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臭老头,你怎么打人!”蒙拓飞奔过来,扶起方来,冲着成冶大师大喊。
“不得无礼,那是少爷的师父。”方来抹了抹唇角,喝住蒙拓。
“我管他是谁,打人就是不对!”
“闭嘴!”方来气极。
蒙拓哼了一声,唤来赵新,自个儿跑了。
而成冶大师早就不见了踪迹。
“倒是我不自量力了,我岂能拦得住如此高人,两位公子保重。”方来似笑非笑,似哭未哭道。
而偏院卧室,一室春意,方季托着脸颊,垂眸盯着莫堇看了又看,心头百感交集,这一天当是生命中新的开始了。
“季儿!你给我滚出来,小兔崽子!”一声又一声沉浑的声音穿墙而入,宛若咒语般令人头疼!
“我师父寻来了!”方季顿时乱了方寸,一骨碌滚下床,拾起地上衣衫胡乱往身上套。
莫堇缩在被窝里睡的昏沉。
方季凑过来看了看,心下一凛,如此嗜睡,定是病情又加重了,不及方季出门,成冶大师已抬脚踹开了房门。
方季赶紧向前阻了成冶大师,朝他行了一礼,歉疚道:“让师傅久等了,徒儿这就陪师傅喝酒去。”
成冶大师踮起脚尖想瞧一瞧床上到底是何人,任凭他左闪右晃,却是啥也瞧不到,只依稀瞥见床上之人有一头如缎子般的墨发散在被口,看不到面容。
成冶大师抚了抚须,别有深意道:“小崽子,这还未成亲便开始金屋藏娇了。”
“师傅休要胡说,那是……那是我……”方季有些尴尬,遂推着成冶大师往外走。
成冶大师瞧着方季那一脸窘迫,目露精光,神秘兮兮附耳道:“可是十年前与你玩娶亲的那女娃,你亲都亲过了,是该负责了,好徒儿。”
“嗯。”方季羞赧一笑,不由分说便拉着成冶大师赶紧离开。
“你拽我作甚!”
“喂,好徒儿,你什么时候成婚。”
“我说,你这速度该到年底我就能抱徒孙了罢!”
“哈哈,甚好甚好,就是时间也太久了,年轻人不可纵欲……”
方季浑身猛地颤了颤,顿时面红耳赤。
这老不尊……
晚宴甚是热闹,前院大厅乃至门口,灯火通明,俱是人,就着过节,大伙也无所顾忌,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烟火放了一浪又一浪。
成冶大师已经一百二十岁高龄,又经历了五六年的软禁之苦,加之车马劳顿,与方季不过浅酌几杯便昏昏沉沉,方季无奈,只得安排下人将他抬到东院卧房歇下了。
因心里顾着莫堇,方季意兴阑珊,匆匆扒了几口饭菜,便命下人们将莫堇爱吃的饭食统统搬进了卧室,满桌子珍馐佳肴,而床上之人却无甚胃口。
方季关上房门,扶起莫堇,替他穿好衣袍,小声道:“带你出去吃点?”
莫堇蹙着眉,有些疑惑地瞧了瞧方季,忽地问道:“十年前,你……与哪家姑娘……”
方季愣了愣,倏地一下笑出声来,“你都听见了?”
“嗯。”莫堇轻轻点点头,又道:“若真如你师父所言,你倒却是要负责……”
方季怔怔地望着莫堇,眸中蕴着盈盈笑意,柔声道:“自然是要负责的,所以要娶她。”
莫堇闻言面色微变,又有些难言的失落,纠结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傻瓜。”方季嗤笑,抬手刮了刮莫堇的鼻子。
“你师父见过我,我也从未着女娃服饰……”莫堇愕然。
“我师父年事已高,寻常人到他这年纪怕早登极乐世界了,他偏又嗜酒如命,月色下老眼昏花在所难免,你忘了我们玩过那游戏的。”方季一边说着一边从玉钩上取来一斗篷披风,将它拢在莫堇身上,又将斗篷覆上莫堇的头,只露出一张薄唇。
莫堇垂首沉吟良久,原来如此。又见方季用披风将自己捂的如此严实,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作何?”
