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秋云的眼角抽了抽,冷着脸道,“放开。”
等到猴精凄凄切切犹犹豫豫地放开手,岳秋云抬起头,对着楚瑜抬了抬下巴,“起来,跟我走。”
猴精大惊,又抱住岳秋云的腿,“将军,你要带瑜公子去哪里?”
新兵营那哪是人能待的地方啊,整天摸爬滚打的训练不说,还要和老兵对打,被打到鼻青脸肿在地上躺着站不起来为止。
守卫军中的每一个战士都是从新兵营过来的,每日都有几百人想要进新兵营,相对的,每日也有几百个人撑不过新兵营的训练,哭着要退出。
在他眼里,楚瑜这样的小身板,进去怕是经不起一丁点儿的折腾,他都已经脑补出小美人在新兵营被欺负成小可怜的样子了。
岳秋云垂下眼,定定看了他半晌后,居然真的开口解释,“利州危急,利州太守协利州司马退避十里,请求佾州守卫军出兵,利州离佾州不到百里,若是失守必然会牵涉佾州,我会亲自带兵过去。”
“而他,”岳秋云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楚瑜,“他随步兵一道同行,与我一起过去。”
岳秋云的样子不似作伪,猴精放开了他的腿,跪倒在他旁边,“恕奴才无礼,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说。”
“还请将军得胜归来后让瑜公子完璧归来,战场上刀剑无情,请将军护瑜公子周全。”
岳秋云冷笑了一声,定定地看着楚瑜道,“那是自然。”
利州一行,一去便是十几日,放楚瑜一人在将军府他还是放心不下,想来想去,也只能把这个麻烦带上。
只要他自己不作妖,他自然不会拿他怎样,若是他真的心怀不轨,那他定要用他的血祭守卫军的旗。
看着这幅懒骨头就来气,若楚瑜是他手下的士兵,估计早就死在新兵营了。
看不惯他这幅柔弱的模样,岳秋云拽起楚瑜的胳膊,粗暴地把他拉起来,转身大步流星就往外走,也不管楚瑜能不能跟上他的脚步。
楚瑜还没来得及擦手,就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脚步,大脑飞速运转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不会骑马。”
脚步猛地停下,楚瑜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岳秋云转过身,垂下眼,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中不带什么情绪地问,“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
据他的人每日汇报,这个人整天在将军府无所事事,除了吃吃睡睡就是看话本练字,把将军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现在更可笑了,居然连骑马都不会。
楚瑜不说话了,用无声地方式表达不会骑马又不是他的错。
一直跟着岳秋云的士兵终于找了自己可能说话的地方,在一旁怯怯地开口,“将军,在下可以与瑜公子共共乘一匹马。”
见有人愿意带着自己,楚瑜侧过脸,感激地冲他笑了一下。
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哪经得起他这么一笑,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像颗楚瑜刚才捏在手里的红心果。
岳秋云皱起眉,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不耐烦道,“你坐马车。”
那小伙子见岳秋云这么说,还露出了一个明显失落的表情。
不用在马背上颠簸,楚瑜自然很乐意,高高兴兴还要假装客气一句,“会不会有些太麻烦了。”
岳秋云见他这幅美滋滋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转身,“跟上。”
楚瑜悠闲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肩膀,突然又找到了一点其他新的乐趣。
看岳秋云变脸还真挺有意思的。
☆、第80章第 80 章
佾州离利州不远, 却有几日的行程, 再加上随行的士兵众多, 随处安营扎寨,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好在守卫军脚力过人,行军速度极快。
楚瑜刚开始一两日坐在马车上还有些不适应,一路上的颠簸让他直觉得五脏六腑里的东西都在摇晃, 以至于面色苍白, 吃饭的时候都难以下咽。
士兵们平时整日在训练营训练,能见到的美人屈指可数,即便军中有传闻楚瑜是将军的情人, 这也不能阻止他们对楚瑜的热情。
楚瑜刚来的时候军中简直炸开了锅,虽然不少人听说他是将军带来的人之后都歇了心思,只是还是忍不住挤到马车旁边来偷看几眼, 若是能与他搭上话, 回到自己的行列之后可以吹好久。
楚瑜有些不舒服,病恹恹的模样简直激发了所有士兵的保护欲,不仅没有收敛, 更加变本加厉, 时不时有人争相来送水关心, 搞得楚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日, 行军穿过一片荒芜之地, 走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 楚瑜的水壶里的水也喝完了, 只好与旁边的人借。
“打扰,请问有水吗?”他趴在马车的栏杆上,往下张望。
