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正如洛书所说,这样其实……也不错。
不说别的,只说醉仙楼。
洛蛰他们不必以色侍人,所赚取的每一分钱都是应得的,被人当一个真正的人看待,而不是一个玩物。有的被某位侠士看好,也可以学一招半式,或是醉心于厨艺,便去后厨当学徒,若是想上学堂,洛书自然也有办法,比起之前做金丝雀,不知快活了多少。
田大厨他们,原本是宫中的御厨,或是因为年老,或是因为不擅长人情往来,或是因为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被罚出了宫,被冉星辰带了过来。在这里,可以遵从本心去追求心爱的厨艺,可以看见更广阔的的天地,而不是被囚禁在小小的一方庭院里,看着贵人的眼色过活。
洛书喜欢热闹,楼里也越发热闹,洛书喜欢美食,自有源源不断的大厨请他去品尝,洛书喜欢山光水色,自有洛晴在后面为他打理醉仙楼,随着他与二零八八外出游玩。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二零八八也知道。
看到洛书眉眼弯弯地样子,他便是满心欢喜了。
他作为一个人的时间很短,便想看看浮生万千,看看山水花鸟,看看众生芸芸,将人间炙热的感情纳入怀中,然后尽数交付给洛书,向他证明,自己的爱意不是因为只接触他一人,而是他看过山河湖泊,眼里心上依旧是他。
可是他去看山水人情,最后也是要交给洛书,若是洛书不在了,这些也就没有意义。
他心跳得厉害,只觉得外界皆是刀光,恨不能将洛书揉进身体里,放在心口上,才能免了外人伤他一分半点。
“洛书。”
二零八八将洛书的头按在肩膀上,双手寸寸收紧,末了又缓缓松开。
他护着他便是。
他是系统,不死不灭,若是洛书遇到危险,左右不过是拼上这幅人身,拼上百十年沉睡的光阴。
二零八八将洛书从怀中放开,再次对上双眼,面上已经恢复了常态,“宿主今天吃的太多,去消消食吧。”
与平时无异。
洛书却不知怎么,徒地生出一股子不安。
恰好这时,从分部赶来的听风者带着卷宗前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誊了一本书。
这是白日那些房客的信息。
洛书随手翻了翻,按住发跳的眉心,道:“小八,我想回房间。”
二零八八看见书就知道,洛书今晚有的忙了,低低叹了口气,向房间走去。
洛书坐在烛火下,一页一页细细地看,有时候很久才翻一页,他记性不错,一本看完,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可是心里就莫名地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什么像是被他忽略掉了。
烛火发出“啪”的一声响,洛书回过神来,看见二零八八正在剪烛花,他侧脸笼着一层暖色,洛书心突地一颤。
二零八八看过来,瞳孔润黑,看向洛书的目光自然地带着淡淡的暖意。
被卷宗折磨的洛书突然就精神了起来,他扑向二零八八,像是小孩子吃到了喜欢的糖果似的兴奋,“咱们去下五子棋好不好~”
洛书的棋艺相当一般,偏偏别人一放水就能看出来,因此但凡洛书想不开去找二零八八博弈,十有十输,却乐此不疲。
二零八八自然由着洛书,将棋盘收拾出来,黑子温润,白子细腻,二零八八手指修长,端着瓷盒,一时之间竟不知哪个更像玉。
棋盘上黑子白子交错,一边倒的战役,洛书这一下棋就输到了近半夜,看着洛书小小地打着呵欠,二零八八催促道:“宿主,该睡觉了。”
洛书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盘,狠狠心别过了头,“好吧……明天、明天还想下!”
洛书在继续被虐和出去快活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继续找不自在,在被完虐的技术中寻找下棋的乐趣。
二零八八“嗯嗯”应是,把洛书收拾好放进被子里,洛书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面向着坐在床边的二零八八,不知为什么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被卷宗与五子棋压下的不安徒地升起,他迟疑着伸出手,抓住了二零八八的衣角。
“宿主?”
