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又是一年中秋佳节至,来来往往的人也各自归家去,捧着月饼赏着月。
“真没想到,十余年前事情的背后,是那样的缘故。”司徒衡南望着一轮皎月,念及这些事情,难得有些感怀,但这感怀有些淡,也只当在心头挠挠痒。
“于有些人来说,或许就是情大于理。”
霍风敛了敛袖子,也望了眼有些莹润的月亮。
“情大于理。”司徒衡南兀自重复了一声,“倒是不知道谁是对,谁是错了。”
“孰对孰错自然说不清。”霍风有些释然地舒了口气,“不过,也不需要说清了。”
“这件事,也算是了结了罢。”司徒衡南拎起一坛桂花酒给霍风,“来,府上酿的桂花酒。”
霍风接过,习惯性地只是先抿一口,道:“醇香可口。”
十余年前的月亮依然如此,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却都是没变的。
风吹过酒酿的醇,也吹融了故人的心。
饮得有些醉意的霍风,有些不自知地唤了一声:“衡南。”
“嗯。”
司徒衡南有些自足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告一段落~~
☆、番外1 昨日之人不可追
1 “大殿下,辛苦你来这。”余总兵恭敬地说着话,“近来天气依然炎热,外面也时不时有不少暴民,您还是待在总府上吧。”
他尽量恭敬委婉地请求。
他口中唤的大殿下并未答应,而是说:“总兵暂且请唤我公子。”
“是。”余总兵心里却十分着急。
此时旱灾正紧,北方□□还未完全解决,却又有皇上派来的大殿下熙润来体察百姓疾苦。
他看着形容昳丽,面容淡然,一身贵气但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大殿下,心中更是担忧——灾乱之事未平,还要伺候好这位皇子,可真不容易。
许是看出他眉眼间的焦躁,熙润倒恬然一笑,说:“总兵勿需担忧我的安危,此行父皇派了不少特卫。我本来也是想为这赈灾出一份力,应父皇之令督查相关的赈灾款是否到位了。”
余总兵心中再次叹了口气,面前的人虽然是大殿下,毕竟年纪尚小,能做什么?
圣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大概是向百姓示意朝廷对赈灾的看重吧。既然如此,这位大殿下待在总府上安心地闲散一段时间后便归皇城,自然会为他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暗自腹诽过后,余总兵也未多言,也没和熙润对视了,任由马车的些许颠簸。不久之后他们便来到了目的地。
面前的景象有些颓败萧索。
临时搭建的粥棚还算看得过去,但刚领到粥和馒头,包子的人都是颤颤巍巍地蹲在一处破败的墙边捧着一个破碗喝着。
熙润从马车上下来,踏上这片已经有些狼藉的土地时,心中已是慨叹万千。
再看到那些饿得脱了形的灾民,熙润更是锁紧了眉头。
那些灾民好不容易吃了点东西,头脑寻回了些清醒,才纷纷把目光聚焦到了熙润的身上。
他身着相较平时已经是朴素非常,但同周围萧瑟相比,自然也是华贵十分。
“诶,你这小孩!”盛粥的人突然握着个勺冲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奔跑的小孩,他没跑多远便重重地摔了一跤,怀里的几个馒头全掉在了地上。
追他的盛粥人忍者盛怒,差点想把勺子砸在他脑袋上。
可那小孩根本就不理会他,急忙地往口里塞满了馒头,重重地吞咽下去,还噎住了。
小孩有些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好几声。
突然,面前有人递来了一个水袋,他神志有些恍惚,没看是谁便接了过了,赶忙喝了几口。
“咳咳。”小孩呛了两声。
“慢点喝。”递水的人朝他说。
他这时才爬起来,看着面前的熙润。
他就像这一片昏暗里的一寸光亮一般,洁净而美好。
此时的熙润没有笑,也没有皱眉,只是很认真地告诉他说要慢点喝。
那一寸光亮似乎在缓缓地,缓缓地放大着。
小孩的眼神中飘忽过了一阵疑惑,随即有些惊恐地想将水袋还给了他。
不过,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碰已经脏了的水袋呢。
在熙润接手的前一秒,小孩迅速将水袋收回了怀里,于是背过身就开始跑。
他身后的人好像说话了。
清晰的,明媚的声音。
可是他为什么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呢?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四周都是光,光的中心,是那个人。
