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抬眼望向陆霄,谁知陆霄也正垂眸看着他,一时间四目相对。
秋雨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陛下,请用膳。”
陆霄略微点了点头:“你叫雪……雪容是吧?不必拘谨,爱吃什么,自己随意吧。”
秋雨桐迟疑了一下。
桌上放着他最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一碟水晶蹄膀、一碟清蒸鲈鱼,一碟清炒芦笋、一碟白灼芥蓝,还有一道白玉大骨汤。
修士们大多口味清淡,剑修尤其如此。可秋雨桐偏偏是个异类,他虽然身为剑修,口味却很俗气,平生最爱吃甜食,而后便是——肉。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努力隐瞒着真实口味,所以他这个小小的饮食习惯,除了三个师兄之外,就只有陆霄这个小徒弟知道。
见他不动筷子,陆霄挑了挑眉:“怎么,不合胃口?”
“这倒没有……”秋雨桐犹豫了片刻,理智终于勉强战胜了口腹之欲,硬着头皮夹起一筷子清炒芦笋,放进嘴里努力咀嚼着。
好难吃,像草一样,还有股苦味儿。
他欲哭无泪地想,从小到大,连掌门师兄都不能让他吃一筷子青菜,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竟然会主动吃青菜?
“可合口味?”
“嗯,挺好的。”秋雨桐简直要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陆霄嘲弄一般勾了勾嘴角:“看来,陆炎德调/教得确实不错……天下人都知道,修士们只爱吃清淡的蔬食。”
秋雨桐不知道这小子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也顾不上他在说些什么——嘴里这股草腥味儿让他直反胃,几乎费尽了吃奶的的劲儿,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陆霄这小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当年,他带着**岁的小陆霄去酒楼大吃大喝,不小心点了一坛烈酒,喝了一口就差点吐了。可是面对小陆霄亮晶晶的崇拜眼神,他简直骑虎难下,为了维持师尊的威严形象,只能一边努力运灵力解酒,一边硬着头皮把一整坛烈酒全都喝了下去。
事后,他整整恶心了三天,见了饭铺的酒招子都想吐。
而这一切,都怪陆霄!
秋雨桐一边恨恨地回想着当年的悲惨往事,一边咬牙切齿地将芦笋咽了下去,眼睛都有点泛湿了。
陆霄垂眸看着他,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
秋雨桐好不容易将芦笋咽了下去,嘴里还是直发苦,忍不住又盯上了那碟桂花糕。
呃,如果他装作讨好的样子,先夹一块桂花糕给陆霄,然后再顺其自然地自己吃一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秋雨桐舔了舔嘴唇,夹起一块桂花糕,放进陆霄面前的小碟子里,低眉顺眼道:“陛下,尝尝这个吧。”
陆霄微微一震,仿佛从某种美梦之中,陡然清醒过来。
他闭了闭眼睛,冷冷道:“朕从来不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秋雨桐心中嗤笑一声,这小子骗鬼呢,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难道喜欢吃甜食,有损他英明君主的形象?
陆霄自然不知道秋雨桐在腹诽什么,他沉默了片刻,随手把小碟子里的桂花糕倒回了盘子里,而后淡淡道:“都撤了吧。”
“这就撤了?可我还没……”秋雨桐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把几乎没有动过的桂花糕、水晶蹄膀等等,全都撤走了。
他扭头望向陆霄,目光几乎是恼怒而控诉的。
你这小子怎么可以如此浪费粮食!知不知道民生疾苦!而且,而且为师还没吃饱呢!
陆霄垂眸望着他,语气冰冷:“ 你这样看着朕做甚么?想侍寝吗?”
这孽徒在说什么?!
秋雨桐瞪着陆霄,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正想斥责这孽徒,却忽然僵住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师尊”,而是晋王进献的“雪容公子”!按“雪容公子”这个身份,陆霄这句话,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这……这可怎么办?
