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很小的时候问过他母亲,他为何姓霍。他母亲告诉他,他生父姓霍。再问他母亲就不讲了。霍去病就当他父亲不在了。
习惯了无父,生父却找上门,霍去病也不知该怎么办。
“舅父……”霍去病找卫青讨主意。
卫青直接说,“想见就见。”
“不想见。知道我被陛下封为冠军侯——”
卫青打断他的话,“你父亲不知你的存在。”
“你说什么?”霍去病惊叫道。
卫青:“你还未出生,他们二人就分开了。大兄后来派人打听过,他同你母亲分开没多久就成亲了。那时你母亲已嫁给你继父,你有我们,我们便没告诉你。”
霍去病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样对大家都好。
“您应该跟我说的。”霍去病道。
卫青:“告诉你也是徒增烦恼。再说他也不想认你,因为那时我还不是大将军。”
皇后还姓陈,不姓卫。卫青当时很担心霍去病的生父因惧怕馆陶大长公主一家而和他们卫家撇清关系。
“他现在是如何知道的?”霍去病问刘彻。
刘彻喝口汤,放下糕,“吾听你母亲的意思,你和你父后来生的儿子极为相像,你回城那日被你父那边的人看到了,回去同你父说的。你父想知道真相,就来找你母亲问个明白。便有了今日之事。”
“他是来看看我,还是想让我认祖归宗?”霍去病又问。
刘彻:“他怎么想的都没用。”
“陛下说得对,主动权在你手里。”谢琅接道,“你跟着自己的心走便可。”
霍去病忍不住问:“怎么跟着自己的心走?”
“你见到他之后,不想理他就请他离开。想留他住几日,就把人带去你府上住两日再把他送走。”谢琅道,“他有家有院,你不用担心他会赖在你这里不走。”
霍去病闻言,莫名松一口气,“吃好就去。”说着盛一碗汤。
“少喝点。”刘彻皱眉道,“年轻气盛吃千年人参,小心补的流鼻血。”
霍去病手抖了一下,汤险些洒了,“千年人参?!”
“一两百年的,他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刘彻瞥一眼谢琅,“何况还是招待你舅父和你。”
霍去病看了看碗里的汤,犹豫不定,“喝还是不喝?”
“喝吧。”谢琅道,“喝了有可能燥的睡不着,不喝你今晚也睡不着。”
霍去病想说他不失眠。一想他亲爹找来了,端起碗把汤喝掉,就啃鸡翅膀。
小七本来还想尝尝,经刘彻这么一说,鸡腿吃完就不敢再吃鸡肉,改吃凉拌菜和糕。
饭毕,卫青和霍去病随刘彻回城。
小七关上大门就往谢琅身上跳。
谢琅抬手挡住他,“干什么?”
“去病叔叔的生父找来了,我高兴啊。”小七咧嘴笑道。
谢琅无语,“这事的关键不在他生父,而在我。”
“我知道。可是去病叔叔想起来就要给你当儿子很烦的。”小七说着还皱了皱眉。
谢琅揪住他的耳朵,“有空想这些,不如去看书。上午和去病玩半天,下午不准再玩。”
“我不玩。”小七打个哈欠。
谢琅忙说:“也不准睡。”
“不睡。”小七去屋里拿个帽子、围脖和手套,把自己裹得只露一双眼睛,在院子里看书。
冬天人容易犯困,睡习惯了,以后站在外面都能睡着。谢琅见他这样也没管他,该干嘛干嘛去。
次日上午,谢琅打开大门通通风,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走到路边,打北面驶来一匹马。
经江充整治几年,如今还敢在刘彻新修的驰道上狂奔的可没几人。谢琅抄着手等片刻,果然不出他所料,是霍去病。
“你父亲走了?”谢琅等他下马才问。
霍去病嗯一声,牵着马就往屋里走。
谢琅见他这副样子很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回家呢。
“何时走的?”谢琅跟上去。
霍去病:“今天早上。三叔,他——”
谢琅指着旁边的树,“马拴好再说。”
霍去病把缰绳扔给仆人,随谢琅到西偏房,“他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炉子上有水,谢琅给他倒一杯,让他喝点暖暖身子,“为何这样说?”
“陛下说我长的像他,我以为他是舅父那样,就比舅父年龄大点。”霍去病回想一下,“没想到他是你大伯那样。”
谢琅:“你生父五十多了?”
“四十有五。”霍去病道。
谢琅明白了,“你说他的精气神很苍老?他有俸禄,按理说不该这么显老才对。难道是病了?”
