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吓得倒退半步。
岳霄心满意足地看着裴芸揪着江延的衣领子算账,江师兄是孤儿,而岳霄的母亲又去得极早,裴芸其实不过也是长了他们几岁,却已以长姊自居,长兄如父,那长姊便是如母的。裴芸早知道岳霄心悦沈清喻,也知道以岳霄的性子,这是绝对劝不回来的,她早默许了二人的关系,对岳霄的终身大事,她并不担心,可江延年长岳霄数岁,却始终不曾听他说过钦慕哪家姑娘,裴芸难免便心中着急。
照常理说,江延长相上佳,武功也好,门中女弟子甚多,总该会有几个钦慕他的,而可不料这些年观察下来,裴芸发觉江延丝毫不曾将师妹们当做女子看待,他心中只有刀,又克制不住地在武学上将他人以自己习武的标准严苛对待,门内的弟子无论男女,没有一个不曾被他骂哭过,这些年裴芸能找出钦慕他的女弟子真是寥寥无几,哪怕有不知情看着脸爱上的,不出两月功夫,保管被江延骂得要与他势不两立。
裴芸是好意,她心中着急,可如此次数多了,她难免要生气,更何况不久前他方千叮咛万嘱咐要江延往后对年轻姑娘们客气一些,看来江延是半个字也没记住,她来了气,干脆揪着江延的耳朵,气呼呼地将那日嘱托江延的话再说了一遍。
岳霄正好借此脱身,他溜出院外,忽而想起那件事还未办妥,便又溜回来,见江延已备受折磨地蹲到了地上,口中碎碎叨叨地重复着裴芸揪着他耳朵大骂的话,不由咽下一口唾沫,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师姐……不用再等一夜,我已决定了……”
裴芸听到他说的话,不由地一怔,回身看他,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多思无益,还是现在就决定了吧。”岳霄敛容正色道,“我愿遂父命,即日接替庄主之位。”
第24章 24
24.
24.
沈清喻一夜辗转难眠,心中想的却全都是岳霄的事。
他知道若无岳霄相助,自己的复仇大计会更难继续,可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走下去的。
到了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昏沉之中,脑子里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觉得裴芸只给岳霄留了一夜的思考时间,自己干脆明日清晨便将事情去与裴芸说明白了,再过些时日便辞行。
次日起来,他方觉得自己昨夜的想法究竟有多么荒唐,可一时间他难以想出更多的解决方式,便一面起床更衣收拾,一面思索着这件事。
今日不知为何,院外一直闹哄哄地,不过山庄内弟子众多,偶尔也有嬉戏打闹,沈清喻本不曾多想,他方穿好了衣服要出门,便见沈睿文在院中端了个铜盆,正欲去打些热水回来,见他出门,便扭过头和他打招呼,沈清喻不由讶然,问:“大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这几日沈清喻跟着岳霄习武,往往天光方明便已起身了,今日还起得晚了一些,外头天都已亮了,可就算如此,沈睿文是不该起得这么早的。
他刚问完话,还不曾听到沈睿文的答复,忽而听见外头噼里啪啦地一阵鞭炮喧闹,沈睿文吓得原地起跳,险些将手里的铜盆子都丢到地上去了,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说:“他们一大早就闹得没边了,我睡也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
沈清喻皱眉往院外看,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沈睿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飞快地洗漱更衣,要拉着沈清喻出去看热闹,沈清喻跟着他走了几步,发现是外头有几名弟子正放着鞭炮瞎闹,岳霄与凌自初等人都在此处,凌自初亦步亦趋地跟在岳霄身边,道:“岳兄,你要做了庄主,往后可别忘了你兄弟我啊!”
沈清喻心中咯噔一声,愕然两步上前,抓住岳霄的衣袖,问:“什么庄主?”
凌自初看上去倒好像比山庄弟子还高兴,一面道:“岳大侠要做庄主……”
岳霄知晓沈清喻对此事颇为担心,可是此处毕竟有这么多人在这儿,他便反握住沈清喻的手,低声道:“待会儿我再与你解释。”
沈睿文更是茫然:“庄主?什么庄主?”
他们闹得声响太大了,谈话间,裴芸江延等人也起来了,江延一出现,原还在闹哄哄胡闹的庄内弟子们霎时清净无声,甚至有几人瞅着空子便溜了。而裴芸蹙眉一看岳霄,岳霄便觉一阵心慌,以为师姐是要开始教训他行事作风过于高调,正准备提前认错,不料裴芸却与他笑了一笑,道:“阿霄,如今虽还未挑日子令你继任庄主,可在师姐眼中,你已经是山庄的庄主了。”
岳霄万万没想到裴芸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愣了片刻,心中暗想,师姐果然是生气了,这说的一定是反话,嘴上又急忙道:“不不不,师姐,我知道的,我不该……”
“没什么该不该的。”裴芸按住了他的肩,露出了意蕴深长的微笑,道,“不过呢,你既已是庄主了……”
她挥一挥手,便有数名仆婢捧上一堆来往书信以及分堂账册,数量极为可怖,一干人齐刷刷地站在岳霄面前,岳霄一时茫然,问:“师姐,你这是?”
