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远远传了过来。
来者脚步轻盈,但是下盘虚浮,穿着硬底布鞋,应该是个小太监。
秋雨桐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就在小太监转过拐角的一瞬间,秋雨桐猛地从桂花树后窜了出去,一手紧紧捂住小太监的嘴,而另一只手,则无比准确地点中了对方后脑勺的玉枕穴。
“唔,唔……”小太监软绵绵地挣扎了几下,就晕了过去。
秋雨桐把小太监拖进树丛里,扒拉下那身青罗圆领太监服给自己换上,而后掏出对方的梨花木腰牌,小心翼翼地挂在腰上。
他想了想,又在地上抹了两把灰,胡乱擦在脸颊和脖颈上,这才提起食盒,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他十分小心,一路都低眉顺眼地垂着头,遇见人就恭恭敬敬地弯腰回避。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御膳房小太监,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注意他。
不过片刻功夫,秋雨桐就来到了静心殿的院门前。
院门之外,站着两名金吾前卫的带刀侍卫,顾盼神飞,威风凛凛。
一名高个子的黑脸侍卫伸出手,拦住了秋雨桐的去路:“做什么的?”
秋雨桐压低了声音,嗫嚅道:“我……小的是御膳房的。今儿十五了,这不,按惯例送秋露白过来。”
他提起食盒,揭开了盖子。
顿时一片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黑脸侍卫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酒。不过,你这小太监,看着可眼生得很哪……你的腰牌呢?给我看看。”
“哦。”秋雨桐抿了抿唇,只得把腰牌摘了下来,递给黑脸侍卫。
“御膳房徐安,面黄无须……”黑脸侍卫一边念着腰牌上的小字,一边打量着秋雨桐,“你就是徐安?可我看你这张小脸儿,也不算黄啊。”
秋雨桐实在无奈,只得随口瞎扯道:“最近值夜,捂白了。”
黑脸侍卫蹙起眉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旁边一个侍卫插嘴道:“老赵,差不多得了,这都是宫里的人,有什么好查的。你忘啦,上次那谁耽误了陛下的事儿,结果……”
黑脸侍卫打了个寒噤,赶紧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吧。”
秋雨桐松了口气,拎着食盒快步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绕过前殿书房,便是后院和寝殿,这里一片安静,连个使唤的太监宫女都没有。
五年前,秋雨桐和陆霄曾经短暂地在静心殿住过三个月,所以对于后院寝殿,他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寝殿西侧是陆霄的卧房,东侧是秋雨桐的卧房。
陆霄卧房的后间,则是一间西围房改建的小小浴房。陆霄每次下厨之后,都会在浴房里简单沐浴,而后才招呼秋雨桐一起用膳。
所以,按照陆霄的生活习惯,秋雨桐做了这个盗剑计划。
第一步,冒充御膳房太监,以送酒的名义混进静心殿;第二步,陆霄沐浴的时候,总不能把夜雨也带在身边,十有**会挂在卧房里,他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偷走夜雨。
秋雨桐蹑手蹑脚地走进卧房,后间传来隐隐水声,还有淡淡熏香,陆霄果然正在沐浴。
他轻轻把食盒放在桌上,正想寻找夜雨,却忽然顿了顿。
桌上放着一碟桂花糕。
一碟雪白的,裹着一层芝麻糖粉的,看起来非常可口的,桂花糕。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秋雨桐盯着那碟诱人无比的桂花糕,默默咽了口唾沫。
吃一小块,应该没关系吧……可是……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轻轻拈起碟子边缘一小块不起眼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这味道……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又软又糯,入口即化。
实在是太好吃了。
秋雨桐舔了舔嘴唇,实在很想再吃一块,可是正事还没做,只能勉强忍住口腹之欲,轻手轻脚地四下翻找起来。
陆霄的卧房并不大,东西也不多,除去一张雕花架子床之外,只有桌椅板凳和屏风,连个柜子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可是秋雨桐翻了半天,床褥子都揭起来看过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渐渐地,秋雨桐有些着急了。
陆霄能把夜雨放到哪儿去呢?