等等,陆霄说过,他很恶心自己顶着这张脸主动讨好……
秋雨桐僵硬了片刻,硬着头皮堆起一个十分谄媚的笑容:“陛下,您的意思是,想让雪容侍……”
果然,陆霄立刻极其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朕没这个兴致,滚吧。”
秋雨桐松了口气,赶紧躬身告退。
张德福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来:“雪容公子,你怎么就出来了?你,你得伺候陛下啊。”
秋雨桐理直气壮道:“不关我的事,是陛下让我滚的。”
张德福跌了跌足,几乎要唉声叹气了:“唉,这都多少年了,陛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想不开呢……”
秋雨桐不想和张德福啰嗦,一路溜回了西厢房,直接往床上一倒,望着雪白的床幔,长长呼出一口气。
“唉,夜雨啊。”
低三下四地累了大半天,连夜雨的毛都没摸着。
陆霄这小子怎么盯得这么紧?
难不成,真要骑马坐车回朔雪城……且不说路上得花大半年时间,单是骑马坐车回去这件事儿,就能被碎嘴的三师兄嘲笑一百年。嗯,二师兄估计会无语地瞥自己一眼,只有掌门大师兄人最好,不仅不会嘲笑他,可能还会安慰他。
而且,他到哪儿去弄车和马?
这些东西可都是要花银子的,而他简直是一穷二白。
秋雨桐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什么法子,只能安慰自己,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万幸的是,陆霄很讨厌他这张脸,连带着对“雪容”也毫无兴致,倒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不然的话,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晋王也是毛病,送人进宫打探消息寻找宝物也就罢了,还故意找个这般模样的人,他到底是想恶心陆霄呢,还是脑子有问题?
秋雨桐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之后的十余天,倒也安然无事。
陆霄似乎变得很繁忙,一直没有传唤他,他便每天琢磨着怎么回朔雪城,又试图打通这具身躯的灵窍,可惜都没什么进展,几乎有些泄气了。
这天午后,秋雨桐用了午膳,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话本,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他扭头一看,张德福正拎着个食盒,唉声叹气地走进院子。
秋雨桐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张公公,怎么了?”
张德福沮丧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秋雨桐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立刻猜到了什么:“陛下不肯吃东西?”
陆霄这从小就是这副德性,一生闷气就不肯吃东西。
张德福无奈道:“最近南边儿出了点儿事,陛下气得厉害,又忙得很……这不,今儿都快一天了,什么也没吃。老奴方才想送一蛊银耳羹进去,也被赶了出来。”
秋雨桐踌躇了片刻,到底不忍心让自己唯一的小徒弟挨饿,便道:“你把食盒给我,我去劝劝。”
张德福犹犹豫豫道:“这,这不大好吧……之前有些事情,老奴似乎自作聪明了,陛下还训斥了老奴一顿。”
秋雨桐伸出手:“给我。”
张德福迟疑了一会儿,才把食盒递给秋雨桐,又叮嘱道:“雪容公子,陛下今天心情不好,你万事小心,不要惹恼了陛下。”
秋雨桐接过食盒,点了点头:“张公公放心,我会小心的。”
张德福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秋雨桐拎着食盒,一路来到前殿门前。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伴随着陆霄的怒吼:“一群废物!!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门口两名带刀侍卫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砰!”一声,大门开了,几名身着朱红官服的大臣走了出来,个个垂头丧气,面带羞惭之色。
秋雨桐微微一愣。
中间那名清癯微须的中年官员,是他的老熟人,昔日陆霄燕王府的头号门客,如今的内阁首辅,陈思儒。
陈思儒一眼看见了秋雨桐,失声道:“秋仙师?!”
他随即反应过来:“不,不对,你不是……”
秋雨桐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陈大人,在下雪容。”
陈思儒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晋王送给陛下那个男……”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上上下下打量着秋雨桐,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太像了,太像了。陛下他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霄霄:呵,晋王送来这个小婊砸,三番五次想偷朕的夜雨,还在朕的面前装模作样,可惜破绽一大堆。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张德福:陛下这些年过得那么苦,好不容易有个长得像的,就不能凑合凑合吗!
秋秋:飞升失败,孽徒恨我,盗剑不成,我太难了。
陈思儒:陛下昏了头,妖孽祸国啊!
