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主挑眉,讥讽着,“皇上尊贵,你接么?”
桃灼低下眼眸,耗尽了那点勇气,这会儿又摆出无措的模样。且脸上还残留着伤痕,看起来就像被凌少主欺负的小可怜。
“为什么只接身份尊贵的?”
听他如此问了,桃灼抬眼看了看凌少主,轻声解释着,“就是,就是不想低过将军府。”
凌少主扬唇一抹冷笑,“心气还怪高的,放眼整个盛京,又有几个能比过将军府去。”
见桃灼绞着袖子口不说话,且眼中结了层薄薄的水膜,凌少主也不愿再为难他。
“罢了,你先跟着红昭学学规矩,若真有一天你成了咱们凤鸣轩的头牌,顾煙那小子够不到你。”
桃灼怔了怔,顾煙可是朝中一品大将军,且府上世代袭官爵,到了顾煙父亲那里已经被封定远侯。怎么在凌少主口中,就成了那小子……。
忽而想起今日隐约听到的,将军府加个平南王府也不入咱们凌主子的眼。桃灼好奇的看着眼前阴柔妖美的男子,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可若身份尊贵,又为何在盛京里开青楼呢。
所谓的学规矩就是每日要练身段,红昭说做这行身子得软,才能承受各种姿势。还要练嗓子,说是这样在床上叫出来的声音才勾魂。还要学会吟诗作对,喝酒唱曲,甚至见人几分笑都得一点点学。
因心里较着劲儿,桃灼学什么都肯下功夫,不过数十日,倒也有模有样了。
夜幕笼罩天地,十几日未见的凌主子又过来了,还特意为桃灼带了些书卷。
原桃灼以为又是那些诗词歌赋,只是翻开之后脸色瞬间难看,“啪”的将手中书卷扣在桌案上。
偷声骂着,“无耻。”
第50章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如河清难俟,在漫长的煎熬中从炎炎烈夏到落叶黄沙。
深秋的月色总是清美,洒向人间万般凄凉。
几许秋风透过窗的缝隙,桌上烛光不耐寂寞的舞动身姿。映着床上之人,如影如画。
桃灼跪坐在床上,发丝松散垂落如瀑布倾泻,柔而泽。水蓝色的锦绣梨花袍正贴身,勾勒出秀美的线条。外罩着一件白色水纱云衫,有缥缈如幻之感。
他腿上还枕着一人,闭着双眸似在小酣,慵懒之余却不失妖媚,正是这凤鸣轩的凌少主。
说来凌少主与桃灼竟也投缘,凤鸣轩经营了五年之久,凌少主还从未将哪个娼妓放入眼中。倒是隔三差五的来找桃灼,许是桃灼对穴位脉络有些了解,为凌少主按摩之时会令他格外的放松与舒适。
几下敲门声,红昭端着茶水轻轻推门而入。
桃灼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扰醒了凌少主。
也不过短短数月,这桃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褪去了几分纯真多了些媚色,不似从前娇憨眼中藏了冷漠。
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着凌少主头部的穴位,桃灼转头看向红昭,轻声问道,“姐姐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红昭点了点头,目光又往凌少主脸上看去,见并未吵醒才低声回着,“中秋临近,我想趁着花好月圆之夜将你捧到众人面前。虽才艺上还不足,好在你容貌姿色是出挑的,必定会引起轰动的。”
桃灼手上动作微微一滞,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这会儿枕在桃灼腿上的凌少主睁开眼,对着桃灼勾唇一笑,而后将桃灼的发丝缠在手指上把玩着。
“怎么?不想接客?”才醒不久,凌少主嗓音蕴着几分暗哑。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如昆虫的羽翼轻轻波动。桃灼抿了抿嫩红的双唇,回着,“就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凌少主抬手在桃灼的脸颊上摸了一把,“放心,我会让红昭给你挑个好的。”
桃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心里如缠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是解不开。如若当初还有选择,桃灼也不会再入凤鸣轩。如若当初顾煙不是那么绝情,或许也落不到今日地步。
已经许久不去想,突然那俊美容颜再次闯入脑中,桃灼难掩一抹忧伤。
“我给你的那些小册子可都看完了?”凌少主忽然提及。
桃灼脸色一红,谎称,“哦,看过了。”
“那些姿势都学会了?”