“看起来身体不大好。我没问。”霍去病说着,一顿,“我想问,问不出口。”
谢琅点头,“我能理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给他五百金,足够他看病吃药,安度晚年。”霍去病看向谢琅,见谢琅等着他继续说,“我不想伺候他。”
“你还想伺候他?”
霍去病转过身,小七从外面跑进来,带来一股凉气,“干什么去了?”
“和虎子上山了。”小七拿掉帽子,“他又没养过你,也没来看过你母亲,都不值五十金。你给他五百金,也不怕把他的胃口养大,三天两头找你要钱。”
谢琅笑道:“不会的。你去病叔叔的生父在平阳,这么冷的天,三不五时地过来,除非他不想活了。再说去病的舅父是大将军,姨母是皇后,他也不敢来烦去病。”
“舅父也是这样说的。”霍去病望着谢琅,“可是我真没想到,我生父那么老。”
谢琅:“人都有老的一天。你要是担心,开春暖和了就去看看。不想去,我、陛下以及你舅父都不会怪你。世人也不会。”
“世人都不知道去病叔叔的生父还活着。”小七拽掉围脖和手套,“三爷,猴哥抓了一只鸡,我们晌午吃鸡?”
谢琅乐了,“昨天做的今天早上才吃完,还吃?羊肉还没吃,今日给你们烧羊肉。你们在屋里玩儿,我自己去做。”
“我和三爷烧火。”小七道。
谢琅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用不着你,我放几个木块就成了。对了,橱柜里有榴莲,去病吃不吃?”
“去病叔叔和我一样爱吃,这话三爷都无需问。”小七戴上手套把榴莲拿过来。
谢琅进来递给他们两个盘子和两双筷子,就去拿挂在葡萄架上的羊腿。
饭毕,小七去刷锅洗碗,谢琅端着剩菜去后面喂小狼,回来霍去病就睡着了。
霍去病骑马来的,没戴帽子也没戴手套和围脖,谢琅担心他又病了,就把霍去病买的板蓝根拿出来,抓一大把放陶罐上煮。期间霍去病一动未动,像睡昏过去一样。
小七坐在他身旁,一会儿趴在方几上写字,一会儿看书,窸窸窣窣跟个小老鼠似的,他都没醒,小七也意识到不对,“三爷,去病叔叔不会又病了吧?”
“有可能。”谢琅道,“晚上煮鸡汤?”
小七看一眼霍去病,“多放点姜?”谢琅点头。小七叹了一口气,“姜汤就姜汤吧。”
“他要是不舒服,让他在咱家住两日。”谢琅道,“天暖和了再回去。”
小七朝外面看一下,意有所指道,“那有的住了。”
翌日上午,天空飘起大雪。
天气冷雪没化,路上很干,谢琅就命两个仆人推着板车去城里买半头猪和半只羊,顺便给冠军侯府送个信——霍去病在他家。
晌午,两个仆人回来,谢琅把蹄髈剔掉,又留下一个猪后腿,剩下的猪肉让仆人拿去后院留他们自己吃。
张大又惊又喜,都说不出话了。
谢琅也怕把他们胃口养大,便同他们讲要吃到除夕。然而,张大等人依然很激动。
“三叔真好。”霍去病说出来,忍不住打个喷嚏。
谢琅回头看到他揉鼻子,“你怎么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了。”小七走过来,“我不让他出来,他说在屋里呆半天,再不让他透透气,他就要憋死了。”打量一番霍去病,“亏得我三爷还给你炖千年人参。也不知补哪儿去了。”
谢琅笑道,“我炖万年人参,他该生病还是得生病。对了,不咳嗽吧?”
“有三叔的梨汤,咳嗽见了我都得躲。”霍去病道。
谢琅:“快别说了。院里风大,你也不围个东西,赶紧进屋。我去给你们炖猪肉。晌午吃白米饭和红烧肉。”
小七咽口口水,“去病叔叔,咱们去灶房。”
霍去病嗯一声就跟上去。
叔侄二人,一个烧铁锅一个烧陶瓮,谢琅轻轻松松把饭做好,慢慢悠悠吃完,霍去病就打哈欠。
谢琅盯着他喝掉浓浓的板兰根,就让他去睡觉。
雪还在下,谢琅检查一下牲口圈和地窖,无事就去西偏房陪小七练字。
傍晚,谢琅把晌午剩的白米饭炒了,剩菜和馒头放陶瓮上热一下,就端去西偏房。
霍去病睡一觉,头不沉了,鼻子也通了,胃口大好,看到剩菜就不大想吃。转而一想天冷,洗菜做菜挺受罪,霍去病洗洗手就要拿馒头,面前多一大碗白中带黄的米饭,“这是糜子和白米饭?”
