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知尽带着鱼上岸的时候,莫厌迟已经坐在火堆旁烤着衣服了。
他听到出水声,抬头看了过去,笑道:“抓到了?”
烈火熊熊,映在莫厌迟的眼中有别样的风采,萧知尽愣了下,急忙移开视线,将手中的鱼交给他,默不作声坐在旁边。
莫厌迟心心念念吃鱼,哪会注意萧知尽这细微的变化,只是边插着鱼,边道:“赶紧将衣服脱了,别着凉了。”
“哦,好。”萧知尽解开衣带,问道:“你会烤?”
“不会啊,随便烤烤,熟了便行。”莫厌迟道。
萧知尽:“……还是我来吧。”
“你会?”莫厌迟更加吃惊了,“你怎么什么都会?除了这,你还会什么?”
“吃鱼。”萧知尽将鱼儿架在刚刚莫厌迟随意搭起的架子上,时不时翻个面,手法娴熟得不像是第一次。
赶考的路上时常会遇到一些阻碍,有时候来不及找客栈,萧知尽便会跟江婉就近而息,不知不觉中便学会了很多东西。
人总是在成长的,或许当时没觉得什么,如今再回首,萧知尽忽而觉得自己较之以前,已经成长了许多。
莫厌迟托着腮看着萧知尽,偶尔会把地上铺着的衣服翻个面,任凭阳光晒着。
此时阳光正烈,两人靠着火堆,难免热出一身汗来,好在这鱼不大,很快就好了,莫厌迟接过萧知尽递过来鱼,不打算吃,起身急忙远离火堆,“热死我了。”
萧知尽笑了笑,跟着他走到树荫下,吹凉手中香脆的鱼儿,乘着微风慢慢吃着。
“真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惬意过了。”莫厌迟低声道。
皇城繁华,却跟鸟笼一般禁锢着他,让他不得安生,逃也逃不出去。虽然总是要回去的,莫厌迟愿意将此时此刻的风景印在记忆中,供日后慢慢回味。
萧知尽对外物不甚在意,只要莫厌迟欢喜便足矣。他伸手摸着莫厌迟的脑袋,道:“若你喜欢,往后我们可以经常来这。”
莫厌迟摇摇头,笑得苦涩:“我们不用回去吗?”
他有预感,再回去时,皇城必会风云变动,那时只怕没了这欣赏美景的雅致。
两人四目相对,分明近在咫尺,却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萧知尽笑道:“自然要回去,可也不是不会再回来了,不是吗?”
“嗯。”
莫厌迟靠着树,抬头看飘荡的白云,忽然道:“晚些陪我去找先生吧。”
“嗯?”萧知尽愣了下,道:“恐怕不行,先生此刻应该在京中。”
前几日萧知尽接到明树的信笺,这才知道他早已入京,一直藏在京中,既不见萧知尽也不见宏治帝,仿佛只是一个过路人。
莫厌迟有些意外,听完萧知尽的解释后,只好叹了口气,转而去学堂。以前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的学堂,如今想起倒是有几分想念。
两人慢腾腾吃完鱼,穿着半干的衣裳便走了。原本是想直接去学堂,奈何穿着湿衣裳着实难受,只好改了道,回去换了衣服再去。
这一折腾,在去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已经下了学,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学堂,好在两人也不是来看孩子的,见没人便走了进去。
莫厌迟一眼看到了案上的戒尺,啧啧道:“原来不仅是先生喜欢用戒尺呀。”
萧知尽闻言一笑:“看见这戒尺感觉如何,你小时候没少被抽呀。”
“瞎说,我那么乖。”莫厌迟连眼睛都不眨下,直言反驳,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他拿着戒尺在手中拍着,走到之前萧知尽坐的位置上,仔仔细细看着。
萧知尽问道:“找什么呢?”
“我看看你以前有没有乱涂乱画。”莫厌迟道。
“有啊。”萧知尽走了过去,指了指角落一处墨迹,道:“这呢。”
莫厌迟原以为是墨点,定眼一瞧,才发现是只小乌龟。他没忍住大笑起来,道:“好你个萧知尽,以前比谁都端着,没想到竟然也会画乌龟。”
“英雄不提当年勇,你桌子肯定比我还多。”萧知尽狡黠笑道。倒不是因为熟悉莫厌迟爱玩的性子,而是下学时,他会趴在莫厌迟的位子上独自苦读,那桌上的一笔一划,他都了如指掌。
莫厌迟哪知道这些事,一瞥到那只乌龟就笑个不停:“我会画是正常啊,想不到啊想不到。”
“好了,别笑了。”萧知尽伸手捂住莫厌迟的嘴,这才堪堪止住这人放肆的笑声。
莫厌迟被捂得不能呼吸,这要张口咬住,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人惊道:“你们是谁?”
