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堇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永远克制的好,除了死亡,大概谁也瞧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阿季,你没有想问我的事吗?”莫堇贴下身来,悄声地问道。
耳鬓厮磨,气氛旖旎,两颗彼此跳动的心,莫堇的手心是温热的,他轻轻贴在方季的脸颊上。
方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带着鼻音呢喃道:“你那么好……”
寒霜与冰碴,该尴尬了。
“可我有问题问你。”
方季暗暗地掐了一把对方的大腿,坏笑道:“问吧。”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一只冰凉的手捉着那只不老实的手。淡淡地声音从头顶飘来。
“凤潜是谁?”
方季一怔,脑子里一下飘忽起来,拨开层层迷雾,突然一个激灵!
靠在莫堇大腿上的脑袋倏地一下腾了起来,他一只手撑着身子,歪过头,道:“你如何得知?”
莫堇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明明很安静,却又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莫堇垂下眸子,将那颗死撑的脑袋按了下去,硕大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撩开车帘,寒风倒灌,车窗外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树木仍是凋零状态,阳光洒在身上,依旧很暖。
一把冰凉的匕首落在莫堇手心里。
“你不喜欢便扔了。”方季一脸的满不在乎,他心里还挺高兴。
莫堇默默地将匕首收了起来,淡淡道:“嗯。”
倒也毫不客气,也毫不掩饰。
方季的兴趣之火被残忍地浇灭了。
“那王公子呢?”
还有?
“哪个王公子?”方季诧异。
“有很多王公子?”
方季抓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王公子。
“世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是我大哥。”方季艴然不悦。
“哦。”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这人脑子里想的什么?
这并非开始,也远不及结束。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莫堇双睫颤动,声线不稳。
方季听出了不好的气息,他努力地调整心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嗯。”
莫堇从袖间摸出一纸条,轻轻递给方季。
方季展开一看:世子遗体途径桥福山,遇袭,寿棺坠落万丈悬崖,猎鹰一九下落不明,猎鹰余十人。
方季心凉半截!
什么人如此残忍!一具尸骸也不放过!邱府?!!
车窗外树影婆娑,枯叶随风飘散,似雪纷飞。
邱府邱老爷子与邱老夫人乃大昭国开国元勋,大昭国半壁江山都有他二人的功绩。
大昭国泰武十三年,湖人犯边,邱老爷子率邱家军以及边塞齐,鲁二州驻军血战三天三夜,最终将湖人将领耶切尔斩杀,湖人退至湖口八百里。
邱老爷子在血战中重伤,于次年初离世。
武泰帝遂下旨厚待邱家后人,不仅加官晋爵,还赐其丹书铁券。
功勋卓著的邱老夫人自然最为厚待,赐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九对翟鸟的翟衣,蔽膝绣翟鸟两对,授予一品诰命夫人。
曾经的邱府风光无限,无上荣光,即便邱老爷子去世后的几十年,邱家依然余威犹存。
二十年前,邱家大小姐邱明月经先帝钦点赐婚镇南王石江,这无异是天赐良缘锦上添花。
邱石两家联手,整片西南,东南地区,捏死谁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况且邱家人手里还有丹书铁券,肆无忌惮又待如何!