“是蛋炒饭。”小七进来把门关上一半,“我三爷做的饭数蛋炒饭最好吃。”
霍去病见碗里还有个勺,拿起勺挖满满一勺放入口中,顿时想再生一次病,“三叔,还有什么是你会的?”感慨道。
“好吃?因为没有对比。”谢琅笑着说。
霍去病摇摇头,“有对比也是三叔做的最好吃。”
“溜须拍马冠军侯。”小七道。
霍去病抬手朝他脑袋上胡撸一把,“逆子!”
“三爷!”小七转向谢琅,“你看他!”
谢琅笑道,“别理他。”
“不理你。”小七瞪他一眼,夹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就想拿馒头。谢琅拦住,指着他面前的蛋炒饭。
小七吃完蛋炒饭,喝点水忍不住打了个嗝,“我饭量变小了?!”
“晌午吃多了。”谢琅道。
小七想想,还真是。
谢琅做两盆红烧肉炖木耳黄花菜,他和霍去病吃掉一盆,一人还干掉两碗白米饭。
小七忍不住看一眼自己的肚子,“你真是个饭桶。”
霍去病险些呛着,“吃饱了就去刷锅。”
“饭桶,你叔叔叫你去刷锅。”小七站起来,拍一下自己的肚子,“你去吧。”跳下炕,拿着自己的碗就去灶房。
霍去病皱了皱眉,“三叔,我要是没猜错,他说我是饭桶?”
“饭桶的叔叔是什么?”谢琅问。
霍去病抬腿下炕,“好小子,学会指桑骂槐了。”
“不吃了?”谢琅问。
菜盆里干净的只剩些油汤,霍去病也没法再吃,把碗里的米扒拉完,打个饱嗝就去对面收拾小七。
谢琅端着馍筐和菜盆跟过去,“要打出去打。”
霍去病停下来,难以相信,“您都不拦着?”
“你又不舍得把他打死,我拦什么。”谢琅挽袖子,往锅底下塞把柴,打算烧点热水,“小七,碗放下,我来刷。”
“还真让我俩打?”小七问。
谢琅:“今天吃这么多,不动动,一个冬日你俩得胖十斤。”
“出去!”霍去病把小七拽出去,揍得他嗷嗷叫着喊猴哥和虎子,霍去病才收手。
谢琅出去看一下,脸上没伤,也没缺胳膊少腿,就没管他俩。烧点热水,洗漱一番,就赶他俩去休息。
翌日,谢琅本以为雪会停,然而,雪还在下。昨日是鹅毛大雪,今日是小雪。即便雪花很小,下到晌午,加上昨夜的,雪也过脚踝了。
谢琅不禁庆幸让仆人去城里买那么多猪肉和羊肉,否则未来几天他们只能吃鱼和虾。
拜大雪所赐,霍去病又在谢琅家住三天。
路干透了,霍去病穿着谢琅的衣裳到城里就撞到卫青。
“你总算回来了。”卫青叹气道。
霍去病一脸无辜,“我昨日就要回来,三叔不让。”
卫青瞪他一眼,“你母亲很着急,先去她家让她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霍去病嘀咕一句,打算去他母亲家,忽然想起不对,“舅父怎么会在这儿?”
卫青:“进宫。”
“又出事了?”霍去病忙问。
卫青摇摇头,“没有。陛下找我大概是聊粮草的事。”
“粮草?”霍去病疑惑不解。
卫青:“你三叔给陛下的那种紫花苜蓿。陛下打算在朔方、五原郡大面积种植,应该是问我派谁过去合适。”
“您快去吧。”霍去病说完就朝他母亲家去。
不出卫青所料,刘彻找卫青当真商讨这事。其次还有一事,给小刘据择师。
刘彻钟意石庆。石家家风卫青放心,但石庆的性格和谢琅截然相反,卫青担心小刘据今日跟着石庆,明日跟着谢琅,到头来学的优柔寡断,或者奇奇怪怪。
卫青把他的担忧表达出来,刘彻想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先把这事放下。
春暖花开之际,刘彻立七岁的小刘据为皇太子,赦天下。次日任石庆作为太子太傅。盖因他认为小刘据身边有一个谢琅就够了。他可不想把小刘据养的二十岁就敢弑君逼宫。
小刘据当上太子的一个多月后,李姬生下皇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