只见那人手中拿着一本《老子》,穿着青衫,显然是接替明树位置的先生。
萧知尽放开莫厌迟,拱手道:“在下师承明先生,想找明先生叙叙旧。”
莫厌迟不欲多解释,便顺着萧知尽的话点点头。
“明先生不在,估计要几个月后才能回来。”那人有些怀疑地看着两人,“若是没事,请离开吧。”
“是,打扰了。”萧知尽道。
两人相携离开,那人站在门外疑惑地看了几眼,又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莫厌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人走之后才松了口气,道:“这人看起来比明树可怕多了。”
“嗯,据说是科举不中才流落至此的。”萧知尽道。
莫厌迟看了萧知尽一眼,幽幽道:“这话怎么分外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第43章 好梦易醒(一)
两人闹了一天,夜色降临后才依依不舍回了家,走近家门,他们便看到一位老妇坐在门外,垂着脑袋似乎已经睡着了。
看身影,似乎是熟人。
萧知尽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道:“任婆婆?”
老人家梦浅,当即醒来,看到两人回来了,立马站了起来,笑道:“终于回来了,等你们很久了。”
“怎么了?”萧知尽问道。
“没事没事,我听到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做了几个菜,给你们带了过来。”任婆婆说着,交给了萧知尽一个食盒。
萧知尽有些意外,赶紧接下,道:“谢谢任婆婆,都这么晚了还要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这几年来受你爹娘照顾,我这把老骨头才活到至今的。”任婆婆笑道,又拉住莫厌迟的手,道:“迟儿,你瘦了啊,在皇宫中过得好不好。”
莫厌迟见她红着眼眶,心头一动,哽咽道:“好,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任婆婆垂头抹泪。
她早年丧偶丧子,之后没有再嫁,难过时会给学堂的孩子们带些吃的,以此聊表慰藉。孩子的父母们也是知恩图报,时常照顾,只因任婆婆跟萧、莫两家住得近,感情也自然深厚些。
莫厌迟喜欢异闻奇事,时常跑去找任婆婆听故事,任婆婆对他可谓疼爱至极。
“原想着明天去找您的,没想到您就过来了。”莫厌迟扶着任婆婆的手,道:“我送您回去吧,明日我们再好好叙叙旧,可好?”
任婆婆守了许久,也有些累了,便没有阻止,点头笑道:“好,明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萧知尽没有跟着,他看着莫厌迟微微弯着的脊背,心底发暖。
目送两人离开,萧知尽便推门入了屋中,点燃蜡烛,正要将食盒中的菜摆上桌,便看到桌上静静躺着的一封信。
萧知尽亲启。
是江婉的字。
他有些疑惑这个时候江婉的来信,将食盒放下后便拆信来看。
等到莫厌迟送完任婆婆回来时,萧知尽仍是保持着看信的动作,神情肃然。
他关上门,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萧知尽回神,深吸一口气,将信递给了莫厌迟:“过几日……我们回京吧。”
莫厌迟疑惑不解,低头看信,他原以为这信是邢衍送来的,可入眼字迹清秀,笔锋柔和,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潦草,显然不是同个人所写,看了署名,这才知道是江婉所写。
信中开头只是稍稍问候了两句,之后江婉便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江婉的母亲江嫣原名聂清清,乃是聂成之女,十多年前被掳走之后卖给了江通达,此后开始了痛苦不堪的日子。
纸上几处笔迹模糊,似乎写的时候被水滴沾湿过。
江婉并未提及自己被卖入青楼的事,只说到江嫣疯疯癫癫中存着的那一点希望,最后含恨而死。
莫厌迟抖着手看第二页,一页是将自己深埋的伤口剖开,一页是江婉誓死报仇的决心。
江婉成功接触到了聂成,聂成仍然不知道自己疼爱了那么久的爱女其实是个假的,而江婉亦不打算此时告知聂成,她尚未见到酿成她跟江嫣一世悲惨的静贵妃,岂会善罢甘休。
只是江婉今日被代阏打压,几次祸及性命,她不得已将自己的身世告知萧知尽,倒不是想让萧知尽帮她,只是怕自己万一死了,这段秘密便永远消失了。