他还下意识地做着抱紧什么东西的动作。
那个人朝他走过来,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虽然他在发光,但他似乎也不大,甚至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面容更是稚气未脱。
那个人递来了一杯水,他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却像个大人一样负着一只手,温柔地问。
“我叫,我叫阿文。”那人问的汉话,他便也答汉话。他自幼漂泊于边境,不仅会汉话,还些北方部族的语言。
“阿文。”那人叫了一声,似乎是认真记下了。
“你呢?”他也问。
“我叫……”面前的人仿佛想了一想才回答,“子润。”
“子润……”阿文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望着眼前这个有些温暖而明媚的光芒的人,内心深处仿佛有着久违的感动冲破一层禁锢。
只不过,他仍未想到,这个名字与这个人,他会记了那么久,寻了那么久。
2 熙润在此地停留的过程中,不仅亲自查看各项赈灾人马及款项的落实,同周围的难民也有了接触,但一直未透露真实的身份。
而那个叫阿文的男孩,也只在府邸里停留了两三日便匆匆跑掉了,后来也没人在周围看到他。熙润叮嘱了几个小将多加注意,但还是未能寻到那男孩的踪影。
大概过了一年,西北地大有好转,熙润才启程回了皇城。
他不知道的是,那时的阿文躲在一处角落,偷偷探出头看着浩荡人马的远去。
“那是……皇城里来的什么重要的人吧。”阿文身后传来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是一个蒙面人,同他一样的个头。
“那是自然。”阿文的声音也很严肃,“他先前住在总兵的府中,又气质非凡,年纪与我二人相仿,我推测,他是皇子。”
“嗯,你说的没错。”身后的人蒙着面,声音依然又闷又冷。
“姜洛,别蒙着脸了。”阿文转身,一把扯过身后少年的面具。
那少年下意识地掩袖遮脸,不过又被阿文击了下手臂,才有些怏怏地垂下手来。
少年的面容很白净,但是右边脸庞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都说了,没有关系的。”阿文锤了锤少年的肩侧,“走啦,回去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路辗转,一路迢迢。
他们所归的,是一处北土的府邸。
阿文是在从那个发光的人所在的房子里跑出来几天后,被这座府邸的大人找到的。
这位大人姓姜,而陪着他的少年人叫姜洛,是这位大人的独子。
这位姜大人是北土族的中流砥柱,深得族长的信任。
而根据自己被寻到后所得的优待,他大概也能隐约猜测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果然,姜大人同另一位大人密谈时,提到了他。
他躲在暗处偷听,总算是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是北土族长的私生子。
他母亲只是个普通的中原女子,但也是年轻早亡,没有向他说过太多有关什么“父亲”的事情。
而那时,他才知道,为何这位姜大人会寻到自己。
他暗中广交义士,被姜洛所制止。
北土政权两派相争,姜大人掌有大权,却也始终尊重保护族长的地位。
终是有一天,他逃出了那名为北土的土地,只和姜洛断断续续地联络着。
他辗转了几个地方,最终入了学府。
再遇那人时,那人正在闲庭信步,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院落中央的几束开得还未盛的花上。
那人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于是便转过身来。
“大殿下,在下姓文名献,字以墨,是刚入学府的一位进士。”
“我知道你。”熙润和煦一笑,“是最年轻的一位进士,也得大学士赏识。”
文献只恭敬地行着礼,听闻此也并未回答,只是将礼行得更重了一些,过了会儿才放下。
碰触到对方的目光之时,对方的目光也并未有什么波动。
也许他早已经不记得那个邋邋遢遢,狼狈不堪的难民阿文了吧。
虽是如是有些伤怀地想着,他还是颇有自信地想着那便重新好好认识一番罢了。
他逮着机会在那人眼前晃荡,终是可以下几盘棋,谈谈那些其实他并不感兴趣的策论。
