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的桌面上,另一只空盏就放在对面,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到来。
约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果然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既不像影卫般轻盈,又不似禁军般有力。
赵简雍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香茗,垂眸微微勾起唇角。等了大半个晚上,他终于来了,不知带着什么样的面孔,或威逼或利诱,不论是哪一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将要拉开序幕!
脚步渐停,腐旧的门轴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屋子里摇曳的烛光下,一个缃色衣袍的高大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第六十四章 交易(下)
“王爷来得这样晚,茶都有些凉了。”赵简雍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的提起茶壶将那只空杯斟满,推到桌边,“请坐吧。”
澜政站在原地,那深邃的黑眸中悄悄划过一抹讶异。
“既然你知我要来,想必也明白我的用意。”澜政见他没有行礼,甚至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便微微有些不悦的颦了眉,衣摆轻撩的坐到桌旁,沉声道。
“王爷此行是想告诉下官,即使这次赢了赈灾案,惩处了李寿泓和程傲,你也不会让我好过的……”赵简雍轻轻的抿唇一笑,挑眉向澜政望去,“倒不如趁早收手,甚至为你所用,才能保我性命无忧~”
澜政端起茶盏,手却不自觉的僵硬在半空,他半眯着眼,望向赵简雍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探究。
“王爷如此英明,应该知道若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我又怎会搅进这潭浑水里来?”赵简雍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眼中却划过几分透彻人心的狡黠。
“把握?”澜政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嘲弄,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香茗,一缕热气在二人之间缓缓弥散开来,“你不过是活在我掌心下的蝼蚁,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把握?”
“几年前,江南长兴郡最西端的一个村落曾经出过一起命案,一家四口无一生还……”赵简雍丝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勾唇一字一顿的低声道,“其中有一个八岁男孩不仅被杀,还被人挖去了心脏,将尸身丢弃在乱葬岗中,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赵简雍收起了平日里的温润样子,那冰冷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向澜政刺了过去。
澜政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尽管他竭力掩饰着,可是那眉心紧锁,薄唇轻抿,就连眼神都越发幽暗得骇人。
他静静凝视着赵简雍的双眼,跳跃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光影斑驳,沉默的对视间,那个清秀的面庞上竟挂着几分深不可测的冷笑。
“长兴郡的命案,与赵大人何干?又与我澜政何干?”澜政淡淡的嗤笑了一声,把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放任自己随意的向椅背上靠去。
“王爷,下官自知人微言轻,若无真凭实据,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敢做此等以卵击石之事?”赵简雍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清茶,浅笑道,“长兴郡口头上严查此案,却始终不见任何进展,而我却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王爷想要听听具体经过么?”
澜政面色冷峻的沉默了许久,手指却在不自觉中狠狠攥进了掌心。他太了解赵简雍了,这么多年能够在自己的权势下混得风生水起,当真精明到令人发指。
“哈哈哈……既然你等我来谈,那便说说你想要什么吧。”澜政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朗声大笑着摊了摊手,朗声反问道。
“李寿泓这次难逃一死,程傲也定然无法脱罪,结案后,江南总督的位置就成了空缺……”赵简雍轻轻挑眉,眼角却染着几丝说不出的风情,“璟王到时候会上书为我请旨,接替李寿泓的职位,只要王爷高抬贵手不与阻拦,这件事便会随着李寿泓葬于黄土之中,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
澜政冷冷的打量着他,心中却怒意骤起。这一场官司,他不但借澜璟之手扳倒了李寿泓,还算准了自己会与他单独会面,用那件陈年旧事来交换总督之位,最后,又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澜璟,一石三鸟,这千年狐狸当真下了一盘好棋!
“江南大涝,又因为侵吞赈灾银两导致大量灾民饿死街头,早已是人心惶惶。如今虽然可以严惩李寿泓和程傲以平息民愤,但是仍有大量善后之事急需有人去执行。”赵简雍微微放缓了语气,继续浅笑道,“我可以在短时间平息这场混乱,尽快恢复四郡的安定富饶。如今玄冥国早已在边境蠢蠢欲动,一个总督之位事小,而稳定民心共同对抗外敌才是迫在眉睫之事,王爷,您说对吗?”
