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儿。”白果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
堂堂亲王妃在御花园欺辱新进宫的秀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谁知这时,那丰州府台嫡女却使劲咬了咬唇角,软慢地开口道:“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小女子模样只是普通,在丰州并不称地上名号,能称上第一佳人的,其实是……家弟。”
“哦?”李仙儿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
小豫王妃也温温柔柔地笑着问:“不知丰州府台的公子,可也是被选入宫了?”
丰州府台嫡女小心点点头:“不过家弟今日有些受凉,嬷嬷们怕他传染了大家,所以便将他隔在房里,并未同大家一起出门学规矩。”
李仙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嘴里却依旧是不依不饶:“可本王妃实在好奇南方第一佳人到底是何模样,这样……不如劳嬷嬷们多跑一趟,去将那位小公子请来,好让本宫瞧上一眼。”
小豫王妃见那老嬷表情为难,叫身边下人塞给对方一个钱袋子,慢声道:“今儿天好,诸位秀女学规矩倒也不必在一时,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小亭歇歇脚。”
老嬷见状,喜笑颜开道:“也好、也好。”
看着李仙儿跟小豫王妃一唱一和的,白果虽心底疑惑却也到底没说别的,他与这两人不是一般的相熟,最是清楚这两人的性子,一个是睚眦必报又爽快的直脾气,另一个最近两年却是更加沉稳,将原本的活泼性子藏起来,越发变得笑里藏刀……
好吧,这么吐槽小豫王妃实在是不太好,但白果偷偷想着豫王府里的状况,倒也觉得这些变化在小豫王妃身上倒是正合适,至少这种性格能镇住李仙儿口中那些豫王府里的“妖魔鬼怪”。
这么想着,一群人纷纷涌进御花园旁的一处亭子。
有李仙儿在的地方从来不会冷场,况且在场的许多秀女还存心捧着,于是亭子里一时气氛正好。
也有秀女主动要与白果搭话,似乎想从他身上探寻些什么,可惜话刚开头就总会被李仙儿截了去,两三次后众人便默契地避开,白果也乐得清静。
等过了一会儿,宫里的嬷嬷带着一个身行偏瘦的青年往凉亭出走来,李仙儿远远瞧见,不再跟人那些秀女闲聊,反倒是捏了捏白果的胳膊,突然道:“等会儿可别被吓到。”
小豫王妃听见了也点头:“一定要淡定。”
白果一头雾水。
不多时,宫嬷嬷先走到亭里,她离开接人时脸上的笑容这会儿又不见了,反倒是忐忑更多一点。白果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宫嬷嬷进来时先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才低下头说:“几位王妃,奴婢把那位小公子带来了。”
说着,她让开身子,露出被她遮在身后的青年。
青年一身青灰的衣袍打扮,身材瘦削,并不惹眼,可当他缓缓抬起头后,白果才惊觉地睁大眼睛。
李仙儿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收,蓦地嗤笑一声。
小豫王妃也打量着对方,露出复杂神色。
“这人跟我长得真像……”白果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可这么说出口了,却又觉得也不合适。
他与面前这双儿的长相若真比起来,也只是有三分相像罢了,甚至对方的模样要更艳丽一些,但他们俩更神似的地方,却是那股比长相更加玄学的气质,这双儿站在自己眼前,白果仿佛在一瞬间——
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青年被众人的视线打量着,神情逐渐从开始的谨小慎微,变成了有些胆战心惊的惊恐,他没有开口说话,但脸色却微微发白,惹人心疼。
李仙儿看着这人却只觉得糟心。
她同小豫王妃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而那群秀女察觉到空气中逐渐凝固的气息,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吭声。
“南方第一佳人的模样长相的确不错。”李仙儿敷衍了几句,“不过身体还是孱弱了些,嬷嬷可要记得小心看顾,千万别在选秀当日出岔子。”
宫嬷嬷小心道:“秦王妃娘娘提点的是,奴婢醒的。”
点了点头,李仙儿拉起还在吃惊中的白果,与小豫王妃一起离开皇宫。
出宫的路上,白果很像知道今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李仙儿却露出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不愿多说,而小豫王妃却是笑着道:“果果,你不如回府问问静王殿下,他想必是知晓的。”
于是到了夜里,白果强忍着好奇终于熬到谢临洗漱完毕上了榻,忙不迭滚到他怀里,戳了戳对方紧实的胸膛,问:“殿下有没有关注过这次的选秀?”
谢临抓住他的手腕,眉毛微微一挑,露出恰当的疑问:“嗯?”