凌少主问的太直白,饶是桃灼在凤鸣轩熏陶了数月,却依旧面红耳赤的羞于幵口。且那几本春宫图,桃灼实在耻于翻看。
“撒谎了不是。”一眼看透,凌少主掐着桃灼白皙水嫩的脸颊,“胆子大了呀,竟敢糊弄我。”
凌少主有意用力,疼的桃灼眼圈都泛了红。
坐在桌旁的红昭急忙说道,“凌主子别恼,不看也好,客人们图新鲜都喜欢这种青涩不开窍的。”
等凌少主松了手,桃灼的脸颊已是嫣红的一片。
凌少主坐起身,顺势将桃灼揽进怀中,让桃灼靠在自己的胸前。带着凉意的拇指揉按着桃灼嫩红的唇瓣,暧昧的缠绵,却与情欲无关。
—个美的清纯,一个美的妖孽,宛如瑰丽的玉雕,绝艳到了极致。饶是红昭看惯了的,却依旧为他们感到怦然心动。
“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年纪,也不知要便宜哪个臭男人了。”凌少主感叹,语气中还带着点惋惜。
而后低下头,在桃灼耳边的鬓角处轻吻了一下。
桃灼下意识的抬起衣袖一擦,只听凌少主冷声问道,“怎么?嫌弃我?”
幸而是了解凌少主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桃灼握住他冰凉的手,摩拳着他的每一根指尖,柔声细语的说着,“桃灼怎么会嫌弃少主呢,若是凌主子喜欢,桃灼一辈子侍奉你。”
凌少主笑了笑,“这就对了,在这种地方就得学会虚情假意,不管心里怎么想,说出来的话是要讨人欢心的。”
桃灼亦是嘴角牵起一抹淡笑,可眼底的思绪却隐晦不明。
夜里,凌少主懒于回云烟小筑,便留在了凤鸣轩,宿在了桃灼的房间。
月光皎洁,透过窗子留下斑驳的冷色。
桃灼躺在黄梨木的罗汉榻上,蜷着身子一直未睡。再过三日就是中秋,桃灼就要和所有的娼妓一样,谄媚的迎来送往。
也不知将军可否从西北回来了……
桃灼苦笑着,鼻翼扇动着略感酸涩。回来又如何?你到底还在盼着什么?
轻叹了口气,桃灼缓缓闭上双眸。忽而听见床榻上有细微的声响,桃灼睁眼看去。
借着月色,只见凌少主在睡梦中不安的抽搐着,鬓角渗出汗水湿了发丝。
桃灼急忙起身,到了床边握住凌少主紧攥的手,并轻拍他胸口。
然而桃灼的安抚并未起到什么大作用,凌少主的梦魇似乎更严重了。精美的五官都扭曲的皱起,口中念念有词的:你怎么可以这样?阿璃,阿璃。
“少主,少主。”桃灼轻声唤着。
凌少主猛然睁开眼,喊了一声阿璃,而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桃灼起身倒了杯茶水,而后将凌少主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将茶水递到他唇边。
“做噩梦了?”
接过茶杯,杯子在手中微微发颤。凌少主低头抿了口茶水,而后才点了点头,“嗯,被这噩梦困扰了好多年了,只是最近愈发频繁了。”
桃灼没多问,等到凌少主喝过了茶水,又扶着他躺下,掖好了被子。
“先别走。”凌少主纂住桃灼的手腕。
桃灼乖巧的坐在床边,也不多嘴,只是静静的坐着。
就在桃灼以为他又睡了时,忽听见凌少主茫然淡漠的声音,“你知道情蛊么?”
“曾在医书上看过,但书上记载甚少,我那会儿也不太好学,所以不是很了解。”桃灼如实回着。
屋子里又陷入沉寂,只有淡淡的呼吸在流转。
许久后,只听凌少主幽声说道,“那是一种噬骨蚀心的痛,每每发作之时恨不能以死求个解脱。”
桃灼知道凌少主有隐疾,却未料到会是传说中的情蛊。借着微微月色,桃灼好似从凌少主眼中看出了一丝脆弱与无助。
忽然间心生可怜之意,想他那般高高在上,原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那,有解么?”
凌少主未言语,而桃灼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总觉凌少主那双艳丽的双眸迸射出无尽的恨意。
夜的黑暗仿似掩盖了所有,唯有心底的记忆在蚕食着每一根神经,那是撕心裂肺的伤,永无愈合之日。
“你有过绝望么?”凌少主轻声问着。
桃灼点了点头,“有,我被郡主赶出将军府时,他一句挽留也没说。后来我才知道,原是他和郡主商量好的,只是为了给他心上人洗脱冤屈,他就容不下我了。”
自揭伤疤,无法言语的疼痛令桃灼声音里几分嘶哑。
凌少主淡淡而笑,“我曾爱惨了一个人,为他甘心放弃一切。可他却亲手把幻情蛊打入我的体内,八年来令我生不如死。”
与他的八年之痛相比,桃灼的那点伤痛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桃灼忍不住问,“那你恨他么?”
