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玄奕眯起眼睛,骤然停下,右手下意识握住牡丹刀柄。
“是你,无常君!”
梵度凝视他片刻,面无表情,冷冷道:“莲蘅大人,你不能去屠戮谷。”
玄奕挑眉,表情同样冷漠:“连你也要拦我?”他冷笑一声,“去不去,我说了算。梵度,我没想过,你是这样的人。”
闻言,梵度眸光陡转黯淡,他抿了抿唇。不过玄奕并没注意,眼下时间不多,他不能再耽搁下去,必须尽快赶到屠戮谷,不然清微君将有危险。
“我只说一句,挡我者,死!”
牡丹刀出鞘,锋刃泛出的冷芒,如白虹贯日,映照着两人同样冷峻的脸。
梵度欲言又止,掩在袖中的左手,暗自握成拳,他绷直脸,低声呢喃:“对不住,莲蘅大人,今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屠戮谷。”
说话间,他的佩剑斩业瞬间出鞘,剑光锐利,配合天边刚出现的一道闪电,将暗沉的天穹照得通明。
玄奕满心失望与无奈,他没想到,好友的师弟,竟能绝情到如此地步。他已无话可说,长刀一挥,人与刀光融合,电光石火间,已迅捷出手。
讲不通,那就打。没人能阻止他,即便踏着对方尸体,他也要去往屠戮谷。
见状,梵度脸色微变,眼中黯然加深,眼睛微微一红,他嘴唇翕动,似轻轻说了什么,玄奕没听见,他也没心思去听。谁敢挡他,谁就是他的敌人,而对付敌人,唯有一种方式,那就是相杀!
此时的梵度,比他尚小两岁,脸上稚气未脱,可透露出的气质,却比成年人还稳重。此人如今在修真界的名声,远胜玄奕成名之时。这里单单指修为方面。
两人甫交手,惊天动地,日月失辉,天地为之距离颤抖。凝结的乌云,被刀光剑气击打溃散,狂风卷起两人衣袍,就似两道截然不同的闪电,迅速纠缠在一起,兵刃相撞,迸发出耀眼火星。
由于各自目的不同,出手均是凶猛,一点也不留情。倏忽,大雨倾盆,刀剑正密集的碰撞,将落在两人周围的雨水横着切断,头顶,苍雷滚滚,闪电将天撕裂开一道又一道不规则的口子,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风雨中,梵度脸色阴沉,冷冷道:“莲蘅大人,请回去!”
语气强硬笃定,态度坚决,细心琢磨,能抽丝剥茧找出些苦口婆心的劝告意味。
玄奕更是执着,他不说话,出刀一次比一次凶狠。
梵度俊脸浮现出失望,仔细观察,会发现,失望之中,还夹杂着深沉的悲伤和隐忍。他紧抿着唇,不再多言。
两人势均力敌,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回合,却是谁也没占据真正的上风。梵度心态平稳,攻守兼备,游刃有余。相反,玄奕因为挂念好友安危,心中如烈火焚烧,只想尽快打发眼前之人,所以招招都是往对方致命之处攻击,不留余地,也从不防守,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对手击败。梵度用意不在伤人,剑招看似凌厉,实际毫无攻击力。
千钧一发,两人之间的这种平衡,被突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打破。那箭,挟持赤红光芒,仿佛长了眼睛,轰雷电掣,不过眨眼之间,就已没入玄奕后背,自前穿出,心脏瞬间破裂。
玄奕动作一顿,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很快将他衣襟打湿,胸口血迹也迅速晕染开,一箭穿心,他没感觉到有多痛苦,只是箭端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满心愧疚,张口喃喃道:“好友,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
话犹未了,玄奕喷了口血,身体从半空坠落。
变故发生太突然,梵度未及反应,那支箭就已刺穿玄奕心脏。霎时,他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心神恍惚之下,斩业剑脱手,随着玄奕一同坠落。
玄奕身体落地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他腰身。
“……莲蘅!”
