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苍摇摇头,又笑了,道:“阿恒,你不必如此。我第一次出门,本来只是想出门看看,怕自己穿的太破烂,就把最喜欢的一套衣服穿出来了,后来遇见你,又换了简单衣服。”
“我虽然在家不受宠,但是上次出门之后,发现有不少东西大有文章可做,最后也赚了一笔钱,无论是练武还是吃东西,都是够用的。”
冉苍抬头看着宁恒,苦笑道:“我只是听说,吃饺子最重要的一次是在年夜饭吃,只是觉得,去酒楼吃也没什么意思。”
……
宁恒想,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是心疼、还是难受、还是愤怒?
现在再回想,已经太远了,只记得当时凭着一腔热血去酒楼拜了师,磨了一季才将大厨从调馅儿和面,到包饺子下锅的手艺全都学到,他摸了那些年的剑,却有一日突然发现还有比剑更难的。
当时的自己,初次接触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将面粉撒了一身,就像是现在的洛兄。
……
“阿恒,怎么了?你不回家过年吗?”
年夜,冉苍偷偷地溜了出来,与宁恒相见,他心里是无比欣喜的,哪怕是在宫中受的白眼也不在意了。
“阿苍,来。”
宁恒打开食盒,白色的雾气在屋中升腾,宁恒的眉眼在雾气中朦胧得暧昧而温柔,冉苍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尝一个。”
冉苍还没想明白宁恒说的是尝什么,唇上就贴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张嘴,也忘了平时的试毒,全无防备之下咬开面皮,微烫鲜香的汤汁在口腔中溅开。
“这是……”
有什么在心中呼之欲出,冉苍能听见响在耳畔的心跳声。
“我包的饺子,好吃吗?”
宁恒自己吃了一个,品尝片刻,笑着自夸:“果然味道不错。”
“这是阿恒包的饺子?跟谁学的?”
冉苍愣愣地微微仰头,心中难以言说的不知名的感情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啊,跟一个酒楼的大厨学的……”
宁恒话没说完,突然被抱了满怀。
“哎?阿苍,别、别哭啊。”
***
“老宁?老宁!”洛书手在宁恒眼前晃了晃,有些担心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宁恒有些茫然地回过神来,直到洛书略带强硬地将他的手掰开,他才发现掌心竟然被自己掐出了血。
“洛兄,我没事。”
看着洛书叹着气给他止血上药,心里不由苦笑,洛兄有颗玲珑心,恐怕猜出什么了。他本是不想把这件事麻烦大家的,与他作对的是冉苍,冉苍所代表的是皇宫,他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
宁恒自嘲地笑着道:“幸好这不是大年三十见血。”
洛书瞪他一眼:“谁和你说大年初一就能见了?”
洛书用纱布简单包裹了一下宁恒的手,尽量避免宁恒在吃饭的时候闻到药味影响食欲。
宁恒摸摸自己被包扎好的手,道:“多谢洛兄。”
洛书想把人按着训一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呢?
是说当初宁恒不应该拔刀相助,还是训他识人不清?难不成要训他想不开?
可是爱极恨极,这种事情,是能轻易放下的吗?
……
日子一转眼就到了初八,正是开业的第一天。
醉仙楼里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也不用走什么亲戚,热热闹闹的,洛书孑然一身,自己的几个徒弟索性把各自要处理的事务搬过来,等初六要处理门派之间拜年才会去,一时间醉仙楼里武林长老和魔教护法相看两相厌,听风者和杀手大眼瞪小眼,冉星辰最苦逼,初一早上就回去了,子车痕和子车筹最清闲,不但无事一身轻,还有心情去研究奇奇怪怪的虫子,并试图给累趴下的师兄弟研究奇奇怪怪的汤药。
拜年期间雪暮枝和龙韬在醉仙楼门口碰头,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无奈,雪暮枝怀里的雪月归伸出了手,龙韬领着的龙宇跳了起来,就像是相隔一年没见的牛郎织女一样,发出了欣喜而心酸的呼喊——
“小归!”
“小宇!”
