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暮枝就僵住了。
火上浇油的,是怀里的子母蛊跳了一下。
子蛊在雪月归身上,那么母蛊指向的,就是与雪月归有血缘关系的人。
母蛊指向的是月池。
洛书想起雪暮枝曾说,月府是大户人家,月池月驻是月家的家仆,从小就与月琉枝生活在一起,感情胜似姐妹。
家仆依附于本家,月池的母亲也是月府的家仆。
洛书想起从前听小三子说过的事情,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了,怪不得当初小八做检查的时候,检查出小归和他的养母有血缘关系。
原来如此。
子车筹接下来的说法,也证明了洛书的猜测。
当初的月府只有一位夫人,而这位夫人多年无所出,最终怀胎十月,诞下的是个女儿。月池的母亲颇有姿色,于是费尽心思趁着老爷醉酒认错了人,怀上了月池。
等肚子终于遮不住了,就请了长假,说是舅姥那边有事,要去看看。
本想借着肚子里的孩子要个名分,没想到等孩子出来,发现竟然是个女孩。
月府家大业大,没有点手段是守不住的,月府的老爷是个狠角色,想来他肯定发现当初的事情了,只不过不知道究竟是谁。
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不过也想知道,这一胎会不会是个小子。
她生了个女儿,可是女儿有什么稀罕的。
月池的母亲不敢声张,把人放在外面养到了五六岁然后接回来,就说这是她的侄女。
不知是不是血脉相连,月琉枝对月池很是亲近,于是月池就成了月琉枝的贴身侍女。
明明都是一样的爹,可是她的孩子就要给夫人的孩子当侍女,凭什么?
可是老爷对月琉枝极为宠爱,月池又这么小,做不了什么,不过是当个玩伴。吃穿都是极好的,哪怕当侍女,也比自己养不知好了多少。
于是也就默认了。
同时,她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起来。
她一面沾沾自喜,一面又愤愤不平。
她应该有更高的位置。
心有不平,到底是瞒不住的,阴差阳错,在月池十三岁的时候,月池知道了。
她不应该是一个侍女,她应该是这月府的小姐!
小姐对她是很好没错,可再好她也只是一个侍女。她不小了,她要说亲了,要是她是这府中的小姐,她的亲事应该说给这城中的公子哥儿,而不是一个家仆。
月琉枝对她太好,老爷平时在她面前展现地太和善,她跟着月琉枝看惯了金银珠宝,她的心已经大了。
她跑去和老爷认亲。
老爷阴沉着脸,直接给她指了一门亲事,是府中一个挺能干的小伙子,对月池有些情愫。
他说,要么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要么就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
月池被吓坏了。
可是惊慌之后心里更怨,更恨。
她明明也是他的女儿,凭什么自己不能像月琉枝一样?
可是月府的老爷对当年的事情恨透了,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他要纳妾也是要正经抬进来的良妾,这个算计了他的婢女算什么?
这个野心勃勃的女儿,又算什么?
月府老爷自身心思深沉,所以就格外厌恶心思深沉的人,月池这是撞在了枪口上。
月池没得选,她出嫁了。
她算不过月府老爷,却算得过月琉枝,这个看似脾气暴躁,实则单纯真诚的月府小姐。
她暗示她不想为奴,她暗示她想有自己的房子和田地。
月琉枝于是就向月府老爷争取。
老爷很疼她,威胁了月池之后,还是给了。
月池月驻销毁了奴籍,并赏了田地。
月池拿到之后更恨。
同时,也隐隐自得起来。
他不认他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一个大小姐吗?
于是生活过得蒸蒸日上起来。
但她还是不满足。
每次看见月琉枝,心里的恨意与嫉妒就会暴涨一次,直到月驻救回来了当年的雪慕。
听着房内月琉枝的求救声,月池嘴角都是阴冷得意的笑容。
月老爷,你看你宝贝的女儿,被一个野小子给要了,什么公子少爷,最后不还是要嫁给一个山村野夫?
