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眯了眯眼露出一个笑,威胁道:“你们也知道我兄长是皇帝,皇帝可是可以随便打人板子的,我若告诉我兄长你们说他小气,你们可是统统要挨板子的。挨皇帝板子的人,身上可以会通通烂掉的。”
周围的孩子已经有惧色:“你……你说谎,我父亲是大官…”
“皇帝就是最大的官。”
“倚梧父亲是郑国公,他才不会让倚梧……和我们挨打!”
“皇帝比郑国公还大。”
谢乔看着那些孩子面面相觑,又瞧着带头的小姑娘也有些畏惧,便坏心地佯装往前一扑,那些孩子便四散开了。谢乔一笑,便寻着个安静的地方继续想事情去了。
他却没发现,那小姑娘还在不远处,一脸怨愤又畏惧地看着他。
……
围场。
陆玦一身骑装,正整理自己的束腕,便见一个宫人过来,他点点头,那宫人便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陆玦听时先微皱了下眉,接着便噗嗤一笑。
“你继续好好照看他,等下我不在,若再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去寻杨总管。”
“是,奴知道了。”
第14章
金陵的冬季虽称不上温暖如春,但太阳出来也带着温度,不会像北境那般凉薄得厉害。新主冬狩这日是个好天气,太阳比平常更加明澈,那些参加围猎的贵族少年们身着锦衣骑服骑在马上,皆跃跃欲试。
金陵权贵世家皆在席观望,谢铮在高台之上,看着一边席上的满座衣冠,面上爽朗一笑,他举起一爵酒,另一只手又抬起一张宝弓,对着台下朗声道:“今日冬狩第一轮,孤与诸君同乐!”
台上席间的贵族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新主玩儿的是哪一出。按道理,新主刚刚登基,城内的钉子连他们这些冷眼旁观的都知道并没有清干净,这样的情况下,天子一般不会心大到冬狩第一轮就去参与。
他们不知如何反应,便听台上的新主又朗声道:“孤既办了这场冬狩,又请了诸君到场,自当磊落待诸君。各位说呢?”
天光撒在天子身上,天子的声音在这光里仿佛有种莫名的感染力,台下衣冠不管真心与否,此时皆不禁向台上年轻俊伟的天子俯首行礼:“我主英明!”
喊声在林里回响,台下的陆玦骑在马上,看着那些贵族家的锦衣少年看向天子时眼里的钦慕,面上不由得带出一个笑。
谢乔在一顶帐篷边上听着远处的喊声,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兄长他们要做的事情,开场了。
……
天子宣布冬狩开始,便下了高台。他利落地翻身骑上一匹黑马,朝那群少年扬起宝弓,朗声笑道:“今日猎到最多的,孤有彩头赏他!你们谁有信心拿到孤的彩头,便来!”说完便拉了缰绳往围场疾驰而去,陆玦随即跟上,那群少年被激得精神振奋,面上带了昂扬的战意,连忙跟上。台下一时尘土飞扬,少年们高昂的叫喊声越来越远,厉鸣悲面上便露出一个笑。
陆丞相年老身体不好,今日未至,是以厉鸣悲便位于席首。此时他一身白衣,站起来朝席间众人举起一杯酒,面上笑意未褪,道:“陛下和他们都是少年人,自然少年意气。少年人去围猎了,我等老物现下便开始宴饮,安心等着他们能猎回什么好东西吧!这一杯,厉某敬各位!”
席间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厉鸣悲是厉家的私生子,来路不正,手段向来阴狠,他们眼里他是靠着邪门歪道和那一层亲戚关系骗得谢铮青眼,是以金陵城的贵族世家对他大多不屑,若此时接了酒,便显得自己是折了气节向新贵折腰,有损颜面。但此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此时又大权在握,若这时不接酒,这人日后还不知会怎么抱负。礼部尚书凌济抚了把胡须,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了声站起来,朝厉鸣悲举起酒杯:“敬厉大人。”
“敬厉大人。”
有一个人起了头,旁的人便也都陆陆续续站起来,朝厉鸣悲敬酒。
厉鸣悲一盏酒下肚,眯着眼扫过席间各人表情,又笑着道:“厉某祝各位,饮得开心。”
众人坐下后,凌济旁边一人便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竟接他的酒?”
