕打算,留云州知府在京中陪朕过节。”
“不可啊陛下。”听闻元胤如此提议,常瀚宇连忙出声,可随后便知自己失礼,连忙跪伏在地上,道:“请陛下恕罪,臣是无心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元胤直视着常瀚宇的一系列动作,随即冷笑道:“朕自然是不会因此来治罪的,只是朕想知道,常爱卿为何不同意啊?”
“这云州知府未建寸功,如何能得陛下亲自觐见这等殊荣,还特留在京中过这中秋节,实在是不妥啊。”常瀚宇气息稳定,随即抱拳抬首瞧着元胤,义正言辞的说道。
可元胤的脸上却依旧是满布笑意:“如何能是寸功未建?他让云州辖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平安富足,稳我大魏百姓的民心,这不是功么?常爱卿以为,只有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才算立功,而这位百姓谋福祉的清官好官便不曾建功了,朕还见不得了?”
元胤一席话,常瀚宇却是半句话都辩驳不得,只是闭嘴不言,静候着皇帝接下来的旨意。
元胤瞧着常瀚宇如今的样子,便也知道时机到了,随即道:“朕这样做,无非是想给天下各级官员看,真心为百姓做事,清正廉洁的,朕看在眼里,自然也会嘉奖,常爱卿,你替朕传旨下去,朕要召见云州知府,让他准备进京来见朕。”
常瀚宇垂眸凝思半晌,随即行礼道:“臣遵旨。”
第42章
国学监的荷塘里荷叶田田, 娇嫩粉色的荷花如少女般从荷叶中伸展出身姿,骄傲的绽放着,偶有清风徐徐吹来, 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就连在崇文殿念书的元胤都有些飘飘然,思绪都快飘到荷塘里去了。
萧戎手中握着书,负手站在元胤的面前, 静静地凝视着他,可元胤去丝毫没有察觉,视线依旧落在了荷塘里的荷花上, 不由掩唇轻咳,元胤立即回神, 冲着萧戎憨憨一笑:
“萧爱卿怎么了?”
“陛下爱花虽好, 可此时此刻,更应该爱书不是么?”萧戎的声音低沉认真, 听的元胤内心有些舒畅, 随即起身瞧着他身后那支香,指着它道:
“今日的时辰已经完成了,萧爱卿, 不如你陪朕出去看看荷花, 朕也有事与你商量。”
萧戎凝视了元胤半晌, 随即搁下了书本,行礼道:“既是如此,那请吧。”
元胤笑着搁好了书本, 遂起身便走出了崇文殿,荷塘前的凉亭中,元胤展臂而立,深深呼吸,嗅着那扑面而来的阵阵荷香,随后才转头瞧着自己身侧站着的萧戎,笑道:
“萧爱卿,前去云州查探的白术可回来了?”
萧戎略微揖礼道:“昨日飞鸽传书,今日便能回京。”
元胤点头应着,正打算开口再问,却不想萧戎再次开口道:“陛下,可有兴致随臣到这荷塘中转一转?”
“荷塘中?”元胤有些诧异。
萧戎颔首,随即握上了元胤的手臂,拉着他走下凉亭台阶到荷塘边上,拨开了莲叶后,一艘小船赫然出现在眼前,元胤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萧卿,你何时准备的。”
“臣惦记着国学监内的莲蓬,故而早有准备。”萧戎神色泰然的说着,拽过来小船上的绳索拉近后,便跨步上了船。
元胤抬首瞧着他,笑道:“还以为萧卿正直不阿,却不想心中竟惦记着朕的花,在打算着何时摘回去吧。”
萧戎面不改色的站在船头,朝着元胤伸了手:“非也,臣虽惦记着何时摘去,却也要拉着陛下做同谋才行。”
元胤心中甚喜,握着萧戎那温热的手掌,借着他手臂的力道便迈步跨上了小船,身贴身的与萧戎站在一起,一抬手便撞上了萧戎的鼻尖,四目相对,静静的望着。
仿若周遭一片寂静,就连荷塘中鲤鱼摆尾时拍打出的水声都听的异常清楚。
“萧卿,船要翻了。”元胤连忙开口说道。
萧戎却是听的心头略微一动,随即松开元胤的手臂,走到船的另一头坐下。
许是天气太热,元胤脸颊微红,也敛了衣袖裳摆在另一头坐下,瞧着拿起竹竿撑着船离开岸边的萧戎,学着他的模样坐直了身躯。
他从未坐过这样的小船,离水面如此之近,虽说心中有些恐惧,可瞧着面前的人是萧戎,便也放下心来,只要有他在,必定是不会让自己涉险的,于是便心安理得起来。
“萧卿想摘荷花?”元胤左右瞧着从身边晃过的荷花,连忙抬手摘下一多来,层层娇粉的花瓣中,隐藏着鹅黄的花蕊,拿起轻嗅,那阵阵幽香更是扑鼻,元胤顺手便将摘下的花送到了萧戎的面前:
“这样的行不?可香了?”