龙韬心里暗骂这臭小子,不知道的以为自己怎么虐待他了,抬头一看雪暮枝,心里又莫名平静了。
都一样,一样。
洛书本来以为自己突然老了,自己的小伙伴会受到惊吓,没想到人家丝毫不受影响,洛书现在这个年纪,喜好性情和小孩也差不多,三人聚一起痛痛快快浪了好几天,隐隐居然还有雪月归和龙宇照顾着洛书的样子,洛书对于自己日益幼稚的性情不但不感到羞愧,甚至有点爽。
不过快乐又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很快就到了该开业的一天,天还没亮门口就堵满了人,饶是洛书喜欢热闹,也被吓得头皮发麻。
不过不同于洛书的惊吓,洛晴等人似乎是司空见惯了,甚至还有心情计算一下今天的存活什么时候会被食客吃完,提前打烊该怎么安抚才不会引发暴动。
洛书暗暗擦了一把汗,坐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洛蛰笑着给洛书上了清茶点心。
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往往是酒楼,他醉仙楼如今名声鹤起,客似云来,探听消息比寻常地方要更方便。
这放了这些日子的假,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消息在民间的流传程度如何?
洛书好奇地竖起耳朵,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就是那个前盟主的事情。”
“宁恒?”
“对对,就是他,妈的老子真想骂他。”
“什么事啊?骂他?他可是前盟主,慎言。”
“老子慎言个屁!还慎言,他会不会当盟主啊,他没这个能力当什么盟主,滚回他的山头,把字认全了再来吧!”
“言重了吧兄弟,人家好歹是盟主。”
“屁!他是个屁的盟主,我艹他娘,我去他娘的,狗屁的宁恒,狗屁的盟主!”
洛书脸色漆黑,慢慢地拿起茶水来一饮而尽,放下的刹那,杯子无声无息地变成一堆灰粉。有传音入耳,到了隐藏在暗处的听风者耳中。
“给我准备一条麻袋,一根棍子。”
“洛师父,要多粗的?”
“不用很粗的,碗口大小就好。”
听风者沉默一瞬,去找了麻袋和棍子,想了想,又找了子车痕。
第228章
洛书含了一颗薄荷糖在口中,勉强压住火气,继续听那几人说。
“老兄,那宁恒到底怎么了?你看起来是气得不轻啊。”
“就是就是,有什么事情说说呗。”
询问的人与那气冲冲的人并了桌,还唤来小二要了二两牛肉一壶好酒,好整以暇,洛书眯了眯眼睛。
“前些日子那武林大会上的事情你知道吧?”
“那谁不知道啊。皇上、幽冥令,峨眉……这一桩桩的事情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你以为皇上是为什么要当武林盟主?”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一统天下啊,当今的皇上不是看咱们武林老不顺眼了吗。哦哦,还有,那幽冥令里都是金银珠宝,皇上当然也用得着,那叫什么玩意儿来着……充、充盈国库?反正就是有用。”
“果然都是这么想的!那你可知道,在以前武林与皇宫都是互不干系的?”
“这我倒是听说过。”
“那你知不知道五十年前皇宫与武林关系极为密切?”
“这当然知道啊。当时的先皇昏……咳、总之殷国带着周边小国来战,当时局势不稳,是武林出手与皇宫联手稳住了穹国嘛。”
“当时的皇上和宁恒关系好得很是吧?”
“那可不。”
“呵呵……你就不觉得,好得太不正常了吗?武林与皇室井水不犯河水,这次殷国来犯怎么就插手了?”
“啊……”
“前些日子宁恒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你是说……宁恒有疾?”
“无风不起浪。”
“可是这……”
“宁恒他根本对女人没兴趣,他就是个欠艹的女表子!”
听到这里洛书终于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咬咬牙,广袖一翻往后厨去。
他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在数百年的光阴里已经得到了极好的锻炼,却没曾想竟然依旧能被刷新下限。
洛书坐到后院,听着听风者的传递,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庆幸宁恒今天随兰追一起出去了,没有留在醉仙楼,被这些污了耳朵。
随着听风者的来来往往,洛书也渐渐将他们的意图弄明白。
台上两人,洛书起先就看了出来,一唱一和是一伙的,让人的思维很容易就会被引偏。譬如对于殷国来犯插手这件事,以前穹国不曾遭遇灭国之灾,武林自然不曾插手,那宁恒有疾一事本来已经被压了下去,理应不会流传太广,这人说的却言之凿凿,像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他们的最终目的,依旧是宁恒。
冉苍为什么会想要一统江湖?
因为他要找宁恒。
为什么要找宁恒?
