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新鲜甘冽的清甜在舌尖化开,谢乔有些怔愣地看向他,陆玦却不看他,他只是瞧了眼不远处生气蓬勃的水域和水域上脱俗又热闹的那片荷花,佯作无意道:“莲子清如水。”
我待你之心,亦如是。
谢乔睁大了眼睛,陆玦此时正看着荷花那边,他的侧脸便清清楚楚现在他面前,那泛着淡红色的耳垂自然也清晰可见。
“砰、砰”
谢乔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陆玦一转身,便对上了他起了涡旋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挑眉一笑:“怎么?”
谢乔喉头动了动,道:“我想亲你。”
陆玦并着白玉似的手指敲在他额前,一脸好笑道:“小王爷,现下青天白日,车马如流。”
谢乔抿着唇:“我刚刚亲你,也是青天白日。这棵树大,他们瞧不见。”
陆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正要说什么,便突然见到有二人正朝这边走来,他似笑非笑看向谢乔,道:“你亲不成了。”
谢乔眉头一皱,一个声音便响起来。
“陆大人,小王爷,你们在此处作甚?”
谢乔听到这声音,动作便一僵: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今天刚回金陵,今天便要碰上那个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的顾望。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颇有些咬牙切齿,道:“顾大人,来此处是?”说罢才看到顾望身边跟着个穿了粉衣身量苗条的姑娘。
“哥哥,他们是?”那姑娘有双水灵灵的眼睛,满脸活泼的生气,但此时见了生人,便稍微有些拘谨。
顾望先板着脸答了那姑娘:“他们是小王爷和陆将军。”再看向谢乔,板板正正道:“我妹子想来看这里的荷花,我便带她来看——”说罢顿了顿,那双清亮的凤眸厉难得现了些迷茫,声音却还是平平板板,他道:“还有,凌逢云,虽是酒后,但我既同他有过云雨,便该对他负责。”不过还未来得及去凌府罢了。
谢乔:“……”
陆玦:“……”
顾姑娘:“……”
顾姑娘此时也顾不上终于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小陆将军,也顾不上在生人面前要矜持,她睁大了眼睛,使劲拉了顾望的袖子,颤巍巍道:“哥!哥!、、凌、凌逢云是谁?!”说罢瞧了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脸蛋便猛然红了,她狠狠拽着顾望的袖子,凑近他恨铁不成钢地道:“哥你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石破天惊的话?!”
顾望面带惊讶瞧她一眼:“为何不能?怎地就石破天惊了?”
顾姑娘:“……”
她虽已经不敢想象谢乔和陆玦脸上的神色,但还是咬着牙转了身,面上带些勉强的笑,道:“殿下,将军,我、我和哥哥还有些事,就、就先走了。”
谢乔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姑娘请便。”
那姑娘便不顾顾望意愿,拉着他走了。
看着二人的身影,谢乔默了一瞬,道:“怀瑜哥哥,还、逛吗?”
陆玦刚要说什么,便听到从不远处传来吵闹之声。陆玦转身看向那声音的方向,眉头便微微皱起来。
谢乔道:“怎地?”
陆玦朝那个方向扬扬下巴,道:“那是余大夫的医馆。”
余老大夫便是之前同他们在苔县救治病人的大夫,他有了麻烦他们自然不会不管。谢乔便点点头,道;“走吧。”
只是,到了老大夫的医馆,他们才发现,事情似乎同他们想象得不太一样。
医馆倒是好好的,也没人砸场子。门关着,他们推了门进去,便见老大夫坐在大堂旁的一把椅子上,满脸无奈,他身后站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此时脸上也满是无奈。
大堂中间,站着两个人:一位姑娘和一位穿着锦衣、一看平日里就养尊处优的老人。
谢乔看着那姑娘,便觉得今日,实在有些邪门。因为,这位姑娘也勉强算得上是他们的熟人。那位老人,倒是在朝堂上经常碰到,他姓郑,哪怕并无什么实权,金陵城的世家贵族因着他的资历还是都尊称他声郑国公。
“郑倚梧!你要气死你爹是不是!你说,你到底回不回去!”
郑姑娘一跺脚:“我说了几遍,我不回去!我就要留在这跟着余爷爷学医术!我才不要回去嫁人!我跟你说过了,我有心上人了!”
郑国公被气得差点喘不上气,他和自己女儿吵得厉害,刚刚也没注意到谢乔和陆玦进来,他使劲跺跺脚,道:“什么心上人!不就是那个小王爷么!但是,你爹不可能让你嫁他!绝不可能!”