“不行。”萧戎回答着。
元胤有些微愣,此刻手中握着花,那娇嫩的颜色使他根本舍不得丢弃,这样好看的花方才被他折断,若是此刻再丢弃在水中,与那负心的的人便也没了两样。
思索罢,元胤更是将手中的花握紧了些:“既是如此,朕便不帮你了,你自己摘吧。”
萧戎抬眸瞧着元胤,也放下了沾了水的竹竿,抬首瞧了元胤半晌,又侧首瞧着离自己最近的莲蓬,随手摘下:“荷花虽好,可臣更喜欢这莲蓬。”
“哦?为何?”元胤有些诧异。
萧戎不语,只是掰开了莲蓬取出莲子,小心翼翼的剥开后,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的好的一根小竹签,从莲子中间穿过,一粒绿色带着凝露的莲心便出现在了竹签的前端:
“莲心洗净晒干后泡茶,味苦,却有清心败火之效。”
萧戎拿出手绢,将莲心搁在上头,随即握着已经干净的莲子送到了元胤的面前。
元胤有些不明其意:“做什么?”
“这未风干的莲子清脆甘甜,甚是可口,陛下不尝尝?莲子百合粥虽好,可到底这新鲜的莲子才是更好。”萧戎缓缓开口,示意元胤张嘴。
元胤瞧了瞧手中握着的花,随后还是打算用嘴去叼过萧戎指间的莲子。
也不知是为何,元胤的牙齿却在有意无意间咬上了萧戎的手指,不疼,却是酥酥麻麻的,略微有些痒,就连嘴唇碰上后,也是柔软万分,仿若一股电流钻进了萧戎的身体里,那种奇异怪谲的感觉甚是令他疑惑。
元胤似乎还不知眼前萧戎的心中存着怪异的感觉,只是细细的品尝着那莲子的味道,从前吃过不少莲子,可说到底却是第一次吃这样新鲜的莲子,清脆甘甜,似乎是人间美味,甜味虽比西域送来的那些果品,可那味道却是适中的,若是再甜一份,味道都不如现在的好。
“萧卿,朕还要。”元胤尝过之后,更是露出无辜的神情瞧着萧戎。
萧戎便也如愿的再次剥了一颗莲子,只是却不再取出莲心便送到了元胤的面前:“再尝尝。”
元胤怀着疑惑咬过了那颗莲子,只是第一口下去苦味甚浓,连忙转头将口中的莲子如数的吐到了水里:“好苦啊。”
“陛下,若是你第一次吃的是带莲心的莲子,还会再吃那颗不带莲心的莲子么?”萧戎认真抬首瞧着元胤,言辞恳切的问道。
“不,朕会怀疑苦的到底是那莲心,还是莲子本身。”元胤也如实的回答。
“这做人亦如是。”萧戎剥着莲子说道,顺手又将莲子送到了元胤的嘴边:“这贩卖官爵之人,受了银钱的蛊惑,不及时止损,便会长长久久的做下去,这买官之人,亦会用得到的官位变本加厉敛财,正所谓尝过了甜便吃不得苦,正是如此。”
“可眼前的这桩案子却是非办不可。”元胤嚼着莲子说道。
“是该办,可该怎么办?陛下以为让吏部尚书请云州知府进京便能拆穿他的谎言?可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上头的人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便要灭口的做法了?刑部侍郎便是如此遇害的。”萧戎手中握着莲蓬,神色凝重的看着元胤。
元胤脸色也渐渐不安起来:“这云州知府既是罪犯,亦是证人,故而,他不能被害。”
“比起陛下的担忧,只怕这新人的云州知府更加惜命,更加不愿意去死了。”萧戎随即说道:“陛下,明日白术便能带回证据来,届时臣让他随臣一道进宫,至于这后续安排,若是陛下信得过,便交由臣处理。”
“成,朕信你。”元胤立即点头说道,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元胤此刻便又惦记上了萧戎手中的莲蓬,随后便露出憨态的笑容:
“此事既有了解决的法子,朕也轻松不少,萧卿,不妨再摘些莲子回去?”
萧戎点点头,随即撑着小船,按照元胤的指示走着,再教着元胤该摘哪些莲蓬好一些。
翌日散朝以后,元胤回去甘露殿换上了便服后便前往了国学监,按照萧戎的指示,也召了展锋一同前往。
刚进国学监,还远远地,元胤边瞧见了在凉亭中候着的萧戎主仆二人,元胤连忙上前,白术恭恭敬敬的伏地朝着元胤行礼,元胤坐下后才让白术起身:
“听你家公子说你从云州带回了证据来,且拿给朕看看。”
白术看了萧戎,神色凝重,随后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跪在元胤的面前,双手奉上:“陛下,求陛下为云州百姓伸冤啊。”
元胤瞧着白术的模样,又瞧了萧戎的模样,随即让白术起身:“你且起来说话。”
白术一抹溢出眼眶的泪水,从地上爬起来道:“公子命小人前去云州搜集罪证,果然这云州知府并非蒋绍,而是杜金堂,且云州百姓皆知这原知府蒋绍是如何被杀,只是惧怕杜金堂的报复,故而不敢声张,陛下请看。”
白术说着话,便抖开了布包,一张丈余长的白绫上书写着云州知府这段时间内的所作所为,甚至这丈余长的白绫上,还遍布血手印,看的人是触目惊心,分外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