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了,外头赵姬等了有近一个时辰了。”
“叫她进来吧。”
“是。”
一会儿功夫,赵玉便叫人扶着进入殿中拜见周显。一个时辰之下,她已然有些站立不稳,身上尽数是汗渍。到了里头,便是脚一软差点晕眩。
“上皇圣安,罪臣之女拜见上皇。”赵玉这会儿实际上有些头昏脑涨,不过硬撑着罢了。
周显似乎叹了口气,“你…原先璩承送来战报时提过你,南赵长公主,颇有才能。”
赵玉伏低身子,狠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从昏沉的思绪中找出几分清明,“罪女原先不知天命,懵懂不知,这才违抗圣命做出违逆大顺兵锋之事,现如今甚悔。”
她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赵斐子嗣不丰,朕听过旁人评价过你同赵澜。昔日之人皆言,惜长公主非是男儿之身。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寇连进略微诧异看了周显一眼,随后又低头不语。
只他随在周显身侧也许久了,多少知道一些周显的性子。现下听他夸耀这南赵长公主,可实则到也未曾有多少欢喜之情。
赵玉战战兢兢不答。
正如赵澜不敢对《国史》有半分兴致,此刻赵玉自也不敢认下这才能,只表现出寻常女儿此刻害怕恐惧模样。
“下去吧。”周显忽仿若又意兴阑珊,随意摆了摆手。
闻言,赵玉虽有不解,却也大大松了口气。
寇连进听了,自是立刻道:“赵姬,回吧。”
赵玉这才小心起身,而后缓缓后退,到门口时才敢转身离去。
待寇连进回来时,便听到周显摇头道:“面容到有几分相像,只是这性子实在差了许多。”说罢,便再不提赵玉。
寇连进暗中记在心中,稍稍一想,便晓得上皇是拿赵玉同赵澜比较。要寇连进说,这姐弟二人容貌不说,这性子确实差上不上。这二人倒是反上一反,反倒是那位赵小君子更加莽撞又怯弱些。
这日之后,一连七八日,‘赵姬’二字再未从周显口中听闻过。便是寇连进偶尔提起娇房宫中乐曲,周显也再未记起娇房宫中有赵姬。
如此,寇连进心中便大定,想来那赵姬并非上皇留心之人。因而他也就歇了叫心腹特意去娇房宫嘱咐一番,叫人留意赵姬,以免赵姬叫旁人看中的心思。
这日,有官员来禀告,说是赵斐在大顺好些博学之士的辅助之下,一千多字的祥瑞已然全部誊抄完毕,特意呈上了最后一页誊抄之文。
周显虽对祥瑞之事并无多大看重,可对刚刚统一的诸国百姓来说,这是一种让他们认同大顺的统治他的统治的手段。
他顺天而为,承天登位,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既然如此,天下人就该知晓他的行为是对的,不该反对他。
因此得知誊抄完毕之后,周显也就下令两日后用此祥瑞祭天,以告上苍。南赵一行人誊抄有功,又叫他们明日再次入宫领赏谢恩。
第二日。
赵澜早早便醒了,今日不同之前,不过是上皇起了兴致随意见见他们。今日朝见上皇,是在承德殿的宣室之上,是在满朝大臣之中。
因而赵澜早早被人伺候着换洗了衣物,赵斐二人也细心打扮,三人又被教导了一番朝见礼仪,这才出了门。
实在太早了,外头天色才不过蒙蒙亮。
赵澜也没了睡意,外头的空气带了几分湿意,却叫赵澜深深嗅闻了一口。何日,他才能再得自由?
