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尽说得肃然,连莫厌迟都不敢嬉皮笑脸,敛了笑意,点头认真道:“好,我相信你。”
“往后,你也要成长起来,我不可能一直帮着你的。”等莫厌迟继承大统,他便会消失,绝对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莫厌迟疑惑不解,忽然想起来卫灵将一事,他低声道:“是不是卫灵将要还给皇叔了?”
他说得神秘,逗笑了萧知尽,萧知尽伸手弹了下他的脑袋,道:“是要还的,不过不是现在。”
代阏、先皇后,萧知尽要将其中真相寻找出来,才不会辜负贤王殿下一番委托。
“那你在担心什么?”莫厌迟接过侍女送来的凉茶,一饮而尽。凉茶已经冰镇过,但由于冰镇时间不长,只有瓷碗尚有凉意,碗中的茶水依旧温暖,饮到最后一口,这才感觉到凉意。
萧知尽也接了一碗,没有喝,放在桌上随其变冷再边热。
就像邢衍所说,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明日早朝一上,所有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代阏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两人反目成仇的机会。
萧知尽看了他一眼,依旧沉默。他想赌一赌,看看面对权力地位的威胁,莫厌迟还会不会信任他。
次日,莫厌迟跟着萧知尽一同上了马车,赶往宫中上朝,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萧知尽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路上不论莫厌迟如何询问,他都保持缄默。
第34章 身世谜团(一)
到了金銮殿,百官们正热火朝天说着话,见两人入殿,纷纷止了话头,神色各异盯着他们。
莫厌迟已然习惯这种异样的目光,也就没往心里去,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宏治帝来上朝。
帝王未至,殿上空旷无声,站在萧知尽身边的官员用余光打量着他。只见萧知尽站得笔直,面色平淡,只是眼底有些青色,显得无精打采。
外头百姓传的事情暂不知真假,这些人也不敢乱问,毕竟不管是萧知尽还是莫厌迟,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朱启明站在众首,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没想到那个殷先生竟然真的是奇才,一出手就给他送了那么大的礼。若因此拆散那两人,朱启明动起手来也就更容易了。
早在上朝前代阏就嘱咐过朱启明莫要轻举妄动,只需要交代手下的官员在适当的时候添油加醋,之后便可坐享渔翁之利。朱启明不必出手,自然轻松,就差没哼个小曲庆祝了。
“皇上驾到!”
宏治帝缓步走来,面色阴沉,一眼扫过底下心怀鬼胎的人,止不住冷哼了一声。
待百官行完礼,宏治帝沉着脸道:“昨日朕听闻了一些事,尔等可知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答。
宏治帝等了会儿,手指不耐烦地敲着龙椅,见无人应答,这才道:“民间有传言说迟儿并非真正皇子,尔等可知?”
莫厌迟猛然抬头,无措地看着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臣略有耳闻,还有人说真正的二皇子是萧大人。”一官员出列,将打听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倒不是朱启明的人,只是皇室血脉马虎不得,他才不敢隐瞒。
萧知尽不必看也知道莫厌迟脸色难看,他没有抬头,缓缓跪下道:“此乃无稽之谈,望陛下明鉴!”
“众卿怎么说?”宏治帝略带深意地看向朱启明,意图让他回答。
朱启明佯装没看见,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倒是归附在大皇子手下的一个官员出列道:“启奏陛下,万事不可能空穴来风,此事关系到皇子身份,臣以为当谨慎而为。”
“那爱卿有何建议?”宏治帝轻描淡写问道,眼底冷意几乎化作刀子,刀刀割在这官员身上。
宏治帝对莫厌迟的疼爱众人皆知,特别是近几个月来更是往储君之位培养,骤然传出这些话来,莫过于是在打他的脸。
皇子血脉非同小可,那官员不敢乱说,只挑最保守的话来说:“不如滴血验亲,也可还二皇子殿下一个公道。”
萧知尽悄悄侧目,站在他身边的人心领神会,拱手道:“陛下,万不可滴血验亲,若因为一些民间传言而质疑二皇子殿下,岂不荒唐?”
“不验亲难不成仅凭一张跟先皇后一样的脸来确认身份吗?这天下百姓千千万万,你如何保证没有人跟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急性子的官员跳了出来,明明是文官,说话却不经大脑,话音刚落众人便变了脸色。
宏治帝拍桌而起,道:“放肆,皇后岂是你能随便妄言的!”
