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溧阳走得突然,皇城中的势力并未得到消息,故而去往边境的路上没有遇到拦阻,然回程的路上却四处有人设伏,他身旁只有妙风妙云两人,人力虽然不足,却也没有拖累。
行至一片深山密林,夜已过半,三人在一条小溪旁稍作歇息,妙风去溪水边舀了些水,映在水面上的倒影被水囊晃得模糊不清,忽然察觉到异样,她神色一凛,将水囊里的水尽数倒出,起身回到了树干旁。
“公子,这水不能用了。”被人下了毒。
南宫若尘颔首,接过备用的水囊饮了一口,还未将水囊放下,上风处一阵诡异的凉风,他神色淡然如常,守在身旁的两人一双俏目中却是冷冽寒霜。
密林掩盖之下,破空声响起,几道暗器在暗夜中急速朝着几人袭来,隐约散发着几许幽亮的光泽。
暗器并不密集,很难伤人,剑尖与暗器碰撞的声音之后,数十道黑衣人影从四周的树干上掠下,短暂的交手,而后以弧形分散开来,将三人围住。
他们绝不是普通的刺客!
这群人极擅隐匿行踪,在这林中待了良久,丝毫没让人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同伴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却能配合得极度默契。
为首的一人率先发难,冰冷的剑刃直击南宫若尘胸口,妙风妙云正欲阻拦,那人身后的数十人齐步上前,将紧靠在一起的三人分离开来,刀兵相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剑锋割破皮肉,有人重伤倒地,有人气绝而亡。
南宫若尘侧身避过,那剑刃便顺势横过逼近,出手如闪电般快速,眸中除了四溢的杀气再无任何波动,他并不与其正面交锋,频频闪避之下,从这人的身法中看出些许端倪。
……
☆、质问
深林里战斗仍在继续,铮亮的剑锋很快被血液染红,洒在了地面,浸入了溪水,血水映着树梢渗进来并不明朗的月光散发出诡异的红光,第一波刺客只剩下数人,却谁也不敢放松戒备,现身的刺客,并不是全部。
与南宫若尘交手的人目光冰冷,对死去的同伴视而不见,又一次将手中长剑挥出,那人却不再闪避,一管玉笛在手中翻转,轻而易举挡下了他全力一击,带着雄浑的内力,将他的剑刃折断,缠斗良久也未能近身,他不骄不躁的神情终于出现裂痕,忽然急速朝后退去。
“公子小心!”
妙风刚将剑尖从一个黑衣人胸口抽出,顾不得衣襟被喷溅的血液沾染,急忙朝着主子身边靠近。
那为首之人退开的瞬息之间,数条以锁链接连的九爪勾以白衣身影为中心汇聚,南宫若尘眸色微凝,脚尖点地借力跃起,将玉笛重新挂回腰间,指间银针飞出,深深嵌入几人眉心,飞射而出的九爪勾没了内力支撑,如脱力的鸟一般从半空坠落。
以寡敌众,不落下风,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脚底却满是血污。
“公子,是煞血盟的人!”
江湖中有名的杀手组织,只是不知受了何人雇佣。
他们一路上遭遇刺杀不断,大多是皇城中各大势力培养的死士,还未见过江湖中人。
万籁俱寂,确认了再没有潜伏暗藏的刺客,南宫若尘道:“走吧。”
三人淡然离去,留下满地的血腥,约莫半刻钟后,又一行人行至此处,看着地上还留有余温的刺客尸体,一名黑衣男子不禁勾唇一笑。
“王爷,是公子他们!”
随行侍卫在地上查探半晌,起身回禀,苍翊淡淡瞥他一眼,绕开尸体循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他身后之人不明其意,沉默跟随。
直至抵达溧阳城,两人却也没能碰上面。
四皇子回城的消息迅速传入皇宫,还没能回府换身衣裳,便被一道口谕召入宫中。
进入宫门午时已过,早朝已散了许久,在太监的带领下,行至昱辰殿外。
昱辰殿中,启晟帝正在用膳,入殿行礼之后,帝王久未应声,似是专注于手中的羹汤,待一碗羹汤尽数入了腹,又唤宫人将桌上收拾干净,才开口让四皇子起身。
宫人退去,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谈及了一些无聊琐事,启晟帝忽然道:“此次和谈,你可曾见到了离洛军中主将?”
“……见到了。”
“由我国送皇子入离洛为质,两国缔盟约共抗北疆,这便是你和谈的结果?”