“你既已是庄主,这些事,当然要交给你了。”裴芸微微笑着拍了拍岳霄的肩,朝他做出一个加油鼓劲的手势,道,“阿霄,你可以的哦!”
岳霄:“……”
……
山庄内的事务往来,本是由裴芸主持的。
岳霄在山庄时,虽学过如何处理山庄事务,却鲜少经手这些事,此刻看着满桌堆积如山的书信账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昨晚上的决定。
他方才说要与沈清喻私下聊一聊这件事,沈清喻便也跟着他到了书房,一面蹙眉出口询问,道:“你已经……答应了?”
“我父亲去世时,我便已决定这么做了。”岳霄道,“你不必多想。”
沈清喻却仍觉得有他的原因在内,他蹙眉许久,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不知该与岳霄说些什么才好,只觉得此番情意深重,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报答。
而岳霄将桌上的账册一推,揉着脑袋道:“不看了!我们先去练刀。”
沈清喻正胡思乱想,也未注意自己被岳霄拽着上了山,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忍不住便问:“你同我上山练刀,那些书信公函怎么办?”
岳霄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沈清喻一时无言。
岳霄又道:“孟前辈那日所说之事,我这几日便会派人随他一同离开山庄。”
沈清喻点了点头,却也只是支吾着说了一句:“多谢。”
“你何必与我客气。”岳霄笑吟吟道,“待师姐挑好了日子,我再修改门规。”
提及裴芸,沈清喻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他不免便向岳霄询问,道:“你师姐昨晚与你说那些话时……为何要我跟着你一同过去?”
他原以为裴芸是想警告他,好令他离岳霄远一些,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他想不明白裴芸的用意,也只好来问一问岳霄。
“她是想让你劝劝我。”岳霄道,“我师姐可清楚谁说的话对我有用处。”
沈清喻一怔:“让我劝你?”
他二人已行至断崖,岳霄正要回答他,便见着燕阳在断崖上朝他二人挥手打招呼。
自燕阳被张修远污蔑而被迫叛出凌空后,岳霄将燕阳带到山庄中,终于光明正大地问燕阳可要同他习刀。
沈清喻曾告诉燕阳贺逐风再三出言保他一事,故燕阳至今仍觉得坏的只不过是张修远兄弟二人,而不是他整个师门,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回不去了。再者说,若是错过了年少这几年习武的最佳时光,待年纪大了,哪怕是天赋异禀,想再有所建树,除非同沈清喻一般不要命地去修习什么魔功宝典,否则都难有什么结果。
燕阳出身名门正派,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深知这个道理,岳霄与沈清喻又待他极好,他迟疑数日,便终于拜了岳霄为师,同岳霄习刀。
他早有根基在前,这些日子岳霄也只是让他跟着庄内其余弟子,先学庄内的入门心法,岳霄估算着他应有数月功夫方能稍有所成,便也不曾过多干涉,如今自然不知燕阳为何出现在此处,还有些惊讶,转而见燕阳身后冒出了凌自初的脑袋,他又顿住脚步,一时间竟想就此下山逃跑。
凌自初与燕阳二人是给他们送饭来的。
今日沈睿文有些事,便将送饭一事托给了燕阳,不想凌自初见燕阳要上山送饭,他立即便一同跟来了。而燕阳不知岳霄被公函困在书房之内,崖上空无一人,他正想要下山去,却恰好看到了结伴上山的岳霄与沈清喻二人。
凌自初见他二人出现,倒一反常态,没有同以前一般凑上去缠着岳霄,此时他一副要谈正事的神色,待燕阳将食盒递给二人后,便开口道:“清喻,你可还记得,师父曾说过,要去江湖上搜寻当年义父修习入歧时所用的至毒之物?”
沈清喻当然记得此事,他点了点头,一旁岳霄便也说道:“我正打算遣人护送孟前辈下山。”
凌自初却道:“师父好像已经找着了。”
沈清喻一怔,不免万分惊讶:“什么?”
孟景一路都在根据入歧的功法秘籍来研究当年凌行之的修炼法门,出关抵达玄霜山庄之后,此处藏书颇丰,更有不少先人所留的医学典籍地方志物,孟景一一看过,再结合当年凌行之云游天下时所行之处,终于得出结论,明白他当下该去的第一处地方是哪儿。
岳霄问:“他已找到了?”
