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阳连眼睛都睁不开,皱眉嘟嘴道:“干么……”
张恶虎边给他穿衣边道:“陪我去喝酒!”
白映阳缓了半日才看清老虎一脸怒气,道:“你又怎么了?”
张恶虎怒道:“那个混帐东西,简直岂有此理!”
白映阳知张恶虎说的混帐东西,通常都指孟桥妆,不过昨日他二人还亲近得很,如今却剑拔弩张,想来是昨夜吵架了,笑道:“大清早喝甚酒?我陪你去仙人亭喝早茶。”
白虎阁建在假山之上,方圆更有几百座假山层层叠叠,堆积为群,相互间紧密连接,若登上白虎阁顶眺望,那叫一个壮观!
假山中开有一条山道,通往山腰处,那里有一座以松木搭建而成的凉亭,据白映阳说,他小时候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给人打得快要死了,有一位仙人驾雾而过,停下来把他救了,为了纪念这个梦境,就把假山的凉亭命名为“仙人亭”。
张恶虎和白映阳上了假山,听得仙人亭中有嬉笑声,走近一看,见是温玉福和少施春画,还有一人却是孟莲蓬,三人坐在亭中松木凳上,有说有笑。
温玉福正在教孟莲蓬画画,见到二人,笑道:“小白羊,你竟也来了,真稀罕。”
白映阳笑道:“你们也早啊。”
温玉福笑道:“清晨花草饱含露水,煞是美丽,如不早起画下,岂不可惜。”
白映阳翻开松木案上的画卷,果然绘的都是花露草枝,盈盈欲滴,颇为传神。
温玉福道:“你总是睡得晚,早晨起不来床,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白映阳道:“我晚睡是在下棋,夜深人静才好布局,你睡得太早,才是辜负了花好月圆!”
温玉福笑道:“不要贫嘴!”
白映阳伸伸舌头,对孟莲蓬笑道:“你也喜欢画画?”
孟莲蓬道:“姑娘教我画过,不过我没有福儿哥哥画得好。”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恶虎,心中不喜,将搁在案边的空药壶、空药碗收进提盒,又朝他扮个鬼脸,骂一句“大恶虎”,对温玉福道:“我去上学啦,明日再来找你玩。”
白虎阁的假山群另一端是张府的花园,花园名曰:梦蝶园,位于张夫人的富贵花开堂后方,左右连接东西厢月洞门,故孟莲蓬拎着提盒,从假山的另一端下去,绕路回芙蓉斋。
白映阳道:“福儿,你与莲儿处得倒好,他进府这么久,只跟你玩得来。”
温玉福笑道:“那得看缘分,又不是平白无端就喜欢我。”
张恶虎道:“我可没得罪他,他为何平白无端讨厌我?”
温玉福冷冷道:“你天生就招人讨厌,有谁喜欢你。”说毕,携少施春画扬长而去。
张恶虎目瞪口呆,勃然大怒道:“我今日到底做错什么啦,大清早的,干么一个个都骂我?”
白映阳也不明所以,道:“想是秋画又唠叨,福儿心中不痛快,这才胡乱骂人。”
张恶虎瞪眼道:“他刚才还跟你笑得开心,生秋画的气只出在我头上吗?”
白映阳无法辩解,只得劝他别恼,心道:“莲儿并未生病,怎么拿着药壶,莫非药是给福儿的?”正想着,见泽芝提着食盒走上来,里面竟有两份早饭,问道:“是谁让送来的?”他每日一觉便到大中午,直接吃午饭,东厨平时并不会准备二少爷的早饭。
泽芝道:“鞭蕖姐姐说你起来了,让我去东厨叫厨娘煮二少爷的早饭,送来仙人亭。”
白映阳点点头,吩咐将早饭摆在石几上。
泽芝摆好碗碟筷勺,又道:“适才我出门时,见夫人来到白虎阁,芙渠哥哥偷偷叫住我,让我赶紧叫二少爷回去。”
白映阳一凛,忙道:“老虎,你先吃,我待会再来陪你。”说完更不待回应,匆匆离去。
张恶虎见早饭是一碗菜粥、一碟春卷、一碗碎肉蘑菇、两只荷包蛋,一共送来两份,不过白映阳那份却比自己的多了一小碟芙蓉糕,问道:“怎么我的早饭没有芙蓉糕?”
泽芝道:“大少爷不喜欢吃芙蓉糕。”
张恶虎道:“那孟少姨娘的早饭有芙蓉糕吗?”
泽芝道:“没有。”
张恶虎道:“这是为何?”