洛书顿了一下,干脆往里靠了靠,小孩子耍赖一般道:“要小八抱着睡。”
饶是洛书自诩脸皮够厚,此时也不由得红了红脸,尤其是看着二零八八明显错愕的神情,更是从脸颊红到了脖子。
不过二零八八倒是很干脆地应了下来,解了衣服躺在洛书身边,想起洛书之前说过的话,又伸手将洛书抱了过来。
洛书窝在二零八八的怀里,暖融融的一片,却不知为何越发不安起来。
二零八八发觉了洛书的不对劲,低头问洛书怎么,洛书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练武之人的心血来潮,往往不是空穴来风,尤其是洛书的感应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玄学的境界,能看见血气与杀意。
洛书在二零八八的安抚下勉强入眠,却中间多次惊醒,他心悸得越发厉害,慌慌不知所以,只能死死抓住二零八八的衣服,好像下一秒二零八八就会彻底消失掉。
反复入睡然后惊醒,直到后半夜,房外穿来了惊恐的吼声。
“走水了!”
在这一刻,洛书反而有种大石落下的放松。
二零八八道:“我去看看。”他说着起身穿衣,却见洛书也扑腾着小短腿开始穿衣服。
“小八,我和你一起去,心里有点不安生。”
二零八八抱着洛书跑出门到院子里,就见有小厮端着水盆往远处跑,洛书就近拦下一个,
“发生什么了?哪里走水了?”
小厮一看是洛书,连忙立定解释道:“是侠士们居住的地方!”
洛书一惊,与二零八八匆忙赶过去。
这些侠士伤都没好,行动不便,若是被困住了……
洛书赶到侠士住的院落,却见大火已经被控制住了。
侠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后面的建筑也被熏得碳黑,但是火已经被控制住了。
侠士们身边大多有人陪着,毕竟是练武之人,通宵打坐也是常事,有人发现不对就开始吼,腿脚快的眨眼之间已经运了水来。
这一场火就像是开玩笑似的,烧了不过盏茶时分。
大火还没有被扑灭,洛书将侠士一个个看过去,也就是被熏了一下,连惊吓都说不上,个个出来甚至还在说笑,有人故作愤怒得吆喝着,“奶奶个腿的,老子刚睡下就起来了,这澡白洗了,以后蜡烛都自己看好喽,别再把老子惊起来。”
有人哈哈大笑,调侃道,“哎,要是再走水怎么滴,你不是还要跑,还打算睡在火场里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铁布衫啊?”
“呸!要是哪个再不注意,老子让他见识见识我的铁布衫!”
侠士们说笑着,无人把这场火放在眼中。
在他们看来,这场火应该只是一场意外。
可是不过盏茶时分,火又是怎么烧成这幅样子的?竟然波及了整个建筑?
有人恶意放火。
洛书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下定了结论。
可是他们图什么?
这点火苗,根本不可能会威胁到侠士们。
声东击西?
趁火打劫?
还是……
正当洛书沉思,在给众人检查的子车痕却三步跨作两步走了过来。
“师父,少了一个人!”
第330章
少了一个人?!
子车痕的声音不小,周围有不少侠士听见,他们互相辨认着,不过眨眼之间就想起了是谁。
“在三楼右边的左旗!”
“他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个帮忙的,是不是睡得沉了没注意被困住了!”
洛书一惊,解了斗篷往水桶中一浸就往里冲,却被人按住了头顶。
“我来!”
洛书看着冲入火场中的背影,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这是哪个,只觉得头嗡的一声。
二零八八将手中的湿斗篷放下,又把洛书身上的解了,洛书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只怕他着了凉。
不消片刻,便有人从火场里冲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人,这人洛书有些印象,正是左旗,不知是心大得根本没有醒,还是被熏得晕了过去。
几位神医一拥而上,急着为两人做检查,洛书也走过去,看见这个救人的年轻人,瞳孔却蓦地一缩——那年轻人的腰间,挂着一片羽毛,其分九色,色彩界限分明。
感应到洛书的视线,被熏地一脸黑灰的年轻人摸摸脑袋,腼腆地笑了笑,“洛掌柜的。”
洛书抱拳,“多谢这位小兄弟出手相救了。”
年轻人连忙回礼,“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他踟蹰了一下,道:“我叫北冥羽,洛掌柜……对我们家族的信物感兴趣?”
北冥羽……好江湖的名字,可以和南宫寻那家伙组成一支队伍。
然而洛书无暇关注这个,只看着他腰间的羽毛,抬头问他,“这是……你们家族的信物?”