“公子,要喝水吗喝我的吧?”距离他最近的年轻的士兵毫不犹豫从腰间解下水壶,高捧着想要递到楚瑜面前,脸上是掩饰不了的稚气和害羞。
他看上去还未满十八岁,朝气的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目光澄澈,没有一丝杂质。
另一个人毫不客气地把他挤到一边,“公子喝我的水,我刚打的。”
刚开始说话的那人马上就不乐意了,“分明是我先与公子说话的,你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两人争执半天,旁边还有人捣乱,半天过去楚瑜还没有喝到水,反倒引起了一阵小骚乱。
这在军中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最后还是岳秋云把他拎到了队首,与他的马匹一道同行,其他的士兵碍于他的煞气,不敢再上前献殷勤。
至于原因——
“扰乱军心,”岳秋云面无表情地如是说道。
然后丢了个新水壶给楚瑜。
至于“将军很宠爱自己的情人以至于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甚至不允许别人跟他的小情人说话”这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自然也就无伤大雅了。
跟着军队行军了几天之后,楚瑜大概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脸色也稍微好了一些。
“禀报将军,往前是一线天,这里是通往利州的必经之道,过了一线天便是利州边界了。”
楚瑜探头去看。
他们现在正在一处山谷中,越过了荒寂的绿洲,这里郁郁葱葱,风景优美,时常有猿啸声传来,加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春风在这里也柔和了不少似的。
岳秋云看到的与楚瑜却不同。
他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对着旁边的人伸出手。
旁边的人连忙递上了一份羊皮地图。
铺开地图,岳秋云一只手牵着麻绳,一只手托着地图,蹙着眉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深。
楚瑜探出头,在他旁边好奇地张望着,过了一会发现自己看不懂那张地图,便侧过头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岳秋云垂眸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指把他的头推了回去。
收回视线后把地图递给下手,他缓声道,“前方一线天地形易守难攻,蛮族人狡猾善诈,恐怕有埋伏,你先带一支骑兵和探子试探,让后面的行兵缓速前进。”
“有什么问题吗?”
“是,将军,”下手收回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八卦的眼神和嘴角贼兮兮的笑,应了一声。
岳秋云皱眉,“”
楚瑜无聊地靠在马车上打了个哈欠。
看着那人眼角闪着湿意,又被白皙修长的手指拭去,半点警觉模样都没有,岳秋云沉默了一下,沉声叮嘱道,“若是真的有蛮族埋伏,必然少不了一战,届时你不要到处乱跑。”
楚瑜侧过头,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帮不上忙就算了,至少不要给他们添乱。
没过一会,就有骑兵快马赶回来,一拱手,“将军,前方果然有埋伏,只是我们的人被发现了,李将军的人已经陷入苦战,让在下先回来禀告。”
说完,他脸上蒙上了一层忧虑,“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岳秋云看向不远处的一线天,冷冷道,“来得正好。”
骑兵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血迹,此时茫然地看着岳秋云,“将军,您的意思是”
“忘了我与你们说过的话了吗?”他从腰间抽出剑,剑泛着寒光,直指向前方,薄唇上下一动,吐出几个字,“遇蛮族,斩杀之。”
守卫军的刀已经饥渴好几日了,现在正是急需蛮族的血来安抚的时候。
行军上下,无一人会质疑他的决定。
下手速速骑马去整兵,岳秋云一拉马缰,随着马的嘶鸣声,沉声道,“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要去。”
楚瑜往马车上一靠,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哪儿也不会去,会乖乖待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岳秋云随意点了几个他随行贴身保护的士兵,“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看着他。”
说完,他就骑马冲了出去,一骑绝尘。
楚瑜摆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与山谷不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战鼓声鸣奏出一支战乐。
他们这里留了一部分士兵,楚瑜的马车旁边又围满了人,他哪儿也去不了。
无聊之际,他侧过头,问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这得到什么时候啊?”