“背你出门瞧热闹去,知你面皮薄,所以才将你捂严实了。”方季拉着莫堇的手亲了亲,笑道。
“这里离长街甚远,叫顶轿子即可。”
方季捏了捏莫堇瘦削的脸颊,道:“就你这点肉,莫说一个了,十个我也负得起。”
“我自己走便是。”莫堇拂开方季的手,便要下来,一不留神,疼的直咬牙。
方季拽着那只冰凉倔强的手用力往背上一拉,便出了门,为了不惊动众人,方季背着人翻墙而出,倒令莫堇哭笑不得。
本是皓月当空,不知为何被浮云遮了去,只留得小半边脸,林间小径通幽,方季有些辨不清路况,唯恐伤着莫堇,走的及其仔细和缓慢,七八里的小径,硬是走了一个时辰。
等到了长街,天公竟然不作美起来,下起了毛毛细雨,如雾如霜,朦朦胧胧,还带着些许清寒,莫堇撑开衣袖挡在方季头顶。
方季抬头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心下不由地暗骂这该死的老天!
本是灯火璀璨的大街,此时此刻却逐渐冷清了起来,小贩们纷纷收摊回家,原本追追闹闹的孩童们也逐一被大人领回家,只有天空中偶尔腾起几处烟火才让人感觉到元宵节的气氛。
“花灯咧,花灯咧!快过来看看,打烊了,明个儿便没啰!”不远处有一卖花灯的摊主使劲吆喝着,看来也是心急如焚,这雨要是再下大一点,这些灯怕都要成了浆糊。
方季一眼便瞧见了那盏七彩琉璃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个怎卖?”方季腾出一手,指了指那盏漂亮的琉璃灯。
“哟,公子真识货,不过这个是小的给我家娘子留的,不卖……”老板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十分抱歉道。
“我非常需要这盏灯,老板开个价,多少我都买了。”方季将莫堇拢紧了。
那老板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瞅着方季这一身锦衣华服,贵不可言,又见方季背上的人如珠似宝般,顿时了然。
“公子,你若猜中了我的灯谜,我再决定将此灯卖与你。”老板笑容可掬地说道。
“老板请。”
“白日一起玩,夜晚一同眠,终老不分离,人世好姻缘。”
“鸳鸯。”莫堇脱口而出。
老板问声色变,愣在当场。
怎么是个男子,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了?
“对是不对?”方季见老板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
“对对对……可……”老板有些抓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季拿起琉璃灯递到莫堇手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丢在摊上,冷冷道了一声“谢了。”便大步离开了。
老板捡起银票,仔细一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五百两……”
登时就差点朝着方季的背影跪下。
“饿吗?”方季温声道。
莫堇手里的琉璃灯照在方季的俊脸上,情意暖暖。
“不饿。”莫堇偏头看的出神,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我们去河边走走,等下回去再弄点吃的。”方季反手摸了摸莫堇那只冰凉的手,又将披风拢紧实了。
往常这个时候,河边应是密密匝匝的人群,今年也不知怎地,下起了这牛毛细雨,人群顿时少半,不过即便如此也依旧有不少人在河边放花灯,三三两两的有情人居多。
方季寻了块青石,放下莫堇,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了叠好垫在青石上,这才拉着人坐在上边。
“我去拿两个花灯放放,等我。”言罢,方季便朝河边不远处跑去。
莫堇手握着琉璃灯柄,看着河面上一盏又一盏的花灯出神,凉风徐徐吹着花灯,一晃一晃的。
偶尔凑过来几个孩童,捂着脑袋蹲在琉璃灯旁看了又看,不多久又纷纷被大人满面覆笑地领走。
不知过了多久,莫堇才见方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中空空。
“卖完了吗?”
“嗯,没了。”方季握着莫堇的手,轻轻摩挲着:“明年再来。”
青石不够大,等方季坐上来,便挤得慌,莫堇长吸了一口气,方季紧张地将人抱着坐在自己腿上,轻声道:“如何?”
“嗯。”莫堇靠在方季肩头,两人俱是沉默,只是瞧着河灯出神。
“娘,那是什么灯,好大!”
“快看!九层花灯!”
“夫君,你瞧,那河灯好好看!”