晋王:本王的龟壳呢?感谢在2019-12-17 18:52:26~2019-12-18 18:3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人吃饲料 2个;东舟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酱 45瓶;妖言惑众 40瓶;呱呱呱 25瓶;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一名官员喃喃道:“秋仙师不是已经……这,这是妖孽啊。”
陈思儒举起手,阻止了那人继续说下去:“不得无礼。”
“陈大人,我……”秋雨桐也十分尴尬,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陈思儒似乎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对他点了点头,便带着几名内阁官员匆匆离去了。
“呃,陈大人慢走。”秋雨桐讷讷道。
他也知道,陈思儒虽然为人温和有礼,但骨子里十分自恃清高,自然不屑于和“雪容”这种身份的人打交道。
众人离去之后,秋雨桐望着朱红色的前殿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推开门。
静心殿内十分昏暗,四面的长窗都关得紧紧的,地毯上乱七糟八地扔了一地的奏折,还有碎裂的茶盏瓷片,以及淋漓的茶水茶叶。
陆霄坐在书案后面,面无表情地翻着一份奏折。
秋雨桐忍不住心里嘀咕,这小子又怎么了,板着一张臭脸,简直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他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绕开地毯上那一滩狼藉,走到书案旁边,而后揭开食盒的盖子,把一蛊雪白的银耳羹放在书案上。
“陛下,多少喝一点吧。”秋雨桐耐着性子,柔声哄道。
忍耐,忍耐,就当陆霄还是当年那个八岁小屁孩儿吧。
陆霄没理他。
“陛下……”
“滚出去!”陆霄忍无可忍地随手一拂!
“哐啷!”一声脆响,温热的银耳羹洒了秋雨桐一身,碗也摔了个粉碎。
秋雨桐猝不及防地被洒了一身黏糊糊的银耳羹,顿时恼了:“你耍什么脾气呢?!”
陆霄陡然抬起头,死死盯着秋雨桐:“你说什么?!”
秋雨桐刚刚说出那句话,就已经后悔了,磕磕巴巴道:“呃,这个……”
完了,按照他如今的身份,方才他对陆霄说的那句话,足够砍头一百遍了吧?
秋雨桐暗暗叫苦,赶紧垂下眼眸,低眉顺眼地试图补救一下:“陛下,请恕罪,雪容只是……担心陛下。”
陆霄盯着那张柔顺讨好的脸,没有回答。
殿内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霄才忽然泄气一般,极其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抬起右手挡住了眼睛。
“你……你是怎么学的?你应该没见过他。是陆炎德教你这么说的?”陆霄的声音显得疲惫而嘶哑,“陆炎德,陆炎德……朕真想杀了他。”
秋雨桐差点露馅儿,此时简直心惊胆战,只想逃之夭夭。他一边努力收拾着食盒,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付着陆霄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陆霄忽然道:“行了,既然送来了,就放这儿吧。”
“放这儿?”秋雨桐微微一愣,这小子愿意吃东西了?
陆霄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打开食盒,拿出一碟芙蓉糕。
他拈起一块糕点,似乎有些走神,忽然轻声道:“如果……如果他还在,应该也会那样骂朕吧。”
“陛下在说什么?”秋雨桐没听清楚。
陆霄没搭理他,慢慢吃了起来。
秋雨桐松了口气,既然这小子肯吃东西了,那就再好不过。
陆霄吃了两块点心,便又展开一份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着奏折,一边伸手拿过毛笔,想要批阅,却蹙起了眉头。
墨干了。
“你留下,给朕磨墨。”
秋雨桐刚刚收拾好食盒,正想偷偷溜走,但皇帝既然发话了,他只得不情不愿放下了手里的食盒,老老实实拿起一块松香墨,蘸着水磨了起来。
陆霄一边看折子,一边随手批阅,一笔漂亮峻拔的瘦金体,落笔毫不犹豫。
秋雨桐垂眸看着,心中不禁一阵自豪。
陆霄的这笔字,可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当年他带着小陆霄,师徒二人在民间颠沛流离了五六年,那些年的每一个晚上,他都会努力教小陆霄读书写字,如今看来,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