不在卧房,难道在前殿书房里?可是,陆霄一向习惯把剑挂在卧房里,不会放那么远……
他正苦苦琢磨的时候,后间的水声忽然停了。
陆霄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厉声道:“什么人?!”
卧房内一片寂静。
“砰!!”
一声巨响,陆霄胡乱批着雪白的内衫,一脚狠狠踹开了卧房后门,大步迈进了卧房。
他凌厉地四下扫视着,漆黑的长发还滴着水:“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喵呜~”胖团儿从桌子下钻了出来,围着陆霄的脚直打转。
陆霄愣了愣:“……是你啊。”
秋雨桐趴在卧房的横梁上,轻轻松了口气。胖团儿,好样的,回去一定奖励你小鱼干。
方才,他情急之下,竟然凭借一股巧劲儿,轻轻巧巧地翻上了横梁。只是这具身体十分娇气,这样一番折腾,胳膊简直疼得要死。
横梁上满是厚厚的积灰和蛛网,秋雨桐忍着胳膊疼,小心翼翼地趴伏着,生怕碰下一点落灰,被陆霄逮个现行。
陆霄捋了捋滴水的长发,抱起胖团儿,在桌旁坐下了。
秋雨桐小心翼翼地探头一看,心中顿时忍不住骂街——他苦苦寻觅的夜雨,
正好端端地悬在陆霄腰上!
难怪他找不到,感情这小子洗澡的时候,都把护身灵剑随身带着!
这小子好歹也是他这个天才剑修的徒弟,至于这么胆小吗?晚上睡觉是不是还要放在枕头下面压惊啊?!
陆霄自然没有听见秋雨桐的腹诽,他抚摸着胖团儿,呆呆望着桌上那碟桂花糕,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轻叹一声: “你又偷吃了。”
秋雨桐眼前一黑,不会这么倒霉吧,他只偷吃了不起眼的一小块儿,就被陆霄发现了?
虽然这小子一向细心,可是,这也太细心了吧!一个日理万机杀伐决断的帝王,竟然能注意到碟子里少了一块桂花糕!
这是何等的……毛病!
偷吃被抓,对于一位修士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秋雨桐心里有点讪讪的,正想尴尬地轻咳一声,从房梁上翻下去,胖团儿却低低“喵呜”了一声。
陆霄摇头道:“别耍赖。既然偷吃了,明天就没有鱼干了。”
胖团儿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锅,委屈得“咪呜咪呜”直叫。
秋雨桐松了一口气。
呃,这锅,就让胖团儿背了吧。
不过,看起来陆霄如今待胖团儿还不错。以前这小子动不动就拎着胖团儿的后颈,十分嫌弃地想要扔出去,搞得胖团儿见了他就躲。
陆霄坐在桌旁,一边抚摸着胖团儿,一边盯着那碟桂花糕发呆。
秋雨桐在梁上趴了许久,手脚一阵阵发麻,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陆霄一直坐在这儿,他当然也下不去,而这个娇弱的身体,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陆霄呆坐了许久,忽然伸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秋露白,一饮而尽。
而后,又斟了一杯。
他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接连喝了好几杯。
秋露白虽然不是烈酒,但是后劲儿很大,空腹这么喝,不仅十分伤身,而且很容易醉。
秋雨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么个不要命的喝法……陆霄这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边疆又乱了?
陆霄自斟自饮了许久,直到一壶酒都空了,才缓缓放下酒杯。
他有些茫然地摇了摇空酒壶,又慢吞吞地抬起眼皮,醉眼朦胧地瞪着桌上那碟孤零零的桂花糕。
秋雨桐松了口气。是了,喝了这么多的酒,人也醉了,胃也难受了,该吃点东西了。
吃了桂花糕,就脱衣解剑,好好休息吧。
等陆霄睡着了,他就可以……
陆霄死死瞪了那碟桂花糕许久,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忽然狠狠一袖子拂出!
“哐啷!”
