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抿紧唇,小鸡啄米是的点点头。
后夜一直无话。
两人睡觉安静,都没有吵到彼此。
二日一早,宋春景睁开眼,沈欢已经起来了。
不仅起来了,还已经收拾妥当,手里头捧上了给宋春景擦脸的毛巾和漱口水。
宋春景:“……”
“你不必这样,”他接过毛巾,“我自己来。”
沈欢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看他收拾干净自己,又一道吃了早饭。
他不敢多吃,只喝了一碗粥就放下碗,擦了擦嘴,“吃饱了。”
宋春景吃惊的看着他,想他许是想快些学点东西。
于是也放下了喝了一半的粥,“那咱们走吧。”
沈欢见他粥也没喝完,只当他一直等着自己,便默默记下,下次吃饭一定要快一些。
还有,今日要好好表现。
二次踏足太医院。
沈欢踏实了许多。
一进门,院判迎过来,先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少爷可冷吗?”
沈欢瞄着宋春景脸色,没敢应声。
院判自讨个没趣。
摸了摸鼻子,跟宋春景说,“将军府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了,就让沈少爷坐旁边那张桌子吧,你二人离得近,也方便说话讲解问题。”
宋春景没吭声,自顾自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了。
沈欢问道:“师父?”
“自来学徒都是站着的,那日去将军府我看你捡茶叶是个惯手,将军也说你读了很多医术,就不必从分拣药材开始了,跟在我身边即可。”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若是你嫌累,可以坐下歇一会儿。”
沈欢站的很直,上半身微微朝着宋春景倾着,袖子向上卷起两个圈儿,露出干净细长的双手。
沈欢转过身,对院判行了一礼:“我站着等就行,多谢院判好意,您费心啦。”
院判张了张嘴,看他真敢使唤沈欢,也真给他立规矩。
既然当师父的不怕得罪将军府,那他自然没什么话说,于是交代两句别的,转身走了。
宋春景坐在椅子上吩咐:“看看今日该去给哪几位贵人看诊,排班次在左边抽屉里,蓝色小册子就是。”
沈欢看了,刚要张嘴,宋春景说:“背下来即可。”
沈欢点点头,宋春景站起身往外走。
他赶紧跟上。
宋春景扭头一看他,眼色有些复杂说:“背上药箱。”
“是,”沈欢几步跑回去背起药箱,跟着他出了太医院的门。
宫墙仍旧是那个模样,百年如一日般鲜红笔直。
宋春景望了望头顶眼可触及的天,“在太医院内,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可像刚才那样急跑。”
沈欢疑惑的看着他。
宋春景说:“身为太医,若是行色匆匆,叫外人看去,以为是谁得了急病,容易制造谣言。”
沈欢点点头,又郑重答道:“我懂了。”
他其实表现很好,没有一般小孩子的调皮捣乱,看得出将军府家教甚严,也拿他当亲儿子教养。
宋春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沈欢跟在一旁,拎着个大药箱,手背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咱们接下来是给那三位娘娘看诊吗?依次是……”
“我知道。”宋春景说。
沈欢住了口。
好一会儿没话。
宋春景看他一眼,发现他有些蔫。
宋春景想了想,“宫内人多眼杂,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你记着,最先要学的不是医术,是管住嘴。”
沈欢想了想,心想他还是记挂着我的,突然又高兴起来。
又想起宋春景刚刚的话,即刻便把笑都收了起来,只重重点了点头。
第9章
寒翠宫装点的很适宜。
既不过分奢侈,也不一昧节省,冬日温度不过高,夏日室内不太低,很平常。
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皇后此人面善,常常含笑,给人和蔼慈爱的模样。但是后宫一直无所出,又叫人忍不住揣测是否有她动的手脚。
暗地揣摩许久,却一点端倪都未发现。
时间久了,都道她是真慈善。
皇后正靠在榻上眯着眼养神,身边的老姑姑上前来轻轻道:“娘娘,太医院的宋春景收了将军府那个养子徒弟,今日正式当了学徒。”
皇后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神。
老姑姑说:“这个宋春景胆子忒大了,谁都敢收。”
皇后借着她胳膊的气力坐起身,“将军府给他脸面,想必是想拉拢他。”
这老姑姑是她身边老人,因此不担心忌讳,直担心道:“那咱们还用他吗?”