出门在外,山高水远,什么都可能发生。
如此看来,此次行动非邱家无疑了。
但方季心里又隐约觉得不太对,似乎太显而易见的事情,邱府虽说肆无忌惮,但也实在是无需欲盖弥彰。
“手法拙劣,故技重施!”方季哑着嗓子道,隐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阿季。”莫堇垂着眼,轻唤了一声,一只手停在方季脸颊二指的距离停了下来,最终化为一个动作,他悄无声息地收回手指,蜷至袖间。
人在虚弱的时候,思绪容易乱,情感尤为脆弱。
这轻轻地一唤,方季眼底泛起一片潮红,仿佛那一声呼唤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脆弱。
“世事无常,浮生若梦,人生皆苦。”方季轻搂住莫堇的腰,微闭双眼,一道水光溢了出来。
说不上为什么,那一瞬间,他内心坍塌一片。
在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前,他始终是被纵容的一方,他可以在他怀里恣意而为,而他只会将一切苦痛深埋心底,从不剖开给他看。
一直以来,方季都认为自己在一根独木桥上行走,摇摇欲坠,一朝跌落,粉身碎骨。
不曾想在他跌落的之时,有个人牢牢接住他,虽然他自己也处在地狱边沿。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滚烫的一句话,烫的方季心窝疼。
心火乍亮,扑闪扑闪,晶亮晶亮。
……
一声马匹嘶鸣声将深情缱绻的二人拉回到了现实。
“公子,前边有人挡道!”赶车的小厮慌忙道。
“何人?”莫堇并未抬眼,只是轻描淡写一问。
“小的不知,是一群黑衣人。”
莫堇抬手紧紧搂住方季的脖子,两人靠在一块,像两只相依为命的亡命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波无澜的表皮下,有一颗炙热的心。
所谓的强大,不过是在人前。
在爱的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PS:这章心里描写有点多,并非我故意凑字数,而是我自己的真情实感。
一首歌,让内心支离破碎。
一个舞台,即便没有观众,却依然苦苦坚持。
人生皆苦。
愿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幸福快乐。
我心所向,遇见阳光。
第36章 有我有你
车外一片寂静。
“猎鹰参见两位少主!”
良久,一阵齐刷刷地屈膝长跪声。
半晌,车帘缓缓拉开,露出两个依在一块的人。
猎鹰们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沉默半刻,为首的猎鹰道:“两位少主,属下罪该万死,未能好好护着世子的遗体,还……”猎鹰又抬眼望了斜依在堇身上的方季,又补一句:“让少主受伤,请责罚!”
方季撑着身体,在莫堇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道:“都起来罢。”
整整齐齐地一阵带风的声响,猎鹰们笔挺地立在一旁,地上躺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乱发散了一身,整张脸都被乱发挡了起来,看不清面容,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竹架上,浓浓的血腥味飘荡在冷空中。
方季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人,他是二一。
他陡然被冷风吹的咳嗽了几声,莫堇将披风拢了拢,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心。
“二一怎么了?到底什么情况?”方季掩着唇,哑声道。
“禀少主,二一受了重伤……怕是……”猎鹰声音渐远,直至听不见。
莫堇跳下车,将方季横抱了下来,方季身躯倏然紧绷。
莫堇将方季轻放在二一跟前蹲下,他伸出二指替二一搭了搭脉,又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眉头紧蹙,面色沉重。
方季微微侧目,正对上莫堇的视线,他朝方季略摇头,情况不言而喻。
“能救醒他吗,哪怕一会,看看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嗯。”莫堇轻答了一声。遂将缠挠在手臂上的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拂了拂,片刻,几根细长的银针扎在二一身上各处。
方季颤着手从他伤痕累累的身上抚了抚,那一身纵横交错的刀剑伤,很多口子几乎见骨,汩汩而出的鲜血染湿了黑色猎鹰服,远远瞧不真切,然而近身细看,不由胆战心惊,这是经历了多残忍的殊死搏斗的结果……
这分明已是一具千疮百孔的残躯,然而他却留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可见,他余愿未了。
模糊的视线和身上的疼痛逐渐加深,那只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蜷起来,指节发白。
二一阖着眸子,好似熟睡般,随着莫堇最后一针扎下去,他的双睫剧烈颤动,似乎十分痛苦,方季伸出手,将他面上的乱发拨到两边,这才发现,他的脸已经看不清原貌,脸上的皮肉翻在一边,瞧的人心颤。
“两……位少爷……”二一微睁开双眼,皴裂的唇微微抖动。