一声脆响,雪白的桂花糕滚落一地,精致的盘子也摔了个粉碎。
秋雨桐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陆霄这是在发哪门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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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陆霄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眼角泛着红,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看起来,几乎像被主人抛弃在大雨里的弃犬,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也不知道主人还会不会回来,只能死死抓着那么一丁点儿救命稻草般的期望,又是委屈,又是绝望地苦苦等待着。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没有尽头地,毫无指望地等下去。
看着陆霄泛红的眼角,秋雨桐心中一揪,又是疑惑,又是心疼,但还是不明白陆霄到底怎么了。
屋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外,忽然传来张德福恭谨的声音:“陛下。”
陆霄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几乎有些狼狈地,把目光从那滩狼藉上仓促移开。
他闭了闭眼睛,神色已经恢复成了平日模样,而后淡然道:“什么事?”
门外的张德福低声道:“陛下,晋王在静心殿外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陆霄蹙起了眉头,“不见。”
张德福恭恭敬敬道:“是,老奴这就去回话。”
“等等。”陆霄盯着地上那滩碎瓷片和桂花糕,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老奴这就让王爷去前殿书房候着。”
“不用了,让他直接过来。”陆霄很干脆道。
秋雨桐趴在梁上,心中暗暗叫苦。
这该死的晋王,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么晚了,他跑静心殿来做什么?这样一折腾,陆霄什么时候才会睡,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下去偷剑?
秋雨桐简直一筹莫展。
陆霄站起身来,扯了件墨黑色云海暗纹外袍,随手披在肩上,而后绕到了卧房外间。
静心殿的寝殿并不大,卧房内外间只用了一道屏风相隔,秋雨桐趴在高高的横梁之上,内外间的情形都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陆霄绕过屏风,在外间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又端起旁边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看起来全然一副淡然沉稳的明君模样,方才摔碟子砸糕点的暴躁神色,已经全然不见了。
秋雨桐忍不住心中腹诽,陆霄这小子,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这脚步声,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鹰钩鼻中年男子,大步迈进了卧房外间,朗声大笑道:“陛下,臣今日在城西的乌林猎场,猎得了一只白狐狸,看着挺稀罕的。臣不敢掠美,这便给陛下送过来了。”
陆霄点了点头,淡淡道:“四叔有心了。”
张德福惊叫道:“这是……”
只见晋王从一只黑色皮囊中,拎出了一只死狐狸。
狐狸的左眼珠还插着一截短短的羽箭,雪白的皮毛被浸染成了黑红色,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带着这样一只血淋淋的猎物进宫面圣,这已经是大不敬了。
“王爷你……”张德福拧起了两道粗短的眉毛,这位素来谨慎圆滑的掌印大太监,似乎已经要开口斥责了。
“张德福,你出去吧。”陆霄微微举手,阻止了张德福的呵斥。
“是。”张德福愤懑地瞪了一眼晋王,才退下了。
陆霄垂下眼帘,淡淡瞥了一眼那只血肉模糊的白狐狸:“四叔夙夜来访,恐怕不是为了这只畜生吧?”
晋王笑了:“陛下果然明察秋毫。”
“有什么话,四叔不妨直说。”陆霄点了点头。
晋王盯着陆霄:“陛下,臣今日打猎回来,听说臣修葺府邸的折子,已经被陛下驳回了?”
这样的语气,几乎接近责问了。
但陆霄并不动怒,只是淡淡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四叔的晋王府,六年前才扩建过,花费了好几十万两银子。朕还听说,今年晋王府又新增了不少娇童美眷,热闹得很。六月份南边才遭了水灾,如今国库空虚,四叔这修葺府邸的事么……”
说到这里,陆霄顿了顿,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才道:“依朕看,就算了吧。”
晋王沉默了片刻,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陛下,先皇在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待自家人的。”
陆霄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四叔,天色已晚,你请回吧。”
晋王盯着陆霄,并不说话。
陆霄不再搭理他,低头用茶盏盖撇了撇浮沫,自顾自地喝茶。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十分僵硬。
秋雨桐趴在横梁上,小心翼翼地略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心中十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