话依旧平稳,启晟帝目光却变得格外深沉。
南宫若尘面色不变,淡应一声:“是。”
“朕听闻,两军交战的战场之上,我军就快重创敌军主将之际,是你出手阻了他们,此事是真是假?”
隐藏的怒意渐显,南宫若尘心中微紧,“离洛此次领军之人,地位举足轻重,他若身死……”
“是他不能死还是你不想他死!”骤然响起的拍桌声将他的话打断,启晟帝对他怒目而视:“我月华八千将士尸骨未寒,是谁让你自作主张与离洛定下结盟之事!”
“……”
他一早得知离洛是由翊王领军便开始担忧,四皇子身在离洛是为翊亲王所救,且两人交情匪浅,本以为他能为国事顾全大局,岂料他会如此不分轻重,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去和谈!
北疆与离洛结仇,他们若是开战,正好是月华休养生息的好时机,待两国战事一了,月华便可趁机做大,可如今离洛月华宣布结盟,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何再能独善其身!
他越想越是心堵,正欲发泄怒火,南宫若尘却突然抬眼,直视他道:“父皇觉得,嘉南关战死的八千将士,还是我月华的将士吗?”
启晟帝微怔,细思他话中之意,不由得面色微变。
临江城内的守军,由郑娄生领军,调动兵权的虎符,由郑旭盟掌控,这边境的将士,说是郑家的私军也不为过!
见他似有所悟,南宫若尘又道:“离洛北疆一战不可避免,不论谁输谁赢,都将把月华作为其下一个目标,就算他们都无力再战,于父皇而言,当真就无忧了吗?”
一旦外忧解除,内患必然随之而来,说到底,月华现如今最大的忧虑,不是与其他两国的纷争,而是内部权利分散,各大世家的暗潮汹涌。
正因为有外来的威胁,月华才能维持明面上的和谐,若是失了这层掣肘,月华必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大乱。
沉思半晌,启晟帝怒意渐消,忧思渐起,对结盟之事又多了一番思量。
四皇子从昱辰殿中出来,在外蹲守的几名宫人探头看了片刻,待四皇子离宫,便匆匆朝着自家主子的方向跑开了。
溧阳城中,临近四皇子府一处名贵客栈内,某间上房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人,身着紫色华服,一头墨发半披半束,他一手端着茶杯在手中摩挲,一手撑头望向窗外,目光所及之处,正对四皇子府门口。
待坐了小半个时辰,当一抹白色身影进入视线,那人眼中一亮,迅速直起身来。
“启禀王爷,派去张府的人回来了,那被赐婚四皇子的张家二小姐张玉茹,已于数日前,在府中暴病身亡。”
背后传来的声音迫使窗边的人回头,苍翊面露惊讶:“何人动的手?”
“暂时不知。”
微微蹙了蹙眉,他回头去看,那人已经踏入府门没了踪影,抛开心中杂念,问道:“离洛的国书何时才能送到?”
“还需四五天时间。”
从他送信至颐都,由帝王批下国书再送往月华皇城,差四五日已是最快的速度,他自知此事急不得,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苍翊将半开的窗门掩上,低头抿茶不语。
……
☆、传闻
北疆境内,一望无际的原野,带着大雪初融的荒凉,高山环绕的一处山谷之中,用木桩搭起一间房舍,地方不大,也不起眼,就算有人从这山谷之外路过,也难以发现此地还有能供人居住之所。
在低矮的屋檐下,置有一方木桌,两张木椅,一人孤身对弈,却是以地图为棋盘,他身着墨青色丝质长袍,长发束起以木簪固定,在这蛮夷之地,却是一副中原的装扮。
屋前几块巨大的山石天然形成一条崎岖小道,有一人从谷口悄然钻入,行至屋檐下行礼道:“殿下,嘉南关战事歇了。”
男子将棋子落在一处山峰,头也不抬道:“月华提了什么条件?”
“……月华以皇子为质,两国结盟。”
“结盟……”青衣男子嘲讽一笑,凝视棋盘的双眸却突然眯起,“结得正是时候。”
他情绪有些异样,来人不明他话中之意,试探道:“那我们,是否现在动手?”