因为宁恒这“狐狸精”始乱终弃,冉苍可是堂堂一国之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况且人家用情极深。
两人的言辞之间,竟然将冉苍的野心全都推到了宁恒身上,言之凿凿,似乎宁恒就是那妖妃,而冉苍是爱而不得,被戏耍抛弃的痴情人,真是听得人咬牙切齿,为这“痴情”的皇帝感慨不已。
若是这种事发生在旁人身上,也不过是唾弃同情,但是当涉及到自身利益时,事不关己的吃瓜群众就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宁恒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现在失踪了倒是好,冉苍要将武林统一了!属于江湖的武林和属于皇宫的武林那能一样吗?!他凭什么做武林盟主?他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混账!是一个敢做不敢当还连累别人的混账!
发脾气往往会向着最亲近的人发,这些义愤填膺的群众,在心底知道自己无法与皇宫抗衡,于是就将所有的怒气都发到了亲近他们的、温和的、一心为武林着想、现在不知所踪的宁恒身上。
人的情绪很容易引导,尤其是弱者的怒意。
原来如此。
洛书将最后一杯茶喝尽,终于完全清楚了冉苍的打算,也明白了冉星辰所说的话的意思。
【他想让宁前辈无处可归,做他笼中的蝴蝶。】
用言论,用恶意,将宁恒与外界隔绝开来,当宁恒想回到他所深爱的武林时,却会发现所有的人都用充满厌恶的目光看着他,当宁恒被伤透,也就不会再寄情于武林。
他想将宁恒的世界慢慢毁灭,将宁恒与这个世界隔绝,只做他掌心的蝴蝶。
这样,他就永远是他的了。
洛书突然感觉一阵作呕。
……
“洛师父,人放哪?”
洛书随手将手里碗口粗,已经不适合被称为棍子的棍子扔在一旁,就像是谁家的建材没收回去。
在楼里管不住自己嘴的两个人已经被打晕在了地上。
“拖到楼里牢那一层。”
洛书低头,对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冷笑:“你们不是很能耐吗?无中生有的本事练得不错啊,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什么叫祸从口出。”
***
兰追年前将解十三扔给兰空空之后就没再关心,毕竟相比起下属与徒弟之间的爱恨情仇,兰追还是对和大家一起吃年夜饭感兴趣,但是这次确实是不得不回去了。
幽冥令,峨眉,宁恒,皇室……这一桩桩事情搅动着江湖,有人浑水摸鱼,有人趁火打劫,传往暗影阁的单子哪怕经过了层层筛选,也像是雪花一样飞向了暗影阁总部,这单子上的人,要么是身份敏感的,要么则是看起来有些问题的。
出了醉仙楼,兰追换下了白泽面具,带上了洛书与二零八八两人新制作的混沌面具,不说雕工如何,单看兰追回首勾唇之间,便有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两股战战。
宁恒倒是没有被吓到,只是对兰追换个面具如同换了一张脸似的气质有些好奇,不过既然洛书与兰追不说,他也就不问。
他与兰追此次前来,是为了看看兰空空,虽说救人的命令是兰追下的,但若是没有兰空空那一双巧手,他恐怕也没法出来。
与兰追说过,宁恒跟着左护法兰锋前去找人。
兰锋兰刃等人都是兰追近身的,知道的东西比一般杀手多,也就知道,近日在外面的传言中一天一个模样的宁恒,正是面前这人。
兰锋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宁前辈,您……你可知道……”
宁恒温和地应了一声,让兰锋生出了不论自己问什么都会被认真回答的感觉,他一咬牙也就问出了,“您可知道这次阁主会在这待多久?”
宁恒愣了一下,回想着,不确定道:“应该会处理完这边堆积的单子,怎么?”
兰锋听了简直泪流满面。
完蛋,阁主这次是不是又待不久就要出去了?阁主啊阁主,您现在可是一阁之主,不需要天天接单子往外跑,多处理处理单子啊!就可怜可怜您左护法的头发吧!
然而这些话,兰锋也只敢私下想想。
暗影阁众杀手对兰追绝对忠诚,不同于曲青邪所管理魔教某些人迫于曲青邪铁血手段的不服气,对兰追是发自内心的敬与畏。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数年前兰追归来,血洗暗影阁,将外来的侵入势力尽数斩杀,以追魂刺之名名扬天下,重振暗影阁,恐怕也就没有他们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