众人吓得急忙跪下,连连告罪,那个官员心直口快,被吼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臣失言,陛下饶命!”
宏治帝瞥了他一眼,道:“来人,拉下去杖责五十。”此人乃是朱启明的党羽,平时狐假虎威惯了,因为官职不大,翻不起什么浪,宏治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收拾了也可以给贤者让位。
不过随口提及先皇后便被重罚,其他人噤若寒蝉,不敢再乱说。
支持滴血验亲的人仍是坚持以这种方法来验明莫厌迟的身份,宏治帝只是点点头,并非发表意见。
身为当事人的莫厌迟脑中一片混乱,在他眼中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刑罚,一字一句都在摧残着他的内心。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些流言蜚语,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被人揭出后还是局外人。
萧知尽在极力撇清身份,莫厌迟却一语不发,神容寂寥,连回头看看萧知尽的勇气都没有。
殿上吵成一片,往日宏治帝都会耐心的听他们争论,毕竟诸子百家,看法千千万万,能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谈天论地是国家之幸,如今宏治帝看着底下如同菜市场一般吵杂,气不打一处来,道:“都给朕闭嘴!”
声音骤停,百官们纷纷垂首,唯有一颗充满利益得失的心仍在蠢蠢欲动。
宏治帝原不该提及此事,只是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且这次他压下去,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如不能解决,莫厌迟永远都会被质疑,来日为帝为王,皆是不利。
金銮殿一片寂静,百官们看出来宏治帝是铁了心要护着莫厌迟,一时间不敢当出头鸟,朱启明原是想开口,犹豫了下还是沉默不言。
带人入宫的特使没料到宏治帝会如此护着莫厌迟,他左顾右盼,见众人都没有反应,索性咬咬牙出列,道:“陛下,昨日萧大人的父母出宫前给了臣一物,请陛下过目。”
其实这并非萧家父母给他的,而是一个自称殷先生的人交给他,并让他送到宏治帝的手上,事成之后自会重金感谢。
宏治帝攥紧掌心,摆手让人拿上来。
莫厌迟侧眸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锦帛,上面还绣着一行小字,看不清内容。那人一步一顿,莫厌迟连呼吸都凝滞。
他看着那条破旧的锦帛被送到宏治帝的手上,宏治帝将之打开,倏然瞪大了双眸,而后看向萧知尽,眼底含义晦明不定。
那特使期待地等着宏治帝发话,不想宏治帝将锦帛收入袖中,竟一言不发离开了朝堂,最后也没说要如何处置莫厌迟。
李公公一直在殿后等着宏治帝下朝,听到脚步声后急忙迎了出去,却见宏治帝神色比上朝前还要难看,他扶住宏治帝,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龙体欠安?”
“没事……”宏治帝将袖中锦帛掏出,无比珍惜地拂过上边的小字,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临盆前一针一线绣着佛经祝语的女子。
李公公看了一眼,心底一惊:“陛下,这……这……”
“这是当年她给未出生孩子所做的肚兜,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做完就走了。”宏治帝颓然道。
“陛下是如何取得此物?”李公公搀着宏治帝慢慢往后宫走去,边走边道。
宏治帝叹了口气,道:“今日特使拿出来的,李宿,你说朕难道真的认错孩儿了吗?”
“奴才不知,奴才只是觉得二皇子殿下不仅眉目像先皇后,连性子都一模一样。”
李公公跟在宏治帝身边多年,揣摩圣意还是略懂一些,宏治帝分明是不信外头传言的,况且莫厌迟入京三年,李公公第一眼见到他是便断定他就是二皇子了。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锦帛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宏治帝坚持的信念、
正如那文官所说,世间那么多人,又怎么会没有人长得相似的。只是与莫厌迟相处那么久,宏治帝确实于心不忍。
“容貌相似罢了,外头那群人如今还有几个见过先皇后,迟儿怎能让人信服。”宏治帝叹道。
李公公道:“那陛下意下如何?”
“你去找萧知尽来,朕有话要跟他说。”宏治帝道。
“是,奴才这就去。”
……
宏治帝不欢离席,官员们碍于两位皇子在场,没敢过多讨论,稍稍说了两句后离开了。
莫厌迟久久无法平复,等到萧知尽过来叫他,他这才回过神来。
朱启明在一旁等着看笑话,而莫厌迟只是直直地看着萧知尽,沉默不言,许久之后才点点头,选择相信萧知尽。
看热闹的人愣了下,莫厌迟一切荣华富贵都要被身边的人夺走,他竟一点怒容都没有,还跟往常一样说笑。
萧知尽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他跟莫厌迟一同出了殿,这才壮着胆子问道:“迟儿,你可信殿上所说的?”
