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瑞面色更加苍白,消瘦的手抓着身上的袍服哆哆嗦嗦。突然他喃喃地道:“赤玉丹……给朕赤玉丹……”
方禅急忙上前,伸手点了姜成瑞身上的穴道。姜成瑞双目中充满了血丝,死死瞪着方禅。
方禅将自己带来的那粒药丸,用水化开了,强行给姜成瑞喂进去:“皇上,草民考虑了一下,这解药让您自己吃,您必是不肯吃的。反正草民罪孽深重,再加一条‘强迫皇上吃药’也没关系。”
姜成瑞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愤愤地瞪着方禅。
方禅笑笑,解开了姜成瑞的穴道:“皇上,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很痛苦?”
姜成瑞喘息着,怒道:“朕这次一定要杀了你们!”
“皇上可曾想过,当年的丽妃和淳王不能控制自己,做下荒唐事,心中有多痛苦么?”
姜成瑞咬牙道:“淳王早就对丽妃觊觎已久,他难道不是随了心愿?”
“随了心愿是在自己知道的情况下才行呀。”方禅道。
“皇上,草民十几年前,曾经被周妃娘娘母家陷害,皇上也是清楚。”楚衍道:“可是皇上就没想过,草民一直为周妃家效忠,为何会突然横遭罪责?”
姜成瑞愣了一下:“不是你观错了天象,没看出来姜麟不是朕的血脉么?当时周妃说她大义灭亲,朕甚是感动。”
“呵呵,大义灭亲。”楚衍苦笑道:“周妃竟在草民身上用了这个词,倒叫草民有些受宠若惊了。”
“颖王虽然不是皇上亲生,但依然是皇家血脉。天命征兆、星象命盘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楚衍瞟了姜成瑞一眼:“颖王的克兄克母,却是周妃娘娘授意草民的,皇上可还感动?”
姜成瑞脸色一阵泛红,又转为青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衍叹气道:“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周妃娘娘一定要杀了草民。”
“就在滴血认亲之后,丽妃失却了恩宠,周妃非常高兴。便传了草民陪她饮酒庆祝……”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周明兰得意洋洋,依靠在客厅的香妃榻上,面颊红润,斜眼看着窗外夜色下隐约可见的一架秋千。
“那秋千,本宫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明日便让人拆了。”周明兰抿着手中玉杯里的美酒,咬着贝齿狠狠地道。
“娘娘不是因为喜欢,才让人绑了这个。”楚衍小心翼翼地为周明兰斟满酒杯。
周明兰鼻子里呲了一声:“切,喜欢?本宫要不是看皇上喜欢丽妃荡秋千的样子,这种粗俗的东西,本宫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一个皇妃,杂耍艺人一样荡着秋千讨好男人,下贱!”
周明兰愤愤地走下香妃榻,踱到窗前:“哼,现在,谁都别想跟本宫争夺本宫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姜沐坤还是姜麟!”
楚衍小心地看着周明兰,道:“想来应该是不行了,皇上已经知道颖王的身份,也冷落了丽妃。”
周明兰哈哈地笑起来,酒醉的酣笑格外张狂:“哈哈哈,丽妃以为,本宫能眼睁睁看她抢走本宫的恩宠,看她的儿子抢走澈儿应该拥有的一切么?哼!无毒不丈夫。本宫要想狠毒,大丈夫也比不上。”
说罢晃了两下,显然已经醉到站立不稳。楚衍急忙上前扶住周明兰道:“娘娘喝多了,微臣叫人来服侍您安歇吧。”
周明兰却推开了楚衍道:“本宫没醉,本宫只是高兴。”说着又突然放低声音,神秘地道:“你没发现吗,丽妃知道姜麟居然不是皇上亲生的,那脸色,是不是象个死人一样?哈哈,看着真痛快。”
“可惜皇上心太软,只下命令把姜麟赶出京城了事。”周明兰不满地道:“早知道,本宫就多给那俩人下几回药,让皇上抓个现行。哼,本宫就不信,皇上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妃做出此等羞耻的事情,还能不惩罚他们。”
楚衍惊讶道:“娘娘给丽妃和淳王下了药?”