本来是只是想找人搭话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士兵竟然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杀到战场上没有一个蛮族人活着为止。”
楚瑜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一只手撑着头。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教他们的。
那个士兵见旁边的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微微侧身,压低声音小声道,“公子,其实我们将军挺温柔的,您待会可千万不要被他吓着了。”
楚瑜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们将军温柔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士兵见楚瑜没有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下一沉。
完了,他们将军不会还是单相思吧。
还没等他挖空心思想出什么赞美他们将军的话替他们将军美言几句,就有快马疾驰,一个在马上大吼一声,“结束了,将军让我们过去会合。”
这么快?当真是速战速决。
刚在原地休息没多久的士兵迅速起身,整顿好队伍后,大步向一线天的山谷里迈进,车辙发出的轰鸣声在谷内传响。
越往那山谷中去,血腥味越重,安静地如同没有一个人一般,让楚瑜莫名有些不安。
直到远处的人群越来越清晰,士兵们手上做的事楚瑜也能看个明白,才发现他们在挖坑,并且这个坑还不小。
楚瑜极力不让自己去看那些地面上横七八竖的尸体,靠在马车上问刚才那个士兵,“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士兵马上答道,“战后要清理战场,挖坑是用来掩埋尸体。”
楚瑜听闻后,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往不远处看去,果真看到有不少士兵扛着蛮族人和其他士兵得到尸体,像扛着一个麻袋,随手往巨坑中一扔。
很难想象那在一炷香的时间前还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此时却只能归于尘土,魂处异乡。
“这里时常战乱,不过百里,你脚下土地里的枯骨却不计其数。”
楚瑜抬起头,看着岳秋云。
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痕,盔甲上也溅上了不少血迹,一把锐利的宝剑还在往下滴血,表情阴郁低沉,像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
他与蛮族人打过的交道不下百次,每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蛮族人彪悍野蛮的战斗力,这一次对方人数比他想象得多,伤亡也更多。
他掏出一块布,擦干净剑上的血,把剑重新插回剑鞘,“有梁国人,也有蛮族人,看到那边大丛大丛的曼珠沙华了吗?据说那是用人血浇灌才能生长出来的花。”
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没有什么意味的随口一句。
他一只手抹掉脸上的血痕,嫌恶地啧了一声,又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擦干净手指。
这个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将军意外有些洁癖。
楚瑜朝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一大片红映入眼中,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像在狞笑,像在哭泣。
“你那是什么表情?”岳秋云嘲弄地看着他,“悲天悯人?”
没有搭理他,楚瑜拉开马车的门,一手抓着扶手一边跳了下去。
旁边的士兵连忙开口,“公子,这里又脏又乱,您还是别下来了,会弄脏您的衣服的”
岳秋云没有制止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深沉。
楚瑜什么都没做。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在填埋尸体的巨坑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那个前几天争着要递水壶给他的年轻士兵。
都是血肉之躯,只要有战争就会有人牺牲,守卫军各个身强体壮以一敌百,死伤不多,那孩子恰好有些倒霉。
还记得那日他灿烂的笑,像一轮永远都不会落下的太阳。
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若说楚瑜一定要说些什么,大概是遗憾那日没有好好知道他的名字,没有接过他的水壶。
安息。
楚瑜在心中轻轻落下一句。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后来据离他最近的士兵说,这年轻的士兵上了战场就跟疯了一样,竟然敢只身闯进敌群之中,被敌人的刀一刀斩破了身体,至于他为什么如此急着立功,谁也不知道。
“将军”下手犹豫地看着岳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