白果抿抿嘴,抬头看他,慢吞吞道:“我今天在宫里见到一个参加大选的双儿,从丰州府来的……殿下可曾听说过对方?”
谢临听到“丰州府”三个字,脸上的表情一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问:“怎么突然跟那群秀女碰上了?有没有被冲撞到?”
白果摇头:“没有,只是偶遇到了。”然后又小声道,“就是我见那个丰州府来的双儿,他……与我实在相像,而且仙儿跟豫王妃对那人的态度很奇怪,仿佛有些厌恶。”
谢临眯了眯眼道:“她们与你说了什么?”
“未曾。”白果纳闷地看着谢临,环手抱在谢临的腰间,嘟哝着说,“她们还叫我来问殿下你呢,说殿下肯定知道地一清二楚!”
谢临却是皱了皱眉:“这二人真是……”
白果眨眨眼看着他,蓦地露出个甜软的笑来,叫谢临一阵晃神,最后只能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小腿肚,缓声将那双儿背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要说这事的起因,那就是得追溯到秦王谢诚身上了。秦王从前几年开始被晋元帝外派,做出来的政绩一直不错,而他本人也从中得益不少,于是这些年越来越喜欢接些需要出京的政事,在反而在京中呆的日子少了起来。
李仙儿心情好的时候会陪谢诚一起出京,当做游玩,心情不好跟谢诚吵了架,两人就正好借此“分居”几月,等谢诚回京后,就又是一翻小别胜新婚。
而丰州府则正是谢诚前不久离京时去到的州府,李仙儿并未与之同行,但在秦王去到当地一月之后,她却从夫妻两人互通的信笺中得知了丰州府台欲将府上嫡女配给谢诚做小的心思,信中谢诚虽信誓旦旦表明自己不会瞧上这家女儿,但消息却不知为何突然传到宫中丽嫔的耳朵里。
丽嫔前几年碍于谢诚犯了错处不受晋元帝待见,而对李仙儿这个娘家背景强势的儿媳百依百顺,算得上是迁就,但随着后来谢诚政绩出色,得了晋元帝多次夸赞,丽嫔也自觉腰杆子挺了起来,再看李仙儿时百依百顺就变成了百般挑剔。
这其中叫丽嫔挑剔的一项便是自打李仙儿生下秦王府的嫡子之后,府上这几年就再没了动静,仔细想想,谢诚身边除了李仙儿竟是连一个贴心满意的妾室也无,他府上后院的那些女人,不是因着心思多就被早早赶出了府,剩下的全是乖觉人,从不主动往谢诚身边靠……也便是因着这个,当丽嫔从旁人耳里得知这丰州府台家的嫡女性子温婉,样样都好,还愿意进王府做妾时,立马就动了想要将人接进宫的心思,于是这后来才有了丰州府台一双儿女进宫参加秀女大选的后续。
可白果听到这里却纳闷:“难道那个双儿与我相像只是巧合?”
“深宫中事,从来没有巧合一说。”谢临笑了笑,眼底有些凉意,“你且想想,丽嫔是没什么势力的,万事还需得求着这位娘娘提携,她这么一个后宫女子,有哪里来的路子,能探听到远在千里之外丰州府台的消息?”
白果惊诧:“是有人故意让丽嫔娘娘知道的!”
“嗯。”
白果又道:“而背后之人的真正目的不是丰州府台的嫡女,是有人想让那个双儿顺利进宫参选?这分明、分明是冲着咱们府上来的!”
他突然有些生气。
谢临拍拍他的后脊,笑着安抚几下:“一半是冲着咱们,还有一半就是在膈应秦王府了。”
白果后知后觉地恍然:“怪不得前些日子提起这次大选,仙儿的表情总是不对劲,看来丽嫔娘娘是铁了心想要将那丰州府台的嫡女送给秦王了。”
谢临淡淡笑道:“这事只要谢诚咬死了不接受,丽嫔倒也不能逼他,至于那个双儿……”
白果紧张地盯着谢临看。
谢临却故意不往下说,只笑着将怀里的人抱起来,然后静静看着他:“王妃是不想让本王在选秀当日搭理他?”
白果立马说:“殿下不要去理他。”
谢临又道:“可本王却听说,那人经人调教了两年,学了一身的功夫,专门都是冲着本王喜好去的……”
白果手指一紧,环着谢临的腰腹的手臂更用力环紧。
大概真是被气到了,他瞪大眼睛鼓着脸颊超大声道:“不行!你不仅不能搭理他,还不能看他!他、他就算会讨你喜欢也不行!”