泽芝道:“芙蓉糕是菡萏自己掏钱买给二少爷吃的。”
张恶虎小声嘀咕道:“买给小白羊却不买给我,哼,菡萏这小子,真是偏心得紧!”忽想孟桥妆也爱吃芙蓉糕,今朝哭得那么凶,虽觉得自己并无过错,不过我君子不与疯子计较,说道:“你去东厨,让再送一份芙蓉糕去给孟少姨娘。”
泽芝道:“东厨没有芙蓉糕。”
张恶虎知道这孩子比自己还迟钝,仍道:“你去东厨叫厨娘们去买。”
泽芝这才应声而去,不多时就跑回来了。
张恶虎问道:“芙蓉糕送过去没有?”
泽芝道:“不知道。”
张恶虎道:“不是让你去叫厨娘买了送给孟少姨娘么?”
泽芝道:“我说了。”
张恶虎道:“那你怎会不知道?”
泽芝道:“我说了就回来了。”
张恶虎道:“厨娘说几时送去?”
泽芝道:“不知道。”
张恶虎晕头转向,觉得跟这孩子说话当真吃力,简直是根木头,实在没耐心一步步引导他,还是自己去东厨问较快,当下撇下泽芝,径直往东厨去。
谁知才到东厨院前,院中一婆子手提菜篮正走出来,一见他便笑着打招呼:“大少爷好。”
张恶虎道:“我让你们买芙蓉糕送给孟少姨娘,去买了没有?”
婆子笑道:“正要去呢。”
张恶虎怒道:“我刚才叫泽芝来让去买,你怎地磨磨蹭蹭,现下还没出门?”
婆子急道:“大少爷,泽芝一说完,老仆立刻换衣衫出来了,是你太心急啦。”
张恶虎摆手道:“罢了,老太婆一大把年纪,走路慢吞吞,等你买回来,午饭都吃完啦,回去干活,我自己买。”出了张府,直奔街尾一家“龙凤店”。
“龙凤店”是一家小饭店,店铺十分简陋,在梅龙县名不经传,不过那儿的荷叶饭、莲子羹、芙蓉糕制作尤其美味,附近居民常来帮衬,白映阳的芙蓉糕就是在“龙凤店”买的。
张恶虎一进店门,就吩咐掌柜赶紧包一盒芙蓉糕,他理所当然不给钱,掌柜也理所当然会过后找白公子结账,张恶虎拿了糕点就走,掌柜照样继续做生意。
张恶虎捧着芙蓉糕往家走,回想起洞房那晚,喂孟桥妆吃芙蓉糕,他就着自己的手,嘴里两排碎玉小口小口轻咬,不时还咬中自己手指,那模样忒可爱!想到此,指间顿觉痒痒的,瞬间心情也不那么郁闷了,思忖着待会不如再喂他吃芙蓉糕,越想越开心,一进家门便兴致勃勃往芙蓉斋跑,推门进房。
孟桥妆穿着寝衣,坐在贵妃椅上发愣,眼睛红红,泪痕斑驳,披头散发,也不梳洗,见到他进来,双眉竖起,抄枕头就朝他砸去。
这一砸不打紧,把张恶虎刚压下去的火气重新砸上头顶,他怒不可遏,扑上来摁住孟桥妆骂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么?”
孟桥妆怒道:“是你先招惹我的,我又没强迫你!”
张恶虎道:“你先打人还说是我招惹你?”
孟桥妆怒道:“我自好好睡觉,几时打你了,恶人先告状!”
张恶虎道:“还敢说没有,我屁股现在还火辣辣痛,不是你打是谁打?”
孟桥妆骂道:“大恶虎可恶至极,定是半夜被老鼠咬烂的!”说罢屈十指作猫爪状,朝他脸上抓去。
张恶虎脖子忙往后一缩,这两爪就没抓中脸,但却自下巴到了胸前抓出十道长长的红爪痕,他忙往后一跃,胸口忽而一阵剧痛,居然被对方连衣襟带胸毛硬生生撕去一片。
孟桥妆见状有些过意不去,但之前给他打了一顿,就不肯开口道歉了。
张恶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出去“咣当”一下关上门,由于用力太大,门又再次弹开,咿咿呀呀晃来晃去。
孟桥妆更加委屈,透过门缝看见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闷闷不乐。
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忽瞥见门旁一个纸盒,原来适才张恶虎才推开房门,就被他用枕头砸了,猝不及防,手里的纸盒掉在门边。
孟桥妆见那纸盒盖子打开了,露出几块雪白的糕点,他最喜欢芙蓉糕,一眼就认出,走过去捡起,心下奇怪:“早饭适才已经送过来,怎么芙蓉糕掉在这儿?”眼见芙蓉糕用纸盒装住,不像是东厨准备的。
第29章 连环计
这时,忽闻隔壁白虎阁的院子传来一人声音道:“泽芝,你不是去给大少爷送早饭么,怎么不在旁侍候,自己回来了?”说话的是白映阳的丫鬟鞭蕖。
又听泽芝的声音道:“大少爷去给孟少姨娘买芙蓉糕,二少爷去见芙蕖哥哥。”
鞭蕖道:“是二少爷叫你回来的么?”