“恨。”凌少主毫不犹豫的说着,“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只可惜八年前他坠崖身亡,连尸首都荡然无存。”
恨这个字太沉重,桃灼不想恨,只是爱不起了,被迫着放开手。
“那……。”
桃灼还想了解关于情蛊一事,凌少主却闭上双眸打断桃灼的话,“乏了,睡吧。”
回到罗汉榻上,桃灼辗转反侧着一会儿想起将军,一会儿又猜想着凌少主身上发生的事,一会儿又忆起沈枫坠楼那一幕。扰的他愈发没了睡意,泪珠子顺着紧闭的眼角往出涌。
—直到了凌晨,才渐渐睡去。
接连两日,桃灼被关在房中听红昭说着接客的规矩,便是饮食上都换成了清淡,深怕桃灼这两日吃成个小胖子。
纵使心中百般抵触,却也留不住时光如梭,转眼就到了中秋那日,一整天桃灼都是忐忑不安。
临近傍晚,红昭送来了一袭白色锦袍。
正巧凌少主在为桃灼点妆,额前一朵血色桃花,妖艳的绽放着。
“近来的客人都偏爱白衣,桃灼穿上这身必不输他人。”
桃灼皱了皱眉,与红昭说道,“我不穿白色。”
“为何?”红昭显出几分不悦,她自然最了解客人的喜好,为桃灼选的也都是最好的。
“就是不穿白色。”桃灼又倔强。
凌少主收起掌心的胭脂,淡声说道,“给个理由。”
桃灼眼尾一红,颤声回着,“沈枫是我师傅。”
关于沈枫一事,桃灼竟是全从凤鸣轩所知。知道那些客人心里作贱着沈枫,但桃灼不能也跟着作贱。
“好。”凌少主转头与红昭说道,“换红色。”
中秋月圆,人难两全。团圆之夜,不曾团圆。
听闻凤鸣轩今日来了新妓,里里外外的早就被围个水泄不通,只等着一掷千金拿下头彩,抱得美人归。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出来?”
“就是,红老板不会是讴骗咱们吧?”
时间久了,众人等的愈发焦急,一双双眼睛都望着楼梯上的红毯,翘首以盼着美人现身。
忽而古琴一声悠扬,令所有的嘈杂都归于寂静。
第51章
—曲《凤鸣》,是旁人未曾听过的新曲子。琴声时而急促如悲鸣,时而缓缓如倾诉。音色清明而透亮,在凤鸣轩婉转荡漾。
出乎人们意料,这次的新妓不似以往从楼上缓缓而下,而是舞妓作舞的台子腾起帐幔,笼罩着一层柔和似水的白纱。
透过纱幔,里面红色身影若隐若现。只见他坐在白色绒毯之上,衬着一双玉足愈发白嫩,脚踝上系着一串精致的银铃,几分魅惑。修长的手指拂过怀中古琴,每一次指尖的律动都似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人流聚集,将一方不大的台子团团围住。
桃灼还是有些心慌的,几处琴音弹错。好在是新曲子无人听过,且没有太多的违和。
待吊足了胃口,白色纱幔才缓缓撑开。
最是那低头怯怯羞涩间,惹人心生欺凌的欲念。额间桃花如妖,眼中清彻如水,妖生艳,水生纯,桃灼把它们融合,举手投足间勾人魂魄。
偶然抬头,莞尔一笑,引风流无数。
“红老板,赶紧开价吧。”早有人按耐不住,恨不得立刻一亲芳泽。
人群鼎沸,都嚷着让红昭出价钱。
红昭笑意盈盈,“老规矩,还是没有低价,你们随意出。”
“五百两。”当即有人一下子抛出了高价。
想那去年最红的姑娘才卖到八百两,而男妓最高也就五百两,如今一开口就给了这么高的底价。红昭心中作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随后,自是七百两,八百两的往上抬。
桃灼起身,抱着古琴的双手微微收紧。像个玩意儿一样被他们争相恐后的竞买,桃灼一点不因所谓的身价感到窃喜,反觉心底有股子压不住的悲戚,令他秀眉微蹙。
然而眉间一点愁,更显楚楚之态。
很快,价格就抬到了两千两,这着实不是个小数,很多人望而却步。
此时,凤鸣轩的一处角落。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徐天磊,仔细的将桃灼看了又看,总觉有些眼熟。半晌后,猛然拍了一下额头,口中嘟念着,“想起来了,这不是顾将军身边的那个小桃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