谢临闷笑一声:“本王当然不看他。”
说罢,他突然附到白果耳畔低声说了两句,白果怒气冲冲的表情陡然一僵,紧接着肉眼可见的红色从脖颈攀上脸颊,像是被欺负惨了一般,眼神湿漉漉地满是控诉!
一夜不眠,白果等到日上三竿才从锦被里艰难地爬起来。
他抿着嘴,表情很是愤愤地用了早膳,又到书房看过府里府外各处庄子商铺的账本,等到午后谢临下了衙,见着谢临提着他最爱的一家点心铺里的点心回来,脸上才有了笑。
“趁着皇宫没有落钥,咱们还是进宫一趟将孩子们带回来吧。”白果看了眼天色道。
谢临淡淡道:“皇祖母继是喜欢他们兄弟两个,便叫他们在皇祖母身前尽尽孝心,多住几日也没关系。”
白果却有些焦虑与担忧:“可我昨日答应过崽崽,只承诺他在宫中住一天……”顿了顿,他站起身说,“不行,孩子还小,我怕他们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会害怕。”
谢临叹了口气,看出白果心底的不安,上前扣住他的手指道:“别急,我们一起进宫。”
两人一起去到寿康宫。
赵太后的殿里用膳向来早,白果跟谢临到的时候,寿康宫中已经摆好晚膳,赵太后坐在上方,谢湛与谢笑两人一左一右陪着,嫩嫩的脸上也带着笑,但他们却总会时不时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每次看不到想见的人,眼底就会多几分不安与低落。
而就在白果同谢临一起出现在两人面前时,谢湛与谢笑脸上陡然露出惊喜的笑容,若不是挨着宫里规矩多,谢崽崽怕不是要一个飞奔扑进白果的怀里——
“爹亲!”
“父王!”
两个小崽崽兴奋地唤着家长。
白果与赵太后请了安,赵太后也笑:“从下午开始,哀家就瞧着这两个小调皮的像是想家了,刚才哀家还想着,若是待会儿你们两个不来,哀家也是得差人把他们送回你们静王府去,不然若是这两个在哀家这里掉了金豆豆就不好了。”
谢笑不懂什么是金豆豆,可谢湛这做哥哥的却比他懂得多,忙道:“太祖母,不会的,爹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才不会随便哭呢!”
谢笑眨眨眼,疑惑道:“哥哥为什么要哭呀?哭鼻子的是狗熊!”
谢湛:“……”
有小孩子在的地方笑声也会多起来,白果与谢临顺道陪着赵太后用了饭,赵太后心情显然十分愉悦,于是也跟两人多说了几句,最后才提了提本届秀女。
“这次选出来的这些个不比四年前,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若是有看得上眼的留一两个在府中逗趣儿也无妨,倒是那几个被有心之人塞进宫里的,也不必对他们多有上心。”
赵太后的话里意有所指,老人家上了年纪总喜欢看儿孙满堂开枝散叶,前半句是提点白果却并不算是耳提面命的指派,后面则是对这夫夫俩的开解了。
显然,赵太后也是听到了点儿风声,对某些人的做法似有不满。
白果寻思着这件事,等出了宫门坐在马车里,谢笑跟谢湛两个闹累了,一边一个睡进他跟谢临怀中,他才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这么恶心人的鬼?”
谢临以为他不会问,惊讶了片刻,而后缓缓道:“不是荣王,也不是秦王。”
“……又是豫王?”白果就想不明白了,皱着眉说,“怎么又是他?”
谢临笑笑说:“三年前叫他吃了大亏,如今他抓不出咱们府上的把柄,也就只能弄出这些个恶心人的事了。”
白果嘟哝一句:“当初就该让豫王妃对他狠一些,叫他在床上多躺几年……”
谢临摇了摇头,伸手将白果耳鬓的碎发捋顺,嗓音寒洌低沉:“豫王最近有所动作,想必是有些心思要按捺不住,你与秦王妃平日同豫王妃来往密切,最近却要时常注意着些,莫要让豫王府上的人钻了空子。”
白果虽觉得小豫王妃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将谢临的话存到心里。
但谁知接下来几日,白果还尚未来得及谨慎起来,他与李仙儿就收到了小豫王妃送来的信笺,心中内容写道,因府上杂事繁多,所以接下来几个月内,小豫王妃恐都无法抽身出府行走,叫二人莫要挂心自己。
“她信上还写了,叫我们不必对那个丰州府台来的嫡女跟双儿有所挂怀,她会处理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