凌自初:“至少有七八成把握。”
他顿了顿,转而看向沈清喻,要沈清喻伸出手来,而他再度为沈清喻把脉,片刻后方开口说话:“清喻体内的毒性已散了五六成,故而如今体魄几已恢复至常,可余毒若不散,怕就算学会了入歧的内功心法,也不能发挥如常。”
凌自初所言,沈清喻早有察觉。
自拿到入歧至今已过数月,他照着秘籍上所记载的功法修习内功,数月功夫,哪怕再愚钝之人,多少也能有所进展。沈清喻却不一样,起初倒还算好,到如今他再精进,稍一动内息,便觉胸口发闷,丹田隐隐作痛。他也寻孟景把脉看过,孟景只说他是余毒未散,还需稍待时日,等体内毒性尽数化解便好。
可他等得越久,便越觉得这症状加剧,如此下去,哪怕他将那几篇内功融会贯通,也全是使不出来的招式,有何用处?当时孟景并未同他说如何化解余毒,如今凌自初也提起此事,告诉他只需继续照下修炼功法秘籍,武功再有精进时便可化解。
只是照他如今的速度,再过一段时日,他就必须用上孟景所寻的药草,方能有所长进。
沈清喻只好问:“孟前辈所说的东西,究竟在何处?”
凌自初将扇子合上了,笃定道:“在西域。”
……
想来报仇一事,最紧要的还是为沈清喻解开身上的毒。
凌自初与燕阳留在断崖上看他二人习武,沈清喻还与燕阳过了几招。他终于明白了岳霄所说那些话的含义,他丝毫看不清岳霄的身形,可若习惯了岳霄的速度,再去看燕阳时,便明显觉得燕阳要慢了许多。不过至今他也只是能“看得清”罢了,若到交手,他还真不是燕阳的对手,短短几招内便要败下阵来。
燕阳却极为惊奇,几月之前,沈清喻还是个一步一喘的病秧子,如今却已能勉强同他交手了,他师父教他的是要脚踏实地,扎实基础后按部就班一步步来,如何想这世上还有这种诡奇的玩意。
二人停手休息,燕阳忍不住便问:“小少主进步得也太快了吧。”
岳霄也赞同,道:“要不怎么说入歧是魔功呢?”
“有得必有失,你若习了这功法,还能有后便是祖上烧了高香。”凌自初极顺口地接过话去,道,“就算有了,也是血中带毒,能不能活过十岁尚不能说,毒发时也只能靠着继续学这功法缓解,更不用说还得被中原武林万千侠士当做魔头追杀了。”
他说到此处,忽而觉得不妥,悄悄转头看一看沈清喻的神色,以免自己说的话惹沈清喻不高兴。
可沈清喻并未觉得如何,只当他们是在闲谈,凌自初便放了心,正欲来个最终总结,引燕阳这个孩子走上正途,却不料燕阳口无遮拦,突然冒出一句:“那这岂不就是绝后功法了?”
凌自初一口水呛着,咳嗽半晌不能言语,燕阳这才回神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嘴,惊慌去看沈清喻。
沈清喻微微蹙眉,却好像仍不介意他们如此说,而燕阳捂着嘴,目光在沈清喻与岳霄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心中倒还在想,若少主真同岳大侠在一起了,那这功法对少主而言,岂不是就等同于没有任何不良后果吗?
岳霄见气氛尴尬,恰时打破沉默,道:“该下山了。”
凌自初急忙拎着燕阳起身,点头道:“对对对,我先去回禀师父。”
他们便又顺着山道下了断崖,只是再无人敢说话。沈清喻当然知道他们在纠结什么,他本不介意,可他们的对话牵涉到这种事,他难免觉得尴尬,只好闭了嘴。一路到了山庄内,岳霄还未彻底接手庄内事务,他便去寻裴芸商量派人护送孟景前往西域一事。
此事与沈清喻大有关系,他便将沈清喻也一并带上了,不料裴芸答应得极为轻松,令他二人都有些惊讶,正是饭时,裴芸留他们一同吃了个饭,甚至还替沈清喻多盛了一碗汤,说他练武辛苦,这些日子该要好好补一补。
沈清喻惊讶不已,在他心中,裴芸本该是对他极为不满的,怎么今日突然便变换了态度?他战战兢兢吃完饭,心中是莫名的害怕,好在岳霄并未想在此处多呆,拉着他去挑人随孟景下山,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好容易将事情安排妥当,二人便各自回屋休息不谈。
次日他们送孟景与随行弟子下了山,此时已入仲春,关外却仍是料峭春寒,山间薄雪难化,沈清喻与孟景拜别。数月相处,虽谈不上如何亲密无间,可毕竟有一致的目标与要走的路途,分别之时,倒颇有些难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