澜政原本对他借机上位之事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听了他方才所言,突然想起前两天玄冥边境陆续有军队集结的密报,顿时失了和他讨论区区一个总督之位的兴致。
蓦地回过神来,就连目光也多了几分不耐。
“如你所愿。”澜政恨恨的站起身,一字一顿的望着他沉声道,“你很聪明,但是最好不要太自以为是,聪敏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是。”赵简雍也装作恭顺的跟了起来,微微垂眸,浅笑着向澜政施礼道,“简雍谨遵王爷教诲……”
第六十五章 督军之争(上)
遥远的西北大漠上依然是一片荒凉景象,满是黄沙的土地覆着一层斑驳的霜雪,怒吼的寒风从身旁掠过,就像刀子一般凌迟着身处期间的边关将士。
“拓跋将军,听说龙霄国卸了那个黎玄的军权,派来了一个无能之辈驻守边境,可是真的?”一个副将打扮的人席地坐在军帐中,手里攥着酒囊,对着另外一个身穿铠甲之人敬了敬,带着几分嘲笑的朗声道。
“确是如此。”拓跋翰也拿起自己的牛皮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继续道,“虽说不至于昏聩,但不论勇武还是谋略都比那个黎玄差了不知多少,此次出征,我玄冥势在必得,定要一举攻破龙霄国都!”
“怪不得,听说昨天朝堂之上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要请旨亲征,大有争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副将哈哈一笑,满脸嘲弄的晃了晃已经见底的酒囊,微微摇头道,“必胜之仗,只要来摆摆样子就能拿到军功,为将来争夺太子之位打一个好基础,这种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又岂能不抢?”
拓跋翰也跟着笑了笑,手臂随意架在支起的膝盖上,目光却落在烧得通红的炭火间:“那么你猜……最后会是谁拿到这督军之权?”
“我猜是二皇子。”副将得意的挑眉道,“他的骑射更胜一筹。”
“我猜……是大皇子……”拓跋翰微微勾唇,压低了声音轻轻笑道,“最近朝中盛传他和血阁首领飞焱来往密切,可不要小看这枕边风的作用~”
“哈哈哈,那我们就赌一把,谁输了就赔上一顿好酒好肉,如何?”副将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地面,除了烧得正旺的炭火,连个下酒菜都没有,于是砸吧砸吧嘴,向拓跋翰挑眉道。
“一言为定。”拓跋翰用酒囊和他手中的碰了碰,当做约定,嘴角却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
夜幕低垂,玄冥殿外已是一片暗影丛丛,凛冽的寒风中,一个修长的身影蹒跚着走在青砖小路间,胸前一道长长的剑伤还在隐隐渗出几丝血色。
“飞焱!”
一声低低的轻唤从不远处的阴影下传了过来,血阁首领飞焱强忍着深入骨髓的剧痛缓缓停下脚步,寻声望了过去。
“你要去见父皇?”
大皇子南离从树影间探出半个身体,脸上带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浅笑。
“……是,大皇子。”飞焱痛苦的挪动脚步向南离靠近了一些,咬牙回应道。
“你受伤了?”借着微凉的月光,南离看到他衣襟上渗出的大片血色,目光突然滞了滞,几步走上前去,抓着他结实的手腕沉声道,“脸色这么差,很严重吗?”
“不是。”飞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用力想要甩掉他指间的禁锢,可是因为身上没有力气,却终究没能挣脱开来,“是血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发作了。”
“所以,你要去向父皇求欢了……”南离那幽暗的双眸蓦地深邃了几分,就连抓着飞焱的手指也在不知不觉中越发用力了几分。
“求血。”
飞焱急促的喘息了片刻,强忍着全身上下凌迟般的疼痛,抬起头,望着南离那阴沉的面庞冷冷的纠正道。
“父皇给你的是什么……只怕无人不晓吧!”南离不悦的冷哼了一声,话语中却带了几丝幽怨,“我身上也流淌着他的血,你连尝试一下都不肯吗?!”