“为什么!你不是说随我喜欢的吗?!”
郑国公看着自己理直气壮的女儿自己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咬着牙、眼里带了些不屑,道:“因为他是个不成器的断袖!”这还是他那日在陛下那里不小心听到的,那时候陛下正和皇后商量。这事平日里绝不能说,但此时瞧着他的宝贝女儿,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郑倚梧睁大了眼睛,她颤巍巍看着自己父亲,问道:“这、这是真的?”
郑国公又一跺脚:“我敢拿陛下疼爱的弟弟开玩笑么?!”
郑倚梧怔了怔,便深吸一口气,道:“断、断袖怎么了?!断袖怎地就不成器了?!谢乔他在苔县救了那么多人!他比金陵城那些纨绔成器多了!”
郑国公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理喻。
郑倚梧便一跺脚,道:“断袖又没吃你家米你家菜,人家断袖关你甚事?!你干嘛说人家不成器!”顿了下又道:“还有,我在这学医怎么了?我不想嫁人怎么了?我学医我不想嫁人就不叫郑倚梧,就不是你女儿了?父亲,你才不可理喻!”
郑国公觉得自己快厥过去了,他颤着手指自己女儿:“郑倚梧!你要气死你爹是不是?——”正说着,便刚好不好对上了谢乔似笑非笑的眸子,他眼睛睁得更大:“小、小王爷……”又一移目,眼睛差点脱了框:“陆……陆将军……”
谢乔一挑眉点点头:“是,我就是那个不成器又断袖的、小王爷。”
第67章
一室沉默。
郑国公直直看着谢乔,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开又合上,却死活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乔也不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郑倚梧看着自己父亲那样子,便使劲拽了父亲的胳膊将人拉到后面,她站在谢乔面前,抬眸直直看向他,认认真真道:“谢乔,我、我代父亲向你道歉。对不起。”
谢乔心情复杂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接受。”刚刚这个姑娘到底还帮了他说话,他便不该再斤斤计较。
郑倚梧看着谢乔,眼光一移,便移到了谢乔身边的陆玦身上,她心情复杂地看陆玦一眼,又对上了谢乔的眼睛,眼睛里渐渐浮出些坚定。既然知道了对方已有心上人,那么便该给自己的这段感情一个大大方方清清楚楚的交代。
即使会难过,干干净净断掉,便可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她道:“谢乔,你九岁那年,我去寻你,只是想问你的姓名。”
“我一直很遗憾,那日未亲口问到你的名字。”
不必再说什么心悦,这些话便够了。
她又道:“我最开始是因为你,才到余爷爷这里学医术。”心悦一个人,自然便想变得同他一样好。
“但是,”郑倚梧的眼里有明亮的光芒浮现,她道:“可我现在学医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而学,只是因为我喜欢,只是因为我不想躲在狭隘的闺房里碌碌无为一生,我想如余爷爷一般济世救人!”
谢乔的眼里浮了一分真实的温度,他道:“好。”
郑国公看着这般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便有些怔怔的,郑倚梧转身看向老大夫,道:“余爷爷,抱歉,今日给您添了麻烦,我先同父亲回家,我向您保证,一定会说服他。”
老大夫面上浮出一个慈爱的笑,道:“去吧去吧,老朽等着你回来。”这位姑娘虽有些娇矜,却并无坏心,在医馆的时候也无小姐脾气,她还甚有天分。他一向不拘俗流,收个女弟子不算什么。
郑倚梧一笑,便又向老大夫行了一礼,便拉着自己父亲出了门。郑国公现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自己女儿拉着往前走,只是,经过谢乔时,像反应过什么般,他的眼里突然有了焦距,他停了步子,看向谢乔,眼里虽还有些心虚,却还是看着谢乔的眼睛告了个礼,道:“殿下恕罪,刚刚,是老夫不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刚刚已有郑姑娘的道歉,郑国公的话也说到这份上,谢乔便道:“郑国公不必再挂怀,已无事了。”
听到谢乔应下,郑国公眼里带了些真实的感激,便跟着女儿走了。
他们走后,老大夫扭了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咳”了声道:“还看呢,人家都走了!”
青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面上便有些发红,眼神却到底还沾在刚走的二人身上,收不回来。
老大夫瞧他的样子便也随他去了。他面上重新带了慈爱的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谢乔和陆玦,道:“你们——”话却到底未说完,只是哈哈笑了两声,道:“小王爷,小陆将军,你们二位都是好人,定会一世安康!”