“……”
莫堇循声朝河那头望去,一只巨大无比的花灯缓缓驶过来,那模样似船一般,灯火璀璨,明艳夺目。
这巨大无比的花灯将河边所有人成功吸引了过来,众人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莫堇瞧了瞧那花灯,一共九层,每一层都是两个模样熟悉的人儿,从稚嫩小儿一直到翩翩少年,从相遇,相随,相寻,相逢,相惜,相知,相爱,相拥,一直到最顶端的华衣喜服,长相守。
画面栩栩如生,如在昨日,感人至深,深若刻骨。
“阿堇,生辰快乐。”
浮云散去,朗月清风,河面上起了一阵阵涟漪。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笑着,忘情吻着,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和一阵阵欢呼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偏离了轨道,
不过,
开心哪。
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嘛。
祝大家开开心心每一天。
第75章 血战之夜
翌日清晨,成冶大师刚睁开双眼,还未来得及看清窗外的景色,便被方季半拖半拽着去了偏院。
成冶大师瞧了瞧床上昏迷不醒的莫堇,抬手切了脉,半晌,一字一顿道:“准备后事吧。”
方季闻言如五雷轰顶般踉跄着跌倒在地,不过一瞬,他将头狠狠磕在地上,哽咽道:“师父,你救救他!”
兴许是方才动作大了些,方季领口散开,露出了几道抓痕和一些暧昧痕迹,成冶大师忽然间明悟了。
“你个逆徒!”成冶大师颤着手指着方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随即无可奈何地一掷袖,叹道:“这就是你让为师救的重要之人么,徒儿啊,你……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外祖父!”
“徒儿想明白了,这个江山谁要谁拿去便是,徒儿只想与他一起安度余生,师父,求您救他!”言毕,长跪不起,无比坚定。
“你是孟家子孙,前朝君王的后代,是皇族,你怎能因一男子荒废所有?”成冶大师怒极道:“既如此,为师便送你去见你的外祖父,你自己与他解释!”
成冶大师一掌劈下去,终归是没能下得了死手,虽说看起来重重落在方季胸口上,却受了一半的力道,依旧疼的方季浑身发颤,唇角抽搐:“可徒儿也是大昭国帝王的后代……徒儿……师父所能救他,徒儿挨多少掌都行,如若救不了他,请将徒儿一块带走。”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沉默,一室静谧。
良久,成冶大师神情复杂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徒儿,师父这就……救他!”
方季笑的两眼带泪,激动地朝着成冶大师磕起了头,直至被成冶大师踹出门外。
日暮时分,残阳凄艳未退,一轮圆月已浅浅爬上山头,周遭一片寂寥。
成冶大师满头虚汗跨出了房门,方季慌忙夺门而入,却被成冶大师拽出。
“师父,他……如何?”
成冶大师瞧着方季心急如焚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无碍。”
不等方季反应,成冶大师忽然身形摇晃,跌倒在地。
“师父!”方季扶起成冶大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道防线轰然倒塌,额角青筋毕现。
“当年是我孙儿安斐离间了武帝与王爷之间的关系,害的成王被抄家灭门,两百多人口悉数被斩……独留小世子逃到灵蛇岛,我们安家后来也被灭了门,倒是恶有恶报了,师父心中有愧,师父常年在外逍遥快活,从不觉得自己……有何责任……我那孙儿尔后又害你们孟氏江山易主,是师父亲手了结了他,师父……不敢说这个秘密……没脸……”
成冶大师抬手指了指屋内,灰暗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嘴唇张了又张,喃喃道:“原来他是成王的后人……师父还清了,走了……走了……”
“师父!”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了长空,众人纷纷涌了进来,谁也不敢上前,只是沉默着,直到方季将人抱出偏院,众人才开始忙碌。
大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被白幔代替,思慕园所有人都穿上丧服,一片哀伤凄凉。
园中落花飞尽,寒风打着旋儿在院中四下飘散,惨白月光从窗棂中射进来,灵堂内烛火影影绰绰。
方季遣退所有人,独自一人跪在堂前,对着漆黑木棺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道:“师父,是徒儿害死了您。”
“师父,是徒儿起了私心。”
“师父,是徒儿有负你们的期望。”
“师父,您起来骂我一顿打我一顿罢……”
“师父……”
堂内进来一人,带着一身春寒,缓缓在灵前跪下,一言不发,只是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方季垂着眸子,眼角余光扫到一片天青色衣角,哑着嗓子轻声道:“夜半寒凉,你回屋好好歇着。”
莫堇心中一阵刺痛,面上隐隐闪过一片凄楚,想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不管说什么,成冶大师都是为他而死,说什么都是愧疚……
方季见莫堇不为所动,又担心他大病初愈伤了身,便起身拉着他回偏院,一边道:“偏院虽清静,可到底是冷了些,你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