“不必了……大皇子如果想要属下……少受些痛苦,便放属下……早些去玄冥殿吧……”飞焱紧握着双拳,整个身体都开始拼命颤抖,就连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都变得渐渐困难起来。
“好……好吧……”南离望着他倔强而隐忍的眼神,只能不甘的放开了他的手臂,靠近他的耳畔低语道,“攻打龙霄国的事,记得在父皇面前替我争取一下,如果将来我得到了皇位,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
第六十五章 督军之争(下)
“大皇子说笑了……”飞焱垂了眸,躬身向后稍退几步,扶着一旁的树干漠然道,“陛下面前……哪有我置喙的资格,况且……血誓只认一主,这辈子……飞焱都是陛下的人……绝无他想。”
“天无绝人之路。”面对着他冷漠的拒绝,南离却并不不生气,而是双手抱肩的歪头凝视着他,勾唇道,“总会有办法的。”
“属下告辞。”飞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头缓缓向玄冥殿走去。
血誓发作的时间就要到了,身上的也开始如同万蚁钻心般痛苦难忍,到寝殿的路程并不远,可是每走一步仿佛都是酷刑加身,在这冰冷的寒夜里,汗水已经悄悄湿透了衣衫。
……
寝殿的烛火很暗,四处都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玄皇南渊懒懒的半倚在鎏金软榻上,放任点点光影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可是那眼神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他们说了些什么?”
南渊不悦的冷哼了一声,手指覆在红木镂刻的宽大扶手上,有些不耐的轻叩着,“有没有逾矩之举。”
“……呃。”座下跪着的黑衣影卫略带迟疑的顿了顿,才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大皇子只是拉着飞焱阁主的手腕说了些什么,因为距离太远,属下听不清楚。”
“哼。”南渊冷冷的哼了一声,嗓音阴森得让人脊背发凉,“退下吧。”
“是。”影卫恭敬的叩拜下去,还没等起身,就听见门外传来侍卫谨慎的通报声,“陛下,血阁阁主求见。”
南渊挥了挥手,那影卫便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周围浓浓的黑暗之中。他扫了一眼殿门处跪伏着的身影,重新拾起桌案上的半盏凉茶,轻啜了一口道:“让他在殿门外候着。”
飞焱挣扎着走上玄冥殿外那汉白玉的石阶,却接到了在外等候的命令。他的双眼微微发红,汗水也在止不住的从额角滑落,血誓的蛊毒已经渐渐开始发作,那几乎可以将人生生撕裂的剧痛折磨得他甚至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
“属下……属下遵命……”
飞焱拼命喘息着,跪倒在红木雕琢的寝殿大门之外,可是身体却在剧烈的抽搐中无法控制的蜷缩成了一团。
痛不欲生的感觉正一刀一刀割裂他的心智,那个冷血无情的高傲刺客,那个杀人如麻的血腥首领,此刻却在痛苦的紧抱着胸口,一声声幽咽的哀声祈求着主人的怜悯,祈求他能够将自己从这濒死的深渊解救出来。
“背叛我的下场,你不会不懂吧?!”
嗡嗡作响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声冰冷的质问,飞焱拼命抬起头,用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缓缓向前望去。
那一身华贵的明黄衣袍之上,是南渊薄怒的面庞,此时此刻,他那冷厉的眼神却像能把他刺穿一样。
“喜欢南离?”南渊垂下手,用力捏着他的下颌强迫他直起身来,飞焱那修长的脖颈被拉成一条诱人的曲线,微微凸起的喉结却在无法呼吸的痛苦中来回颤动,“或者是他年轻有力,更能满足你?!”
“属下……没有……”飞焱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喘息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回答。厚重的木门默默敞开着,并不明亮的烛光透过殿门映照在南渊结实的后背上,面前的阴影却是一片令人畏惧的幽森。
“最好如此。”南渊冷冷的勾了唇,一把将他从冷得刺骨的玉石地面上抱起,大跨步的向内殿走去。
……
“啊——!”
寝殿中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呼,那华美的丝绒地毯上,飞焱被狠狠扔在了内殿的地面,胸前微微结痂的伤口被再次撕裂,一片殷红的血迹便染在了那柔软的毯面之间。
南渊缓缓踱步到榻前,将外袍随手脱下甩到了地上,那金色的中衣领口松松的敞开着,露出大片紧致的蜜色胸膛。
“爬过来。”冰冷的声音在下一刻幽幽的传入耳中,飞焱咬牙撑起身体,看着那端坐在榻间的威严男子,汗水却一颗颗的沿着脸侧落在身前的地毯上。
“陛下……”
飞焱半垂了眸,低低的嗫嚅了一声。南渊素来冷厉,惹怒他的后果永远是让人无法想象的残忍。他不得不努力用手指抓紧那地面上纤长的丝绒,一点点向前挪动着身躯,然而身后却被他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