陆玦刚刚不知为何面上有些呆滞,此时闻言面上便带了温和的笑,他向老大夫端端正正行了个手礼,道:“承您吉言,我们在此谢过。”
老大夫便哈哈笑起来,面上不知为何带了喜意,他道:“今日老朽高兴,晚上一定要吃上两碗饭。”
他这话说得精神气十足,连他身后站着的青年都忍不住收回眼神看着自己父亲无奈地笑笑。
谢乔和陆玦对视一眼:既然这里的麻烦解决了,医馆自然要重新开门,他们也不好在此打扰,谢乔便道:“今日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老大夫冲他们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你们去忙吧,若还有老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到这里来。”
谢乔和陆玦一笑,他们朝老大夫端端正正行个礼,便转身离去。
他们走着走着便又到之前的那棵大柳树下,陆玦却突然停住了步子。谢乔看向他:“还要在这里赏赏荷?”
陆玦看着谢乔眯了眯眸子,面上浮出一个让谢乔惊心动魄的笑,他道:“你还想亲我么?”
谢乔瞳孔一缩,眼里便几乎立刻被某种情绪淹没,他像着了魔一般朝对方伸出手,快要碰到对方的衣裳,动作一顿。他一挑眉,便想逗逗对方,于是他把手收回来,意味深长地道:“陆将军,现下青天白日,车马如流。”
陆玦眉头一扬,便伸手轻轻朝着对方胸口一推,谢乔从来不对他设防,便倒向了那棵大树的树干,他也不挣扎,只是倚着那棵树干,面上带了戏谑的笑,仿佛在期待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陆玦朝他走两步,便也同谢乔一样,被那巨树垂下的柳枝凝成的绿雾遮了个严严实实——谢乔说得不错,躲在这树下果真没人看得见。
距离这样近,近到他能感触到谢乔温热的呼吸。他伸手扯了谢乔的前襟,凑得更近些,他们的鼻尖便碰到一起。他一抬眼,便撞进谢乔含着笑意和软意、还有别的更浓烈情绪的眸子。
陆玦便笑了,他喃喃道:“可我想亲你。”说罢便覆上了谢乔的唇。
车马如流、烟火喧嚣、蝉鸣热闹。
那片浓重的绿雾下却仿佛自成一个安静又狭小的世界。狭小又安全,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荷香、柳香、草香。
呼吸交错,唇齿交缠。
陆玦沉浸在这个吻里,便觉得刚刚自己自从听了那位郑姑娘的话后便嘈杂起来的内心终于再次得到了安宁。
他想,他真的再也离不开谢乔了,因为,谢乔几乎什么都不做,便可将他的心脏搅得天翻地覆。
……
陆夫人要他们“滚出去逛一逛”,还要他们晚上再回去。陆玦和谢乔便真的在外头呆到了傍晚,等到外头的灯火亮起来,天边也被浓烈的夕阳占满,他们才慢悠悠地回到了陆府。
此次不同以往,回了家自然该先去陆大人和陆夫人那边打个招呼。
结果刚进了前厅,一个清越的声音便响起来,那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乔儿,怀瑜,你们可叫孤好等啊。”
接着一个穿着锦衣的孩子便飞快地扑出来,一下扑到谢乔怀里,一抬头,那小脸儿上嘴巴向下撇着,黑葡萄的眼里满是委屈:“小叔叔,你、你有了他以后真的不疼你唯一的侄儿了吗?”说罢又看一眼一旁的陆玦,颤着声道:“是因为昭儿没有他生得漂亮小叔叔才不疼昭儿的么?!”
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昭儿,不得无礼,快下来!”这是他嫂嫂温柔又严厉的声音。
谢乔:“……”
陆夫人和陆大人也在一旁入座,陆夫人面上此时也已无白天的忧愤。更让谢乔惊讶的是,竟连厉鸣悲也在,他此时就站在天子身后,眯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谢乔:“……”
陆玦面上浮出个略有些无奈的笑,他朝天子行了个礼,便对上天子的眼睛。
谢铮眯着眸,有些微妙地打量着陆玦,陆玦便也由着他打量。
半晌,谢铮终于一笑,道:“孤今日在宫里呆得实在闷得慌,便带着亭曈和昭儿又叫了厉鸣悲到陆府蹭饭来了。孤饿得很,你们既回了,我们便开饭罢。”
陆夫人和陆大人一笑,便站起来,道:“饭早就备好,陛下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