男子摇头:“不用,传信北疆王宫,边境之事暂缓,眼前的事才是要务。”
“是。”
待人领命离去,男子捻着棋子的手指微紧,他缓缓起身,看向山谷外的方向,眸中暗沉如水,将手中棋子重重地拍在桌面,落子之处,刚好是北疆与离洛交界之地。
这人便是从离洛逃至北疆,数月间了无音讯的离洛三皇子苍离,在屋檐下静立了半晌,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归于平静,又重新安坐了下来。
……
月华与离洛结盟之事已成定局,临江城内驻地守军是郑家的势力,一旦损失过大,其他两大世家势必趁虚而入,郑家自是最不希望边境开战之人,是以对结盟之事,郑旭盟最先表明支持的态度,有郑太尉开口,附议之人自是不在少数。
送往离洛的质子最终定了生母亡故的五皇子南宫成羽,他生性愚钝,又无人照拂,留在月华本就一无是处,自小便被父亲遗弃,虽有皇子之身,暗地里过得却是连宫人都不如,这也是南宫若尘提出送皇子为质的原因之一。
“殿下,护送五皇子去嘉南关的队伍已经出城。”
四皇子府书房内,有侍卫前来回禀,南宫若尘摆手让他离去,微微侧头道:“都安排好了吗?”
“公子安心便是。”待门重新紧闭,妙风临时磨墨的手迅速收回,恭敬站到一旁:“路上已派了人暗中护送,离洛也传了消息,有人接应,定能让五皇子安然抵达颐都。”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小麒呢?”
“左公子被人请去看诊,还未回府。”
闻言,他手中动作一顿,好看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起。
他回城不过半日,便得了张府二小姐暴病的消息,他乱了赫连荼的计划,同时也该是让其他人歇了心思,张玉茹的死便只能是宫中那人的手笔,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又默契的只字不提,与四皇子的婚约便也不了了之。
然而张玉茹的死,却并未让事情归于平静。
继张玉茹身死之后,张府便出了闹鬼的传闻,有人谈及在二小姐居住的小院见到了她的冤魂,口口声声说要找害她的人索命,传闻出来的第二天,郑,楚两家便有女眷相继病重,此事虽于朝堂无关轻重,却闹得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而两大世家请了道观的道士做法,又请了城内所有医馆乃至太医院的大夫诊治,也始终不见效,便抱着最后的希望,寻到了四皇子的府上。
如今皇权势微,就算启晟帝对三大世家恨之入骨,他也不敢同时对三大世家出手,此事真相若出,布下此局的人将面对三大世家的联手报复,脑中浮现那人提起复仇时的执着,南宫若尘顿觉一阵头疼,感到深深的无力。
放下手中笔砚,他起身踏出房门,院外阳光正盛,透过树梢的空隙在院落里印下斑驳的光影,忽然光影晃动,院墙上多出一道人影,少年再次翻墙而入。
南宫若尘抬了抬眼,微微侧目,妙风会意,转身离去。
“师兄!”左麒快步靠近,似是得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急于与人分享:“那郑太尉的夫人,真是被吓病的!”
“你去了太尉府?”
“去了。”少年应道:“原本是没打算去的,那太尉府的马车就守在央乐侯府门口,顺便跑了一趟。”
院门被人推开,妙风端了茶水走进,南宫若尘倒了一杯递到少年身前:“病情如何?”
左麒摇头:“这病是心病,没得治。”
权贵内宅,自古便是是非之地,能撑起一个世家的内宅事务,免不了用些非人的手段,死在她们手中的冤魂不计其数,若能抓住这一点加以利用,将人吓倒并不是难事,且这些内宅秘事,多是不能为外人言的,大夫不知心结所在,再好的医术也医不了“无病”之人。
看着少年将一壶茶水全部灌下,南宫若尘薄唇微抿:“回去休息吧。”
被下了逐客令的少年顿时苦脸,撇了撇嘴正要应声,见他神色有异并不准备回房,不由得问道:“你要出去?”
“去见个人。”
“……”
少年兴冲冲地要跟着去,意料中的被打发回了自己院里,南宫若尘出府匆忙,并未发现有一双眼睛自他踏出府门便一直盯在他身上,直至他进了一间客栈,才收回视线。
二楼贵客所住的上房,翊王殿下百无聊赖地仰在榻上翻阅从说书人那里买来的书卷,忽闻房门被人叩响,他漫不经心应道:“进来。”
“王爷,公子出府了。”凌云推门而入。
“去了何处?”
“就在客栈楼下,似是……约了人见面。”
苍翊从书中抬眼,房中有了片刻的沉寂,愣住了人突然回神,鲤鱼打挺一般翻身坐起,冲出了房门。
……
☆、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