凌济瞪他一眼,把自己袖子扯回来,也不答。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饮了一盏酒——他想么?他不想。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逼着自己在情况未明时向新帝示好。他那儿子是个粗疏的性子,一向不关心政事,且自小和陆家的小子过不去,谁曾想有一日他会跪在地上逼自己向陆玦一直追随的新主示好。
示好便示好吧,反正别的人家之所以现下还举棋不定,也只不过是为探探新主的底。他想。儿孙自有儿孙福。谢铮瞧着是个磊落的性子,他这第一个示好,是为自己儿子铺了条好路也不一定。
厉鸣悲和这些勋贵高官在这勾心斗角,谢铮和陆玦他们却在围场猎得痛快。
一群少年鲜衣怒马追一头獐子追得痛快,突然,谢铮眼里划过一抹棕色,便立刻凝神拉了弓,长箭“嗖”的一声射出,灌木丛里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宫人赶忙去看,回来便一脸喜道:“陛下,您射中了一头公鹿!您的箭穿过鹿身钉于树上三寸!”
一群少年看着谢铮激动得眼里闪闪发光,刚刚那鹿离这里甚远,公鹿又跑得快,陛下只是晃了一瞬,就能如此准确地射中他,简直太神勇了!
“陛下,您箭法真好!平日里定也是百发百中!”一个少年骑马上前,满眼钦慕对谢铮道。少年人心思纯净,此时心情激昂,便也顾不了什么上下之分。此处是平地,阳光射下来,谢铮笑得眼里像撒了金子,他扬了眉,用弓指指那少年,道:“好好练,你也行!”
“是,陛下!”
陆玦见到此景面上也带了笑,见众人又继续向前,便也骑马跟上。
众人骑马行至林中一个路口,突然,树丛里传来一阵夹杂着兽吟的巨大的声响,接着树丛晃过一晃,便见一只巨大的黄纹大虎和一只眼冒绿光的瘦狼蹿出来,猛地向众人扑来。
“虎……是虎!”
“那…那是不是狼!还有狼!”
“保护陛下!”
众人一下子慌乱起来,连护驾的兵士都被打散,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这些少年大多从小金尊玉贵养着,哪怕惯好骑马射猎,最多也是射射獐子狐狸,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猛兽,是以一下子慌了神,连马都惊得到处乱蹿。
那只虎向谢铮的马扑来,那头饿狼向人群扑去,谢铮一凝神,便大声道:“怀瑜,那头狼便交给你了!”
“是,陛下!”
谢铮狠拉着缰绳,凝神盯着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他从一个慌了神的士兵手里接过两戟,两腿夹着马腹,控制着马不要乱动,猛虎狂啸一声猛地向他扑来,谢铮眼里精光一暗,便抓住机会挥动两戟,用尽全力朝大虎脖颈处刺去。
黑马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吁,猛虎吃痛长啸一声,便动也不动了。士兵连忙上前查看,接着便颤着声禀道:“陛…陛下,不动了。”
谢铮点点头,便去看人群状况。那头狼饿得很了,便向一个少年扑去,只见陆玦凝着神狠拉着弓,眼里光芒似火焰燃于一炬。“嗖”得一声,那箭便如一道闪电般穿透饿狼的身体,只留弓弦急颤着发出一声铮铮的清响。
那狼沾血的尸身正好倒在凌道远身边,他跌坐在地上,怔怔看着骑在马上的陆玦说不出话来。
“末将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负责守卫的人听到虎啸狼吟知道出了事,便赶紧匆匆赶来,见此情景赶紧跪下请罪。
刚刚慌了神的士兵也面有愧色,跪下请罪:“请陛下降罪!”
谢铮接过一个宫人递来的布巾,擦着手上的血污,笑着对众人道:“已经无事了。不怨你们,是孤非要到这林子里来的。现在各位受了惊,我们便回吧。”
那将军和士兵们听了这话眼里冒出热泪,哽咽道;“末将等,愿誓死追随我主!”
那些少年也半跪在地上,面上因受惊毫无血色,眼里却熠熠生辉,像一颗颗璀璨的星辰:“谢陛下救命之恩,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
席上的人听到远处林中有虎啸狼吟之声传出,便慌了神,再也坐不住。跟着谢铮去打猎的都是他们家里风华正茂的孩子,家里的希冀全在那些孩子身上,如果出了事……
他们见远处负责护卫的人也匆匆赶去,便更慌了,有的人颤巍巍站起来,瞧着林子的方向,眼里满是惊惧。有的人甚至要带了人去林子里寻人。
正在此时,便见一行人骑马跟着谢铮从林子里出来,人群驶近,众人看到自家孩子无事,总算把心放回肚子。
谢铮踏马而归,马后拖着打来的猎物,他下了马,把弓箭扔给身边的宫人,边大步往高台上的座位踏去边冲席上的厉鸣悲一摆手:“去查!孤就在这等一个结果!”