泽芝道:“不是。”
鞭蕖道:“你怎地不在仙人亭等他们?”
泽芝道:“我要等他们吗?”
鞭蕖叹道:“你要侍候少爷啊,一会他们回到亭中,你却不在了,谁来侍候?”
泽芝“啊”了一声,也不跟鞭蕖打招呼,转身就跑出白虎阁,自是要往仙人亭去。
孟桥妆见他经过芙蓉斋前,连忙招手唤他进来道:“泽芝,你过来,我有话说。”
泽芝依言进来,傻呼呼地站在他面前,也不知要问好。
孟桥妆指指手中的芙蓉糕问道:“泽芝,这是大少爷买的?”
泽芝道:“是的。”
孟桥妆道:“大少爷怎么突然去买芙蓉糕?”
泽芝道:“大少爷看见二少爷有芙蓉糕,孟少姨娘没有,就让我去东厨叫厨娘买。”
孟桥妆道:“原来是东厨买来的。”
泽芝道:“是大少爷自己去买的。”
孟桥妆道:“你不是说大少爷吩咐你去叫东厨买吗?”
泽芝道:“是的。”
孟桥妆道:“那大少爷怎地又自己去买?”
泽芝道:“是林婶说的。”
孟桥妆道:“她怎么说?”
泽芝道:“我刚才回来时,遇上林婶,她拉着我道:‘泽芝兄弟,我本想去买芙蓉糕,可大少爷想让孟少姨娘早些吃到芙蓉糕,自己跑去买了,可不是我偷懒不去啊!’”
林婶对泽芝说这番话,多半是怕他向二少爷告状说,大少爷吩咐去买芙蓉糕,她结果却没去,故而一见泽芝,对方没开口问,她赶紧先讲明其中原委。
孟桥妆没料到张恶虎回来是给自己送芙蓉糕的,他还记得自己喜欢芙蓉糕,特地赶去买,莫非是要道歉?想到此心情一下子舒展了,问泽芝道:“大少爷现在何处?”问完就发觉问错了,适才张恶虎气呼呼出去,泽芝怎会见到他,肯定也没在白虎阁,否则鞭蕖不会让泽芝再往仙人亭等候。
打发了泽芝,他端着芙蓉糕,取一个小碟子,小心翼翼地把糕点摆放整齐,又拿一张锦帕仔细盖上,一边回忆早晨发生的事。
今朝仍在梦中,明明是张恶虎一巴掌把他打醒,怎么反说是他先动手打人?张恶虎虽暴躁,却不会无故冤枉他,莫非自己睡觉睡糊涂了,梦中打了人却不自知?想道:“相公说我打的是他屁股,火辣辣痛……”顿时醒起,成婚之前在青梅煮酒,有一次,张恶虎扑到床上抱住自己,当时误以为他要做越礼之事,还吓了一大跳,岂知后来出言试探,发觉其对此事竟是一窍不通。
思及此,孟桥妆“啊哟”一声跳将起来,心道:“相公不通男女之事,龙阳之事更加不懂,昨夜他那般吻我,自是想和我亲热,但他却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我……我给他吻得动情,与他欢好,却令他误以为是挨打了屁股……”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暗骂自己没搞清楚状况,相公糊里糊涂不懂,自己怎地也跟着犯糊涂呢,这回真是大闹乌龙!心道:“可得好好跟他道歉才是!”
边想着边去找衣裳换,寻思:“相公亲自去买了芙蓉糕给我,我当礼尚往来,他最喜欢万里留香的美酒,我也去买几坛回来,再做几道小菜,给他赔礼。”
才出芙蓉斋,迎面见张夫人携女儿张绣元来了,他当即上前行礼。
张夫人见他穿戴整齐,想是要出门,笑问:“姨娘上哪儿去?”
孟桥妆笑道:“去万里留香给相公买酒。”
张夫人见他眼红红,关切道:“你眼睛怎么红通通的?”
孟桥妆笑道:“屋里点了龙涎香,适才不留心,被香薰中眼睛,流了眼泪。”
张夫人挽他手道:“我和阿绣要去集市买些衣饰,想叫你一道去。”
孟桥妆笑道:“好啊。”
张夫人年轻时作过媒人,喜爱大红大紫喜庆色调,衣衫钗裙,鞋袜扇巾,每样都选花花绿绿的,张绣元是她的女儿,同喜爱珠光宝气的装扮。
孟桥妆却偏爱淡雅,为了迁就婆婆小姑,陪她们在各大珠宝绸缎商铺转悠,看的尽是色彩缤纷的珠翠宝石,没一件是他钟意的。
三人在珠宝铺挑选珠宝,张绣元拿一副耳环对孟桥妆道:“这副耳环,姨娘觉得如何?”
孟桥妆见那耳环为蝴蝶状,镶金带银,陪笑道:“你戴着极好。”
张绣元笑道:“我想买了送与姨娘。”
孟桥妆道:“我没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