不管是苦是灾,江婉仍是希望这段过往有朝一日能公诸于世。
莫厌迟看罢,抬手便将信烧了 ,萧知尽有些意外,伸手拦住。
“烧了吧,这些事,让江婉自己说。”莫厌迟道。
萧知尽点点头,松开了手。
认识莫厌迟那么久,再听不懂他的意思的话,萧知尽都要唾骂自己了。莫厌迟并非不帮,而是希望江婉能活下去,等待那日的来临。
萧知尽又是深深叹息,也不知道是叹谁、叹何事。
江婉能写下这封信,想必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江婉不善于向萧知尽求助,但不管出于何种起点,萧知尽都不能坐视不管。
分明才离京,两人便又要入京了。
夜里,莫厌迟睡在床榻外侧,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见屋外月光皎洁,索性穿衣起身,翻到屋檐上望月。
晚风微凉,比不得屋中温暖,却格外沁人,吹得人昏昏欲睡。
他枕着双臂,闭着眼打算这样睡一晚,谁料天不遂人愿,这才躺了一会儿,刚刚还月色清明的天一下子乌云密布,竟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莫厌迟被淋了几点后才发觉下雨了,急急忙忙又躲回了屋中。
一直听着外头动静的萧知尽背对着莫厌迟,笑出了声。
莫厌迟咬牙切齿走了过去,将外衣一脱,躺倒在了萧知尽的身上,怒道:“你笑什么?”
“你觉得我笑什么?”萧知尽躲在被窝中,颤抖的身体暴露了自己。
莫厌迟一把掀开被子,将人按住,道:“不许笑了,不然揍你。”
“好,不笑,殿下饶命。”萧知尽挑眉,双手很自然地搭在莫厌迟的腰上,他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又是万分感叹。
原本好好的雅致被一场雨搅了个彻底,一番折腾后莫厌迟更加精神了,见萧知尽也没有困意,便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随意,邢衍会看住江婉的,若你不想走,可以多呆几日。”萧知尽道。
莫厌迟:“我也不是非呆在这里不可,只是……单纯的不想回京。”
萧知尽将人抱住,道:“没事,到时候你就住我府上,不然人知道不就行了。”
莫厌迟闻言,握拳锤向了萧知尽的肚子,道:“您这是打算金屋藏娇?”
“……属下不敢。”虽是不敢,却还是想的。
莫厌迟笑了,俯在萧知尽的身上笑个不停,可怜的萧知尽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万分煎熬。为了不出事,他一把将莫厌迟推了下去,又开始面壁思过。
他的鬼心思无人知晓,莫厌迟只当他是恼羞成怒了,笑了半晌后伸手戳戳他的背,轻声道:“尽哥哥?”
萧知尽闭眸不想理他,谁知莫厌迟以为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整理好被子,盖住了他,自己也钻了进来,犹豫许久,伸手揽住自己的腰,贴着他入睡。
萧知尽顿时乱了呼吸,一直不敢有过的想法,在此刻填满了他的脑海。
……
次日醒来,莫厌迟还在熟睡,手搭在萧知尽的身上,一点防备都没有。
萧知尽早已清醒,只是现在没有朝中事务打扰,便搂着人半梦半醒,消磨了大半天,直到连莫厌迟都醒来,这才起身觅食。
村子有早市,经常会有卖馒头的小贩来此摆摊,两人便去了那儿,随意买了些拿在手上边走边吃。
两人决定好了,明日启程回京,左右村子不大,逛两日便足够将之牢牢记住了。
令莫厌迟意外的时,这两日来除了任婆婆外,竟遇不到什么熟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以前有过一次蝗灾,大家都跑到临阵避难去,这一去就定居在那里了,再后来的都是些生面孔。
“也不知下次再来,这里会变成什么模样。”莫厌迟感慨万分。
萧知尽道:“我觉得不会变。”
望乡台,望故乡。
这里承载了几代人的回忆,便是后人,也不会轻易去更改。
莫厌迟笑了笑,忽然发现有摊子在卖花灯,便走过去买了几只,准备晚上去林中放花灯玩。
萧知尽抬头看天,见天色晴朗,便不打算泼莫厌迟冷水了。
两个少年没有女孩子那般细致的心思,逛街也是随意走走,买了点吃的玩的后便觉得无趣,提前回家了。
莫厌迟憋了三年,哪肯乖乖待在屋中,放下花灯后便往外溜,打算去找任婆婆。萧知尽原本也想一同前去,但心中挂念江婉,便独自留着看家,写了封信让人带回去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