厉鸣悲俯首:“臣遵旨。”
那些少年回到家人身边说了刚刚的事情,那些贵族一听完,面上便满是后怕之色,看向谢铮时眼里也带了真实的感激。
谢铮说了“查”,他们便等。皇族围场向来守备森严,有天子来射猎,防守会更严上加严,可就这样,竟有人放了如此凶猛的猛兽进来。他们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要害天子和他们的孩子。
此时众人正在后怕地低声交谈,谁也不曾发现,宴尾一人面有惊惧之色。厉鸣悲奉命从宴上离席去查,经过时,朝着那人展颜一笑。厉鸣悲其实生得很好看,但那人看见时却像见了恶鬼,手一哆嗦,便碰到了面前的酒杯。厉鸣悲弯腰,把那人酒杯扶正,笑道:“汪大人,小心。”
“多…多谢厉大人。”
“不客气。汪大人吃好喝好。”厉鸣悲面上笑意未褪,便转身走了。
第15章
“笃、笃”
谢铮坐在高台之上的座位上,根骨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席下众人压着声音议论纷纷。谢铮也没有制止,只是眯着眼看向覆着绿意的林子。
厉鸣悲审案一向准狠,不多时,他便回了场里。他的后面跟了两个士兵,士兵架着个浑身带血、半死不活的人,厉鸣悲手一摆,那人便被丢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土。
宴尾那人见状差点吓得跳起来。
谢铮朝厉鸣悲扬扬下巴,厉鸣悲面上浮出一个笑,朝天子行过一礼,道:“臣让他自己说。”
他说完,便在那人面前闲闲散散半蹲下来,也不顾地上尘土会弄脏他的白衣服,他面上还是带了笑,仿佛等下要做的是什么高雅之事。接着,他取了为防止那人自杀的口枷,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拔了刀鞘,便往那人摊在地上的手掌狠狠一扎。
匕首穿透那人手掌钉于地上,那人本来半死不活,被这么一扎便惨叫起来。
“你若说了,我便让你死,你死后,我还会厚葬你。”
席间众人看着厉鸣悲带笑说出那句话、做着那样的事,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厉鸣悲那样子,简直就是玉面修罗。
那人大概现下只想一死了之,于是便说了:“是……汪明远汪大人,放小人…和那些猛兽进来……”说一句嘴里便涌出一些血,看得席间的权贵世家头皮发麻。
厉鸣悲却全然不在意似的,继续问道:“你又是谁的人?”
那人听到问这句,便想乘机咬舌自尽,却被厉鸣悲立刻钳住下巴。
“你是谁的人?”他笑眯眯问道。
那人便终于被击溃了,他喘着气道:“小人……是钱家钱幼舆的人……”
终于问到答案,厉鸣悲面上笑意更甚,他放下那人的下巴,道:“我给你一死。”说完便干净利落地用刀子抹了那人脖子。
听那人说出汪明远的名字时,席间众人便都跟炸了锅似的,再听这人说出钱幼舆的名字,众人总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的冬狩上,上到天子下到席间众人都明白,钱家的余党,现下还未清干净。今日钱幼舆此计不可谓不毒,在座的贵族都清楚,今日的冬狩是天子对他们摆个态度,所以绝对出不得事。
虎狼进围场,出事的若是那些贵族子弟,谢铮便绝得不了金陵世家的人心,出事的若是谢铮,那大盛便会大乱,钱家便就可在这大乱里趁机再起。但他们唯一没料到的事,谢铮竟能仅凭自己就将那猛虎处理掉,陆玦仅凭一箭,就能将那饿狼解决掉。最后,不管是那些世家的孩子还是谢铮,都未出事。
“陛下!臣冤枉!”汪明远跌跌撞撞跑出来,朝着谢铮叩首:“臣冤枉!臣冤枉!定是那小人栽赃!”
“哦?”天子坐在高台,眯了眯眼。
厉鸣悲便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递到汪明远面前,道:“汪大人,你瞧这是什么?”
汪明远看到那腰牌便一怔——这确实是他的,也确实是他借给钱家那人的,但,他借了后便立刻要回来了,不可能在那人身上……他摸摸自己胸口,果然没了那腰牌,不知想起什么,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像看厉鬼一般看着厉鸣悲。
人证物证俱在,台上的天子便道:“你私通钱家余党,放饿虎饿狼进围场,险些就害了那些年轻的孩子。你罪无可赦,当斩。然,此事乃你一人做下,事不牵家人,孤,不治你家人的罪。”
汪明远听了这话,便不再求饶,他朝谢铮叩个大礼,道:“臣,谢陛下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