周明兰冷笑道:“要不然呢,你以为本宫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吗?自然要用些手段。还好方禅那个笨蛋,无意中告诉本宫一个方子,恰好又有了西域进贡的药引,简直是上天都在帮助本宫。”
“你是研究秘术的,想必也知道身心分离吧。”周明兰道:“那种药,便是让人只随心所欲,身不由己,可是一旦清醒,便将自己所作所为全部忘记。真是好药。”周明兰顿了顿又道:“可惜西域进贡的药引就那么些,不能多做点。”
楚衍虽然一直知道周明兰为人阴险,听了这话也不由得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可是,本宫也不算冤枉他们。你是没见,姜沐坤那看着丽妃的眼神,还有那晚的缠绵……啧啧。”周明兰嘴角浮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要不是本宫那么做,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皇嫂一根头发呢。哈哈,本宫也算是做了善事。”
听到这里,姜成瑞已经是沉默不语,双目中的悔恨懊恼之情,藏都藏不住。
这时候,方禅轻声道:“世上迷药种种,有人能诱惑皇上对赤玉丹欲罢不能,便有人能迷惑人心,做出出格的事情。可惜皇上当日被心痛懵逼,失却了精明,并没继续深入追查,便冷落丽妃,放逐颖王。”
姜成瑞嘴唇哆嗦着,半响道:“为何是淳王?周妃为何会选淳王?”
“皇上从太子时候就跟淳王要好,事事处处离不开淳王。”方禅道:“即使当年淳王母妃因为擅自妄言储位,被打入冷宫,也没影响您和淳王之间的关系。”
“正是如此,周妃一直担心淳王对皇上的影响。她试探过淳王,知道他不会支持自己。又看出来淳王暗中喜欢丽妃娘娘,到时候太子有事,肯定会倒戈丽妃,周妃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所以干脆先使出计谋陷害,借皇上的手除掉这些障碍。”
姜成瑞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将自己死死缠在秋千架上的身影,肩膀的伤再次疼起来。这次,没有了赤玉丹的药效,疼痛的钻心。
方禅和楚衍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面上都浮现出说出真相的轻松。方禅轻轻舒了口气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周妃娘娘没料到,自己竟聪明反被聪明误,死在了自己的计划上。”
姜成瑞咬咬牙,声音孱弱却充满冰冷:“澈儿……那时候开始,就……”
“二皇子很聪明,可惜……没有用在正路上。”方禅感慨道:“草民当日也被周妃娘娘蒙蔽了心、眼,没看出来日后会有这样的后果。现在,我们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皇上,如何决断,您得自己来。”
说着跟楚衍站起身来,给姜成瑞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草民两人会一直在京城,皇上若想杀我们,随时让云川来找。我二人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再躲了。”
说罢,两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总管太监带着个小太监端一个托盘进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对姜成瑞道:“皇上,该服用赤玉丹了。”
姜成瑞看着那小药丸,哆哆嗦嗦地伸手拿过来,犹豫了一下,往口中送去。一股浓郁难闻药味扑鼻而来。姜成瑞胃里一阵翻腾,突然恶心起来。
“快,拿走,赶紧拿走!”姜成瑞将药丸扔进托盘,急急地挥着手。
太监们一脸懵逼,端着托盘走出了寝宫。总管太监低声对那小太监道:“速速去禀报乾王,事情有变。”
夜色如水,空中一弯明月在满天星斗中格外皎洁。聂云川策马慢慢行走,坐在前面的姜麟仿佛木头人一样,已经许久没出过声了。
“天已经很晚,有些凉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府?”聂云川轻声问道。
姜麟浑身哆嗦了一下,仿佛从沉思中被唤醒。他没有回答聂云川的话,只淡淡地道:“云川,金贵若是当年没好好照顾我,让我死在陕川就好了……”
聂云川心中一阵酸痛,伸手将姜麟揽在怀里道:“别瞎想,若你那时候死了,我岂不要孤独一生。”
姜麟面色动了动,双目悲戚,落下泪来:“我这十几年的人生,就像个笑话。做的所有事情都毫无意义,那个皇宫,原本就跟我无关。”
“哪里的话,在我看来,意义深重。”聂云川轻声道:“应该感谢姜澈给你的虚假希望,才能让我遇到你。”
说着低下头看着姜麟的侧脸:“只对我有意义就好了,这江山,你原本就不感兴趣,不是么?”
姜麟转过头,看着聂云川的眼睛,泪如雨下:“我……只剩下你了。”
“那不是挺好。”聂云川笑笑,搂着姜麟道:“这下子你永远都离不开我,真的能在一起一辈子。我喜欢。”
姜麟泪如雨下,将头埋进聂云川的胸口,哭出了声。
乾王府中,姜澈冷着脸听了小太监的禀报,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父皇怎么突然就不想服用赤玉丹了?”