那人总是眉眼含笑,其实独自一人时往往像是浸在了一方寒天里,教人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知道那人虽身为大殿下,却一点都不想当皇帝。
通过付闵,他也暗自加入了那六皇子的背后势力。没想到他草草拟出的一个计划被实施,且最后令那人在生死的边缘挣扎。
他本是笑看戏的旁观人,却险些成了戏中疯痴的戏子。
他匆匆跑到那人所在的宫殿门口,却及时住了步,任由大雨浇透周身。
而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人。
宫中人都说大殿下失踪了,更多人说殿下走了。
他的心在痛,痛到极致时,他便想要报复——
他要所有,所有同这件事有关的人,为着私利想痛下杀手的人,都得其果。
人心中的欲望总是容易被诱使,北土族中也好,而后在朝廷中也罢。
一场局谋被细心制定一番,一行人便落了网。他们便真的相信,这兵权可握,这大好天下可掌,殊不知最大的漏洞就在于提建议的他。
北土联盟战役之前,他便与姜洛定时传递消息。而后联盟关键一战落败,自后更是节节败退,他们便也及时收了手。
给族长的毒鸩,也是他亲手所备。
中途同姜洛互调身份之时,不料挽烛被擒。
回想起曾经的一切又一切,他却已心神俱疲。
而如今,虽是他身旁之人永不可能是他,但知道他还活着,便是不再想什么了。
其实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呢?说是有,连场萍水相逢都谈不上,说没有,又怎教他做这么些疯事呢?
他沉默地闭上眼,只愿在一方安宁中静度此生。
在牢狱中所望的月光,正如诗中所说的,那般凄清。
但在那个人踏步至牢狱前时,他依然会有心潮的波涌。
熙润问:“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殿下觉得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熙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你是那个名叫‘阿文’的人。”
熙润没有再询问,而是十分笃定地说。
文献并未再开口,熙润便叹了口气,说:“一切缘果,既与我有关,我便也该担其责。”
牢狱门开了,熙润说:“陛下并未降罪于你。从今往后,你是自由身了,不是阿文,也不是文学士,只是文以墨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开始~~(也叫补点坑)
☆、番外2 心池
1 他叫霍风,这是父亲取的名字。
记忆中的父亲对周遭的人总有些沉默寡言,但对于家人是全然不同的。
对于母亲和他,父亲总是眼里含笑。
九岁那年,母亲患恶疾去世了。
在母亲生命最后的百日里,父亲总是守在母亲的床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事。
他从未听过父亲说过那么多话,而发觉小小的他走至门槛处,父亲便会伸出单臂,一揽手抱他进怀里,然后讲着他没有听过的故事。
即便母亲的笑容有些苍白,他们一家三口也继续地其乐融融了很长时间。
母亲走得也十分平静。
父亲一个人沉默地拭了眼泪,从此更加寡言。
在那段时间里,父亲似乎就做好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将他远送至皇城念书。
父亲借着昏暗的灯光,花了很长时间写好了信。
原本同那封信放在一处的,其实还有张削出了几个小孔的竹片,同信纸一般大小。
“小风。”送别的时候,父亲唤的声音很轻,怀抱很温暖。
随师父走走停停的一年里,他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山水是他所习惯的,繁华的皇城则是他未曾领略的世界。
而那个少年,一开始并未让他内心泛起任何涟漪。
只是时日渐久,他发现那个少年是温暖的,有时有些迷糊,但是为人磊落,也时常为他着想。
原本对于显贵之人的些许胆怯便渐渐散了去。
当他看到父亲的信,回头一想,便知道了竹片漏出的八个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也知道了父亲对他的期许,对他的祝福。
父亲希望他学富五车,但不涉官场之暗,留得一颗初心,为这天下奉献一己之力。
那个小少年去上学府的第一天,其实他也有些寂寞。
回来时司徒衡南匆匆忙忙地习了武便跑进了司徒将军大书房。他知道司徒回来了,所以便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