北冥点头,还未应声,就听见一阵咳嗽的声音,原来是左旗醒了。
众人见他醒了,便乱七八糟地围了上去,又被神医的怒吼吼开,“别都围着!人没事都让你们憋死了!”
洛书带着北冥羽挤进去,“这位北冥羽便是将你从中救出来的。”
左旗刚醒,还有些头昏脑涨,听见这话连忙挣扎起身道谢,“多谢北冥兄!”
北冥羽眼疾手快地将人按下去,被一句道谢夸红了脸,“应、应该的。”
左旗苦笑,“我今日困得厉害,被火熏醒的时候腿脚不便,动作不能,又生生被熏晕了过去,若不是诸位,今日恐怕就要活活被烧死在里面,左某在此谢过大家。”
左旗的身子还未大好,又受了这样的惊吓,状态极差,洛书张罗着让人转移地方,好在醉仙楼地方大,空闲处多,也没什么碍着的。
左旗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侠,然而这次又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也难免对北冥羽产生了一分依赖,几位神医一合计,便去问北冥羽能否陪左旗,北冥羽义不容辞地点头同意。
等到一切安顿下来,洛书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本名与,那一片羽毛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殷国的半巫寄来的羽毛,和北冥家族的信物是一样的?
不过好在冉星辰说这半巫和将军的分量不轻,须臾之间没打算处置,倒也不急在一时。
洛书叫过听风者,询问北冥家族的事情,这才得知,北冥家族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大家族,反而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小家族,就连听风楼关于他的记载也不多。
“北冥羽是北冥家族家主的小儿子,这应该是他在江湖上第一次露面,只是……”
听风者迟疑了一下,“洛师父,这位……就是白天您曾敲过们的,门中的人。”
洛书一怔。
莫非是弄错了?北冥羽只是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来,又恰好当时有事没有开门?
二零八八弯腰将洛书抱起,问道:“这是北冥羽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面?之前听风楼也没有北冥羽的画像?”
听风者颔首,“传言北冥羽先天体弱多病,因此无人得见。”
也就是说,除了那片羽毛,谁都不能证明他就是北冥羽吗……
洛书眸色沉了沉,总觉得有些不安。
“洛师父,这是北冥羽的资料。”
洛书接过来,便看在记载的最上面一行,是十八年前北冥羽诞生,体弱多病,北冥族长怜惜,万金求药。
紧接着是十八年的空白,最近的记录,是在一月之前,北冥羽带羽毛在街上被听风者认出,而后记载下来。
洛书伸手抚摸过大片的空白,心头极快地划过了什么,侧头问听风者,“听风楼的记载,都是从扬名之后开始的吗?”
不是。
“不是。”
心中的声音与听风者的声音重合。
“听风楼的资料,但凡能查到的,尽数记录。”
否则某些人,也不会就连某日穿的哪条亵衣都会被记录下来。
洛书心头猛震,终于知道在翻开卷宗时的违和感是什么。
【“笑面菩萨”,于师门中天资平平,于三十八岁练成功法,扬名一方。】
【周蝶,生于穹历三百二十七年,于三百五十六年扬名。】
【书生七,年岁五十六,有所奇遇,练成失传已久的“落笔”功法,师承何人不明。】
……
所有人的资料上,都有一段含糊其辞的空白。
若是有一两人,甚至十有一二,也便罢了,可是这上面所有的人,资料上都有一段空白,无法查证。
等到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不是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富豪,就是成为了名扬四方的侠士或恶人。
【施己教,许以功法,许以官位,许以名利,许以金银,许以美色。】
【凡所求,必有之。】
【因而上到朝廷,下到百姓,玄部无所不及。】
这北冥羽,谁又能保证他正是北冥家的小公子?
北冥一族隐居极北之处,离醉仙楼千里万里,即便是骑着千里马,山路水路,也要走上一个月之久。除了他身上的那一片羽毛,又有谁能为他证明?
那个庭院中都是受伤的侠士,之前陪在众人身边的都是他们的同门亲人,唯有北冥羽——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场中,又表露出了北冥一族的信物,博得了众人的好感与信任,谁又会对他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