良久,赵澜缓缓一叹。
待到了大顺皇宫,门外已然落了许多车轿,或是不少马匹,都是早早过来等待上朝的大臣们骑乘之物。
半刻钟后,宏伟雄壮的天和门缓缓打开,自有气息浑厚的宦官层层唱名,之后外头等候的一应朝臣鱼贯而入。
赵澜三人叫人吩咐了,只跟在队伍最后。待入殿门,朝臣呼啸上皇之中,赵澜死死低着头,却也听到有人从那高出缓步而出。
“免礼。”
赵澜神色微动,这声音这诺达宫殿稍稍扩散之后,只觉这声音十分威严。可这其中,似又有几分耳熟之感。
“络河碑文一事已定,前些时日也誊抄完毕。此事,赵斐有功。”
寇连进闻言,自是上前宣赵斐等人上前。
赵斐领先而出,身后跟君王后及赵澜二人。赵澜双手合拢放于胸前,而后微微弯腰前行。只忽的,赵澜匆匆抬头瞧了上方一眼。
一眼之下,赵澜分明什么也瞧不仔细,却也只一眼,透过帝冠旒珠也确确切切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第15章 上心一人
赵澜神色有片刻的恍惚,走路也便有几分不稳。一旁赵斐立时搀扶了,枯瘦的手掌此刻万分用力。担忧之色未能说出口,赵澜也能真切觉察到赵斐同君王后的忧心之色。
他这儿不过稍稍几分动静,便有不少人将目光投注过来。
叮咚。
不知是谁腰间悬挂佩饰发出几分清脆之音,赵澜下意识扭头去瞧,却瞧见周璩承站在右侧,二人倒是恰好将目光撞在了一处。
赵澜立时扭开了,只慌张低下了头。泛着冷色的皂色石板在脚下铺垫而成,偶尔几分光亮才从大殿各处厚重的窗户大门那儿投射而入。可在这样炙热的时节,原本灼热的阳光进入这里都仿若只剩下了冷意。
赵澜不自主打了个哆嗦,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赵澜浑浑噩噩参礼,又起身,耳边似有人在说些什么,可入了他的耳便只剩下嘈杂一片,他分明一字也未听清。
吱呀。
忽的,这些嘈杂之音化为一扇巨门开合之音,赵澜下意识立时回头,只觉四周是一片身着盔甲手拿刀剑之人。
他一下跌坐在地,石砖带着几分冰冷的温度传入掌心,赵澜低头一看,分明瞧见自己手心之上是一片乌黑的血渍。无尽的黑暗同恐惧朝他淹没,血腥味如有实质灌入鼻腔。
“澜儿?澜儿!”
赵斐同君王后二人顾不得这是在朝堂之上,只得慌张在赵澜身侧蹲下,二人一人拉着赵澜的手腕,一人按压着赵澜,语气之中尽数是焦急之色。
四周大臣们不少暗自皱眉,到也有几分互相对视,多少之人只有几分戏谑。心中却是想,这赵斐非人君之色,他唯一君皇子也是个胆小怯懦的,怕是实在担忧自己性命,却是在承德殿露出如此可笑之色。
寇连进暗中瞧了周显一眼,见周显示意了下,立时心领神会道:“传医道院叶桂。”
嗒,嗒……
寇连进传了叶桂之后,周显在那高坐上却是起身,又缓步下了台阶到了赵斐三人身侧。他这般动作,寇连进自然是牢牢跟上,另外承德殿四周的侍卫们也都将手按压在佩刀之上。
赵斐三人到底是南赵亡国之后,自是要防备他们有什么歹心。
“赵小君子,你可还好?”周显略微弯腰,却是将手伸向赵澜,这是扶他起来之意。
原先满朝忠臣待赵澜三人不以为意,只周显如此做法立时叫他们重新打量南赵几分。到底周显如此身份,他的一言一行,注定了无数人会想要努力揣摩,然后拼命悟出其中圣意。
赵澜略微长大了嘴巴,呼吸有些许急促。他抬头去看,却见韦国璞似乎变了模样。此刻的韦国璞穿了一身皂色帝王冕服,其上绘制星辰、日月、黑色蛟龙龙爪,无比威严。
韦国璞此人,赵澜分明是熟悉的。
可瞧见了他此刻的模样,赵澜努力想了想,他似乎又想不起当时在偏殿院落之中听乐曲时的韦国璞的模样了。
此刻之人,分明是大顺的圣德上皇。
……
“…上皇,如何处置他?”
“到底怯懦无用,竟未引出多少叛乱余孽。”
随后而来的是无尽的死亡的恐惧。
……
啪。
赵澜在恐惧中下意识拍开了周显的手,转身一下扯住了赵斐的手臂,满目都仿若是求生的恐惧之色,“君…君父…我想起来了,是他,是他。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赵澜还年轻,半生富贵无忧,生死之事,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恐惧。
惊厥之下,赵澜不过才说几句话,人便昏晕了去。
“上皇?”在周显被打开之后,寇连进立刻慌张上前。
周显神色不辨喜怒,叫任何人都瞧不清楚他此刻究竟是如何想法。
一旁赵斐同君王后二人又急又忧,一边护着赵澜,一边又需连连请罪,“圣德上皇仁慈,还请上皇万万饶恕澜儿。澜儿自小患有梦魇之症,发病之时时常惊厥又胡言乱语,非是对上皇不敬,实是病症之因,还请上皇明察。”
“罢了,赵小君子年幼,又千里迢迢入大顺,必然心绪不安。寇连进,你先将赵小君子扶于承德殿偏殿暂且休息,待赵小君子苏醒之后再言其它。”
闻言,满朝忠臣心思各异,面上倒也不显。其中周璩承原先神色淡漠,待南赵之人视若无睹。此时听周显如此话语,反倒多看了赵澜几眼露出思索之色。
“是。”寇连进应下,便着了几个内侍一同入内,将赵澜小心扶着退去,此时便算暂且了了。
不提此刻朝中之事,却说寇连进将赵澜扶出大殿之后,身旁几个内侍便道:“大人,方才上皇只说扶到偏殿,却未说何处偏殿?”