第180章
月池以为她终于“报仇”了,她以为雪慕中了痴情蛊,一定一身麻烦,看着衣饰也不像是富贵的,最多只有一副好相貌,而月琉枝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嫁给他,嫁给他之后迎来的生活定然黑暗到极致。
他们现在的家虽然说不上是大富大贵,但是没有公婆磋磨,月驻对她又是一腔情意,日子会越来越好,绝不会是月琉枝比得上的。
她想月府老爷做的事情终于得了报应,她想自己终于有什么赢过了月琉枝。
可是她没有想到,雪慕看着冷若冰霜实则内心柔软,对心爱的姑娘便化作绕指柔。
她不曾想到,她以为雪慕不过是江湖流浪客,没想到雪慕是雪教的教主,教中的财富不必月府差,而势力,月府更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当日新婚有红妆十里,更有百马奔腾,举教相迎。
她更不曾想到,她以为的月琉枝即将迎来的是末日,雪慕却将月琉枝当做心头宝,宠爱到恨不能去摘天上的星星讨月琉枝的一笑。
这一切令她气地红了眼睛。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送到月琉枝手中的。
是她相公将雪慕救了回来,她将月琉枝引去了雪慕的房中,是她不动声色地暗示母亲,将月家大小姐与人私通的事情说给了月老爷。
她算计了那么多,最终砸了自己的脚。
月琉枝与雪慕不知道这后面的事情,月琉枝依旧将她当做姐妹,可她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月琉枝在假惺惺。
——你要是当我姐妹,你穿什么吃什么不应该分我一份吗?我本来就是你的妹妹,凭什么你当大小姐,我就要当你的跟班?
她忘了,或者根本没有想过,现在她有的一切几乎都是依附于月琉枝,否则以她与月驻两个人,根本过不了这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奢靡的生活。
升米恩,斗米仇,大抵如此。
尤其是当雪月归诞生之后,她心中的嫉恨越发浓烈。
雪慕与月琉枝都是好颜色,小归生的尤其好看,而展现的聪颖,更是令人羡慕。她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是没有一个孩子比得上雪月归。
凭什么?她的母亲是月府的家仆,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月府,她的孩子还要比别人的差吗?
她自认她是不差的,所以问题就出在营养上,所以一定是她怀着孩子时没有吃好。月琉枝被锦衣玉食地供着,怀的孩子肯定聪明好看。
种种的“不平”像一根根稻草,压在她的身上。
……
洛书深吸一口气,听到这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向子车筹,子车筹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那只连云纹的瓷杯最终不敌压力,“砰”的一声化作飞灰。
他哑着嗓子道:“后来,月池在给雪慕的酒里下了药,然后引来了劫匪。”
……
劫匪本来是想打月琉枝和雪慕的主意,打算先将月池一家做掉,后来月池说服了劫匪,成为了同盟。
劫匪见月池知道很多他们空缺的情报,又听说了他们之间的过节,于是就暂且将月池一家留了下来。
劫匪想等到打劫完就处理了月池一家,月池打算等他们料理了月琉枝三口就下毒毒死他们。
只要有人活着,这件事就有可能暴露。
两方这么想着,反而相安无事。
于是等到那一夜,血流成河。
月池只给月琉枝下了轻度的迷药,她想让月琉枝看着自己被玷污,但是没想到她为了救马上就要当着面被摔死的雪月归,生生提起了一身的力气,将雪月归夺了下来。
她的头被摔在磨盘上,血慢慢流了出来。
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力气,抱着雪月归,用雪慕教她的轻功,给她的防身东西逃了出去,周旋着直到将她的孩子藏到了地窖,直到她抱着胡乱扎出的布娃娃被发现,直到她终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直到她等到雪慕醒来,直到她再也无法闭上双眼。
她不瞑目。
她把雪月归藏到地窖里,说宝贝小归你乖,你听话,娘亲不疼,你不要出声,等着娘和爹爹一会来接你。
她说乖宝贝来娘亲亲你,你别害怕,这是一个叫捉迷藏的游戏。
她说你在这里数数,一直数到一百,娘和爹爹就来了。
小归于是就乖乖地数着,他不知道数了多少个一百,看见了满脸是血的爹爹,他不知道又数了多少个一百,一直数到最后,娘亲都没有来。
他想娘是大坏蛋,说话不算话,他要向娘要两块……五块糖糖吃!