“喝水吗……”莫堇将水递过。
二一轻轻摇摇头,恹恹道:“少……爷,二一自知不……行了……能不能……答应……答应……”
“你说,我答应你。”方季轻声打断他的话,一把握住他那只正欲努力抬起的手,血淋淋的,冰凉凉的。
二一将那只手摊开,一只被鲜血染红的鸳鸯荷包出现在眼前。
“属下前……几年在……江南执行……任务,救……救下一……一姑娘,她……真好看,还赠我一……荷包……我……我……我懂,可我是……什么……什么身份……我……我死后……请两位……少主将它与我……合葬……我……”二一身躯剧烈抖动了一下,梗着脖子,额角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滴落,滚落至脸部翻开的皮肉里,激的他再一次颤抖。
莫堇撩起衣袖细细将汗水拭去,二一紧紧盯着方季与莫堇,努力勾了勾唇,用渴望的眼神问道:“二位少……主,二一……来世……不想做……杀手……我我……杀了那么……多……人,会不会下地狱……我不想下……下地狱……我想做个好……人,你们说我……我来世是不是……可以做……个有钱……公……公子……”
不等方季与莫堇回答,二一疲软的身子突然一僵,眸光一散,那只被鲜血染红的鸳鸯荷包悄然落下……
暮光沉沉,残阳似血。
林间空地一座崭新的孤坟隆起,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时间仓促,连一块像样的墓碑也没有,无名氏之墓。
方季转身望了望身后那九名猎鹰,他们都是新进的猎鹰,甚至连编号都没有,他们是那么年轻,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最小的也就十二三岁罢,他们脸上还留着未蜕的稚气。
方季微闭着眸子,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似的,道:“你们都散了吧,各自走天涯,以后不必跟着我们。”
猎鹰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如坠云端。
“少主,不要赶我们走……”一名十二三岁的小猎鹰嗫噎道。
方季大手一挥,不由分说道:“走!听不懂吗!”
猎鹰们垂着头,不言语,也未有人踏出一步。
莫堇从包袱中取出蝴蝶玉佩,亮在他们眼前,轻声道:“走吧。”
猎鹰们见了那玉佩,一个个哽咽着跪了下来,刀剑坠地磕出一阵脆响。
“走吧……”方季喃喃道。
几名猎鹰深深磕了几个响头,纷纷起身离去……
“阿堇,你说我这样做错了吗……”
“没错。我们目前的状况,留下他们几个也是徒劳。”莫堇走近他身旁,弯腰欲抱起方季,却被他挡住了。
“扶我便好。我想去烈焰山。”方季道。
“你……想清楚了吗?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你不回方家?”莫堇搀扶着方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马车。
“有你足够,方家回不回都一样。”
莫堇侧过头,与方季对视,方季碰到莫堇那双带笑的眸子,心中腾出一丝丝暖意,片刻后,方季抬手抚了抚莫堇垂下的墨发,揶揄道:“喂,发什么愣,不走啦?想与我同眠荒郊野外?”
莫堇一个激灵,瞪了方季一眼,不等他反应,将人抱上马车。
方季仿佛产生了错觉,刚刚那个人好像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对!没错,自己被他瞪了一眼!
入夜时分,寒风凛冽,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呜咽声,诡异可怖。
一间小客栈,莫堇捧着热茶,眼神不知看往何处。
方季仰着头,看着屋顶那根光秃秃的房梁出神。
这就是寒霜与冰碴的正常相处。
少顷,莫堇将热茶放下,问:“阿季,你果真要去烈焰山?”
“嗯,我不想如此废下去。”方季将视线从房梁上收回,续道:“我不想再看你为了我……”说到这,方季脸色露出一丝苦涩。
“可你知不知道,去那里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小时候偶然看到一本书中介绍过,烈焰山中的烈焰泉有强大的治愈功效,对内力尽失的人尤其显著。”方季漫不经心地说道,“至于后果,有得必有失,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我……”莫堇欲言又止。
一阵沉默过后。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与人相处吗?”方季侧身瞧着莫堇,很自然地问道。
“你说。”
“因为我是个断袖,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与常人有异,可我怕别人看穿。”方季一只手枕着后脑勺,将视线转移到账顶。
莫堇显然是被他如此**的坦诚给震惊到了。
良久,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也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嗤笑起来。
可这片刻欢愉并没有持续多久,忽然,莫堇一拂袖,将油灯扑灭。
方季凝神静气,“有人!”
“嗯,还不是一个。”
“果然想取我俩性命之人络绎不绝。”
“恐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