皇后微微笑着说:“这倒不必担心,太子同他亲厚。何况太医院也不止他一人,再寻个别的时常来替我看看,”她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接着说:“太子那里也时常去一去。”
老姑姑点点头。
“将军也是,怎么将儿子送去学医了?”老姑姑不解道。
皇后说:“养子不能袭爵,听说他那个儿子身体又不好,将来若是学得一身本事,能留在太医院,也算条好出路。”
老姑姑还要再说,门外大侍女敲了敲门轻声说:“娘娘,太医院宋大人来请脉了。”
皇后点了点头,看了老姑姑一眼。
宋春景带着沈欢站在门外听传。
大侍女说:“请进。”
沈欢看着寒翠宫三个字,脚下定格一瞬。
宋春景扭头看了看沈欢踌躇的模样,摸了他头一把:“不必怕。”
他面相冷清,说话的时候只薄唇微微启阖,其他一概不动。
这轻飘飘三个字,似乎有什么魔力,将沈欢浮躁的心抚平了。
老姑姑把香炉给皇后端到桌前。
皇后正端着微笑,掀开八凤齐鸣八角小香炉的盖帽。
仔细一看便知,那笑容根本没有到达眼底。
宋春景进门行了礼,皇后拿起小香匙,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这是宋太医新收的小徒吗?模样不错。”
“人也勤勉。”宋春景见皇后没伸手,也就不着急请脉。
皇后收回目光,放好了手中小香匙,宋春景一摆手,沈欢把药箱提高了些。
取出来腕枕,皇后轻轻搭上去,“有些眼力,不愧是将军府里头教出来的孩子。”
“娘娘凤体安康。”宋春景收回手,才答道:“将军还说惯坏了,叫微臣可劲儿打骂,他不心疼。”
其实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不过是望子成龙的父母一点严心。
皇后笑了笑。
宋春景也跟着微微笑道:“也承蒙将军看的上微臣,说来也是太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常找微臣拿药,叫人以为我的医术很好,这才入了将军眼。”
皇后这次真切的笑起来。
“既然他是棵好苗子,你就好好养着吧。”皇后又拿起了小香匙。
“是,”宋春景弯腰谦虚道:“暂且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拎个药箱什么的省些力气。”
香匙轻轻拨动香炉,袅袅的青烟缓缓升起,婀娜轻盈模样。
皇后放下手中物,缓缓道:“慢慢教吧。”
出了寒翠宫,寒冬腊月的温度下沈欢打了个冷颤。
宋春景扭头一看,沈欢正空出一只手擦汗。
“怕什么?”宋春景问。
“不知道,”沈欢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怕,想到她是太子母后,就更怕了。”
“既没有犯错,就不用怕。”宋春景说。
沈欢心想:可我身份尴尬,若是被她知道……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宋春景不怎么在意道:“你认为自己身世特殊,所以心中一直记挂,正是因为你把此事一直放在心上,别人才会放在心上。你若认为此事子虚乌有,那此事就是谣传,看你怎么想了。”
沈欢仰头望着他,觉得他虽时常板着脸,人却不坏。
自己的爹是不会同他说这些的。
二人从太医院出来的早,因此显得本就清凉的早晨显得更加冻人。
宋春景快走了两步。
沈欢不明就里,快步跟上。
一会儿进了另一处贵人住处,果然暖和许多。
这处的人就对他二人客气许多。
临走时刻,宋春景留下一包药。
里头千恩万谢接了。
出了住处,沈欢问:“师父,那贵人并没有什么病,您给的什么药?”