小太监小心地道:“奴才也纳闷呢,早上的那颗是好好的服用了的。晚上拿出来殿下给的那一颗,皇上就不要了。”
姜澈紧紧皱皱眉头,看一眼身边的小平子,两人交换下眼色。小平子拿出一袋银钱递给小太监道:“多谢公公来通报,天色已晚,杂家送公公出去。”
看着小平子带上门,姜澈脸上显出不安的神情。不一刻,小平子进来,姜澈便问道:“这些日子你没有听说父皇有什么不对么?”
小平子摇头道:“并没有,昨日送去药丸的时候,总管太监还说一切如常。并且说皇上还下了命令,不许颖王无诏进宫。”
“那就怪了,如此说来,今日姜麟也必没有进宫,难道……”姜澈吃惊地瞪大眼睛:“父皇竟突然清醒了,主动拒绝服用赤玉丹?”
“应该不会吧。”小平子思忖着:“那赤玉丹皇上已经上瘾多年,岂是说不服用就能不服用的。不如这样,明日一早,奴才就进宫探听一下情况。”
姜澈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又不安地道:“明日将陈大人请来,本王要跟他好好商议一下。若是父皇哪里有了变动,恐怕不能等到秋收节了。”
第70章 晋江首发70
长寿宫中, 几个太监在寝殿外探头探脑, 却不敢靠近。总管太监堆起满脸笑容, 瞅着翘着二郎腿, 坐在门口的聂云川, 低声道:“世子殿下,皇上服用赤玉丹的时间到了。您也知道,这药皇上一日离不开,若是……”
聂云川笑笑,一脸没关系的摆摆手道:“公公不必焦虑,皇上传召颖王殿下,必是有要事商量的。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便是圣旨了。不管是你还是我, 都不能抗旨不是。”
正说着,突然听到里面一声怒吼:“你这不肖子, 给朕滚出去!今天就立刻离开京城,永远不得踏进城门一步!”
聂云川脸色一变, 转身看着殿门。就见姜麟满脸愠色地打开门,怒冲冲地走出来。
聂云川急忙问:“怎么样?皇上……”
“我们走!”姜麟面色苍白, 双目赤红, 咬牙道:“这个地方, 我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说罢怒冲冲地走向宫外,聂云川急忙跟上去。
总管太监看着两人的背影, 唇边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随后拖着鼻音对小太监道:“来, 把赤玉丹给皇上送进去。”
寝殿中,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姜成瑞坐在床榻上,看得出来十分生气。
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托盘地上前去,道:“皇上,该服药了。”
“放那儿吧。”姜成瑞闷声闷气的道,显见得还在生气。
总管太监犹豫了一下,满脸堆笑道:“奴才得尽到职责……”
“怎么,你也要学那些个不孝子,来气朕么?”姜成瑞怒冲冲地伸手拿起手边的一个暖手炉,冲着总管太监就砸过去。总管太监没有提防,手炉恰好砸在脑门上,顿时鲜血直流。
乾王府上,姜澈听着小平子的叙述,眉头紧皱起来:“父皇发了这么大脾气?”
“是的。”小平子有些窃喜地道:“看来皇上对颖王真是毫不留情,今日颖王府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回陕川了。”
姜澈眼神动了动:“他真的会走么?”
“不光如此。”小平子又道:“今日一早,淳王便依照惯例带着皇太孙和前太子妃去太庙为太子百日祈福。整个京城,便只有您一个皇子在了。”
旁边的大学士陈巨潮抬抬下巴,眼神阴鸷地道:“殿下,这便是方才臣说的‘最好时机’。颖王离京,淳王也不在京城。整个京城没有防备,等于是空虚。咱们宜早不宜晚,臣认为,等待秋收节变数太多,反正咱们已经准备妥当,不如干脆于明日您进宫请安之时,就将大事办了。”
姜澈眉头微微压低,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在书房中踱步两圈。这时候,另一个武官又道:“殿下,战场上两军对峙,实力相当就看谁能抢了先机。机不可失呀!”
姜澈咬咬牙,眼神凛冽下来。紧紧地抿珉嘴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好,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上天给了这个机会,本王又岂能浪费。叫御林军做好准备,明日随本王一起进宫请安。”
京城外大路上,姜麟一行行至一处官家驿站。亲王仪仗一字排开。驿馆内,姜麟闷闷不乐,坐在桌边发呆,对满桌的食物视而不见。
旁边的聂云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算了,你也算尽了心。”
姜麟抬起头,抱歉地看着聂云川:“对不起,我没有遵守诺言,给你拿回来宫中的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