寇连进略一沉思,道:“好生扶着,咱们将赵小君子带去居室之中。”
“居室?大人,是否多有不妥?”
承德殿正殿是上朝之用,其余宣室是朝后正式私下见朝臣之处,至于居室则随意一些,有时在居室之中上皇也留大臣一同用食,以示恩宠。是以,居室同宣室不同于其它偏殿,往日未得周显首肯,旁人也是不得入内的。
这会儿,寇连进只笑了声,“哪里不妥,听我就是。”
如此,那几个内侍自是不再言语。
几人小心将赵澜扶于软塌之上,一会儿功夫,满头大汗的叶桂也就来了,又在寇连进连连催促下为赵澜诊脉瞧病。
待瞧了,叶桂这才松了口气。
“哎呦,叶大夫,您快些开药,这赵小君子身子弱,可耽误不得。”
叶桂也是气,“大人,我的寇大人,我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今儿个来人,我还在熬药,还来不及吩咐便叫人拽着从医道院跑来,一声骨头都要散了。再来几次,这赵小君子不说,我怕是要没了。”
不过到底叶桂也只敢稍稍说几句,寇连进是上皇身边的‘红人’,外头朝臣都不愿得罪了他,何苦是他一个小小的医者?
如此,待寇连进说两句好话,叶桂立时恭敬的将赵澜之情况细细说了,随后又亲自下去熬药。
半个时辰后。
下了朝的周显一路而来,迎面寇连进便立时迎了上去,笑道:“上皇,一刻钟前赵小君子喝了药,好多了,如今睡下了。”
周显双手负于后,只应了一声,抬脚便进了居室之中。居室已放置了冰盆,此刻透出丝丝凉意,半分不显得灼热。
“是何病症?”未走近,周显只道。
寇连进多人精,此时听周显却是压低了声音询问,想来是怕吵到那软塌之上的人,不由暗自恼悔自己方才未曾注意。
“我已问了叶大夫,叶桂也说赵小君子并无大碍,是惊惧之下难免思绪多大便有所昏厥。是以这屋中,叶桂叫人拿来了宁神香点上了,方才也配置了宁息平神之药,入睡些许时间也便无碍了。”
“朕听闻岷山国有异香,亡国之时曾献多罗衡芜香,有治病宁神之功效。”
“上皇圣明仁慈,此香收入到府库之中,如今还小心保存了些,臣下这就去拿些来。”寇连进小心退去。
待寇连进离去后,周显行走到软塌前低了头去瞧赵澜。这会儿赵澜神色安稳了些,呼吸也十分平稳。半晌,周显这才抬手轻轻在赵澜面颊之上轻抚而过,到底也露出几分困惑之色。
他实在不解赵澜为何如此惊惧于他。
原先周显假名于韦国璞,不过也是一时之兴趣罢了。他到底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再来,如此假名也委实可笑。是以那晚赵澜无意与他之后,周显也就没了这几分假名于他人的兴致。
今日见赵澜,周显到也想过赵澜会有何反应。
怕是不可置信、疑惑?或者赵澜十分率真,大殿之上直接质问、惊讶、生气……周显思索好些,也想好了如何应对赵澜的这些反应,只是万万不曾想到他是如此模样。
扪心自问,同赵澜交往以来,他已然算的上十分和蔼可亲,便是稍稍有怒意也从未说过严厉之话。
如此便是知晓他之身份,赵澜也不该是如此才对。
想罢,周显便稍稍一叹,“罢了罢了,朕原先就在想该如何处置你。如此,便叫你回归南赵故里,让你安心些许吧。”
如此安排,也可断了他自己这懵懂之情。
这功夫寇连进便回来了。他见周显此刻坐于软塌之上,自然不会出言打扰,而是小心将屋中宁神香换了多罗衡芜香,这边安静立于一旁,做一木塑之人。
只这安逸之景也过不了多久,一刻钟后,门外有小内侍悄悄来禀告,说是二皇子周璩定求见。
如此事宜,自然不可不报。
待寇连进小声传述了,周显瞧了瞧仍旧入睡的赵澜,这居室怕是不便叫人来,回头怕是要吵嚷了他。想罢,这才起身要走。只几步,却又回转吩咐叫人搬来屏风遮挡几分光线,以免日光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