“坐胎药。”宋春景丝毫不避讳的说了。
沈欢“啊”了一声。
宋春景道:“宫里头有两种药耗的最快,一是补药,二就是坐胎药。”
沈欢不明就里,点点头。
他话少,宋春景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说:“回去了。”
沈欢犹豫的问:“不是还有一个吗?那个、那个淑嫔……”
宋春景“噢”了一声,“忘了同你说,淑嫔日前刚降了位,是贵人了。目前正在禁足,一个月内不必去看诊。”
沈欢又啊了一声,想问原因,又记起宋春景不喜欢他多话,就咬咬唇咽了下许多话。
“今日的差事就算完了吗?”沈欢最后问。
宋春景点点头。
随即他想了想,挑了一条偏远小路。
沈欢不敢多问,只在后头跟着。
发现这师父跟棵竹子似的,人直,心气也直,走起路来都格外好看。
像竹子一般纤细柔美,满是秀意神韵。
沈欢这乱七八糟的心思没坚持多久。
他拎着药箱,时间久了便有些气喘吁吁。
虽然是个半大小伙儿,却养尊处优、身体纤瘦,一看就没什么耐力。
这个药箱又沉。
正费力,冷不丁手里一轻。
宋春景接过他那药箱,拎在自己手中。
沈欢看他,他却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
沈欢抬头一看,前面寒梅一片,是花连成的梅海。
花匠不敢偷懒,每日勤谨修剪,收拾的株株漂亮好看。
红梅花瓣上头还沾着冰碴,晶莹剔透的想水晶一般。
沈欢“哇”了一声,往前跑了两步。
他想起早晨师父刚刚交代的话,立刻停住脚步,不好意思的望了望宋春景。
宋春景朝他点点头,他才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冲了进去。
他四处看,眼睛忙碌的快不够用了。
日头缓缓高升。
红梅上的冰碴化成水,隐隐约约往下滴答。
沈欢又玩了一会儿,宋春景等他安静下来,才说:“该走了。”
沈欢有些不舍的望了望红梅花海。
“你若喜欢,咱们改日再来。”宋春景想了想,安慰他道。
他似乎真的在想哪一日来比较合适,沉吟着说:“等你学会如何煎药。”
这个简单,不似看病千万种,叫人难以琢磨。
沈欢高兴地“嗯”了一声。
回到太医院,里头已经人多的如同沸水的锅。
说起话来咕咚咕咚乱冒泡。
分拣药材的小童已经开始挑挑拣拣。
这些小少年也不是平常人能进来当的,必是官家亲属家眷,才能送进来由学徒做起,傻一点呆一点的就送回家,天分高的,便留下来,拜师到太医门下学习。
来的最早的那个少年不及沈欢大,见他二人进来,先朝着宋春景打了招呼:“宋太医早。”
宋春景点点头。
眼也不斜的看着前路,匆匆而过。
沈欢落后一步,偏头看了看那少年。
那少年也看他,二人对视一眼,那人笑着小声说:“你爹就是虎威将军吧?”
沈欢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问完,他率先说道,“我叫沈欢,”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何思行,我爹在大理寺任职,”那少年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是从捡药材开始学,最后才拜师,你一来就先拜了师,也只有大将军有这个特例。”
沈欢不知道竟然是这样,自己成了特例。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之前不知道是这样……”
宋春景在屋里头略略提高了些声音:“沈欢?”
“嗳!”沈欢应了一声,匆匆要走。
小童羡慕的说:“若是将来我也能拜到宋太医门下就好了……”
沈欢踟躇一下,转身问他:“宋太医这么受欢迎吗?”
小童想了想,说:“宋太医医术高,宫里贵人都爱找他看病,他又得皇上看重,他的徒弟想必不会很差。”
沈欢听完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说:我一定要好好学,千万不能给我师父丢脸。
寒翠宫。
皇后念完了经书。
老姑姑收起来捧出去放好。
“成芸,”皇后唤了一声,“太子走了几日了?”
老姑姑答道:“今日刚刚第二日,昨日才走的。”
皇后沉吟片刻,“我这记性不行了。”
“哪里,”成芸站在她身后给她捏着肩膀,“宋太医都说娘娘身体调理得当,养好了不少。”
皇后笑了笑。
由着她按捏肩膀,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成芸手上不停,均匀捏着,带着些疑虑道:“娘娘,您明知道将军府那孩子的身份,怎么还由得他进宫来?”
皇后睁开眼。
“若是哪日被皇上撞见,闹了笑话可怎么着?”成芸又问。
“没听见宋春景都把太子搬出来了?”皇后眼光移开,看向光秃秃的窗外,“他明说将军是因为太子看中他的缘故,才把儿子送到他门中,若是我当场发作,岂不是驳了太子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