他想啊想,等啊等,一直到他被人抱起来。这个人不是他的娘亲,也不是爹爹。
哎?是姨姨。
小归不喜欢姨姨,但是这个人至少是他熟悉的。
小归想娘亲和爹爹了,两个大坏蛋说话不算话,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
游戏是他们输了,应该给他奖励。
然后小归看见一向笑着的姨姨冷笑着看着他,笑得很可怕。
小归不喜欢姨姨,小孩子的情绪是最敏感的,但是没有人想到那里去。
小归想逃,但是逃不掉。
他想哭,但是没有用了。
月池掐住了雪月归的脖子。
她冷笑着、得意地说:“你爹娘都死了,你没人要了。”
她看着他,像是在透过他看谁:“你看,你的儿子最后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眼泪从小归涨得发红发紫的脸颊上流下来。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会心疼他、会哄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
月府的小女儿丢了,月府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哪怕这件事确实和他们没关系,她都不能保证会不会牵连到她,更何况这件事就是她做下的。雪慕同理。
因此月池一家四下奔波,用全部家当终于再次安了家。
但是房子没了,田地没了,她什么都没了。
当初可以吸月琉枝身上的血,现在不得不下田去刨食。她之前在月府当月琉枝的贴身婢女,哪里做过这些事情,每日劳苦,就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雪月归身上。
你看,我过得不好,你的孩子过得更不好。
她为了算计月琉枝一家,将自己的生活也赔了进去。
看着与她冷战已久的月驻,看着嗷嗷待哺面黄肌瘦的孩子,她只能疯了一样怨恨月琉枝,否则就等于否定了她做这些事的意义,告诉她自始至终她都是错的。
是她亲手抛弃了安逸富足的生活。
她不承认,就只能去恨。
月驻本来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但是毕竟是枕边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半点异样。
等他知道,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眼睁睁看着月池的妒火将自己一家的未来都点燃。
他是爱月池的,可是他发现自己不了解她了。
他爱的是那个古灵精怪巧笑倩兮的女孩,而不是这个怨妇。
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
洛书单听着子车筹的描述,都气得差点摔了杯子,更不要说亲身经历这些的雪慕和雪月归。
子车痕的吐真剂是从洛书那里拿来了,洛书手里的吐真剂是从商店里兑换的,洛书对商店出品的质量绝对放心,相对的,雪暮枝对子车痕手里的药绝对信任。
因此月池月驻说的都是真的。
雪月归还好,雪暮枝一听完,全身内力暴动,走火入魔了。
现在在那里有子车痕银针渡穴在压制,有匆匆赶来的龙韬为之护法,龙宇安抚着雪月归。但是走火入魔需要内力强于对方的人梳理,子车痕的内力远远不如雪暮枝。雪暮枝与李砚夕不同,是内功蛊虫兼修的。
子车痕确实名扬天下,但是论资历还在十二少侠谱里,而雪暮枝已经掌控雪教多年,凭此就能看出子车痕与雪暮枝之间的内力差距。
也就是子车痕专精于医术,能凭借银针与药物暂且压制,否则别说是梳理,恐怕雪暮枝一身狂躁的内力能撞得子车痕非死即伤。
龙韬要在一旁护法,更是无法帮忙。
洛书心急火燎地赶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就看见自家徒儿终于撑不住,嘴角淌下一丝鲜血。
洛书的愤怒达到顶峰。
“阿筹,阿痕内力亏空,你扶着坐下,老龙去看着小归和小宇。”
洛书一掌拍到雪暮枝背上,一口鲜血当即喷出,点点滴滴洒落衣襟白发,像雪地上洋洋洒洒的红梅。
一口哽在喉头的淤血喷出,洛书双手按在雪暮枝背上,内力运转,将雪暮枝一身混乱的内力缓缓梳理归位。
洛书的内力很强,强到为雪暮枝疗伤的空隙还有功夫去想月池一家的事情。
他看了看雪月归,只能庆幸当初小归的年纪太小,对当初的惨事应该已经记不太清了,现在小宇正变着花样安慰小归。
他不仅想起兰追,当初的刺激强迫他过目不忘,记得每一张脸,记得所有的悲痛与绝望。
记忆的忘却是对人类的一种保护,他看着小归无比庆幸,但想起阿追又疼得五脏六腑都要蜷缩起来。
二零八八沉默地站在洛书身边,将一块米糖酥送过去,洛书低头叼在嘴里,任由米糖酥在空中化成甜丝丝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