“不信。”莫厌迟摇摇头,又道:“可是父皇信了,我信不信皆由不得我。”
号令天下万民的人是宏治帝,不是他莫厌迟。天子都信了这些话,莫厌迟再如何挣扎也是一场空,一如三年前他拼命想要离开京城,可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萧知尽道:“昨夜卫灵将接到了我爹娘,要不一起去问问?”
“你去吧。”莫厌迟摇摇头,神情平淡得令人心慌。
萧知尽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劝慰。
“没事,去吧,回来给我带份小笼包。”莫厌迟笑了笑,神色一如以往,只是眸中少了些光彩。
说罢,他便径自迈步而去。萧知尽急忙追上,这才没走出几步,身后便有人叫住他,让他去面见宏治帝。
莫厌迟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萧知尽想要追上去,那宫人拦住,道:“萧大人,陛下正等着您呢。”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萧知尽推开拦路的宫人,疾步追上了莫厌迟,他抓住莫厌迟的手,让他停了下来,道:“等我回去。”
莫厌迟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
两人默然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看清对方真正的想法。
莫厌迟移开视线,看向了萧知尽身后的亭台楼阁,每一盆花每一块瓦,都陌生至极,他入京三年,从未记下过什么,如今亦是如此。
说实在,他并不想反驳百官的话,甚至有点期待萧知尽就是皇子,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皇宫了。
只是有些不甘,蹉跎三年,原来他什么都不是。
突然莫厌迟反应过来,若他不是皇子,那先前莫娘为什么要否认。
第35章 身世谜团(二)
莫厌迟思及此,陷入了另外一种恐慌,他跑出皇宫,催促着车夫快些驱马,路上行人见到是皇室的马车,不敢挡道,急急忙忙跑到一侧。
一路上不曾停歇,原本要半个时辰的路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了二皇子府。
侍卫见到马车停下,便跑过去想要伺候莫厌迟下马,不想车中人掀开车帘,头也不抬跳下车后便赶往莫娘所在的偏苑。
莫娘正坐在床头刺绣,门口守着两个名为照顾实则监视的侍女。她来此快一个月,除了偶尔出门赏花赏月外,基本足不出户,似乎真的只是来避难。
门外的侍女见到莫厌迟匆匆赶来,互相看了一眼后上前拦住了他,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滚开!”莫厌迟满脸戾气,伸手推开了这两个武功不弱的侍女,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抬手挑线的莫娘。
莫娘听到动静,抬头看向门外,见到是莫厌迟,展开下来,道:“迟儿,你肯见我了?”
莫厌迟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绷子,狠狠摔在了地上,连着的绣花针掉落在地,无声无息。他狠道:“我是谁?他们都说我不是二皇子,那我是谁?”
莫娘神色紧张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说啊!不是你说的对不起我对不起皇后吗!若我不是二皇子,那真正的二皇子呢!”莫厌迟抓着莫娘的手腕,咄咄逼问。
莫娘哆嗦着手指,惊道:“他们都知道了?”
一句话,胜过了千言万语。
莫厌迟几乎站不稳,他松开莫娘的手,略带怯弱道:“那我是你的孩子吗?”
莫娘捂脸哭泣,摇头道:“迟儿,我……我也不知道你的生父生母是谁。”
她说起十五年前刚到望乡台的那晚,当时正值雨夜,她一个妇人背着熟睡的二皇子翻过一座山,累得实在抬不动脚,便进了一家破败的寺庙,准备休息一夜后再动身离开。
莫娘正要歇息,忽而耳边传来一阵弱弱的婴孩哭泣声,她循声而去,发现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婴儿被半掩在土中,因为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泥土,这才不至于让他被闷死。莫娘不忍,便将人抱进寺庙中。
她还未来得及给这孩子擦拭干净,山脚便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其中还夹杂着妇人的哭喊声。莫娘侧耳听了会儿,原来是妇人的丈夫以为孩子病死了,为了不让妇人伤心,便趁着雨夜偷偷带出来埋了,不想妇人发现后不顾大雨,竟跑到了上山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