视线模糊,玄奕依稀看出,接住他的人是梵度。对方脸上固有的冰冷表情倏然溃散,就像失去了一件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眼眶充血,脸色白得吓人。这种状态的无常君,他还从未见过。可惜他也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之后意识随着生命力一点点流逝,他眼前一黑,开始永久的长眠。
鼻间充斥着清冷的檀香味,玄奕眉心微皱,缓缓睁开眼睛。
举目四顾,这是他在净业峰的房间。肯定是他喝醉后,梵度趁他睡着,将他带了回来。
指尖在太阳穴位置揉了揉,回想醉倒之前的情形,他貌似有件极为重要的事要询问梵度,眼下任凭他如何努力回想,竟怎么都想不起,他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玄奕正在苦苦挣扎,门外响起敲门声,接着,桓真的声音传来:“小师叔,您醒了吗?”
玄奕只得停止回忆,道:“醒了。找我有事?”
桓真道:“今天是修罗门举办四境会武的日子,无常君在演武场交代道门弟子一些事,师父便吩咐弟子来叫小师叔。”
玄奕下床,将房门打开,奇道:“今天?这么快?我记得昨日我才跟梵,我师尊回来,修罗门不是说在月底举办,怎么,提前了?”
桓真听得莫名其妙,对着他脸仔细打量起来,道:“小师叔,你不记得了?你和无常君回净业峰已有段日子,当时小师叔处于昏睡状态。后来无常君简单告诉师父,说小师叔旧伤复发,需静养,不许外人打扰。”
玄奕:“我睡了多久?”
桓真想了想,道:“将近十多天。”
玄奕暗自吃了一惊,想不到昆仑觞后劲这么大,居然能让他醉十多天。心下奇怪,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就算昆仑觞后劲大,也不至于让他醉这么久。难道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是厉九吗?可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桓真见他一副沉思模样,忍住问话的欲望,等了许久,他试着在玄奕面前挥了挥手。玄奕收敛心神,道:“何事?”
桓真担忧道:“小师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哼,这笔账,我道门迟早要向天极门讨回!”
桓真所谓的旧伤,是指玄奕上次在天极门挨的那道神秘掌伤。玄奕却认为,梵度说的,可能是指他的心痛病。
想到心痛,他脑中灵光一闪,似是即将想起什么,可等他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
见桓真静静等在一旁,他暂且压下这些事,道:“我们去演武场。”
厉九既然说好友之事,与修罗门有关,那他无论如何,都得去拂英仙阁走一遭。
路上,桓真絮絮叨叨道:“小师叔,你有没有发现,这两年,修罗门行事作风与之前大不一样?”
玄奕心不在焉,道:“有何不一样?”
桓真道:“修罗门不是向来封门自锁,从不关心外界俗物么。近几年倒是经常出现,不仅参与了屠戮谷之事,就连上次四境会武也来了。这次又主动邀请其他三大宗门,难不成,她们换了位新宗主?”
玄奕道:“没换。”
桓真道:“小师叔怎知?”
玄奕道:“有幸,见到过修罗门掌座。”
桓真道:“是那位外界传言风情万种的叶宗主?”
玄奕点头:“没错。当时你们的无常君也在。”
闻言,桓真脸色略显微妙,玄奕见状,疑惑问:“怎么啦?你想到什么?”
桓真犹豫不决,做贼似的左顾右看,没看见有其他人,他定了定心神,凑到玄奕耳边,低声道:“小师叔可知,无常君曾在修罗门待过?”
玄奕道:“听说过。如何?”
桓真咬了咬嘴唇,突然把心一横,道:“小师叔,弟子说了,你可别说弟子胡说八道。弟子在天极门,无意间听到天极门弟子谈话,说修罗门叶宗主,对无常君有特别的心思。”
玄奕一时没听懂,愣住,道:“特别心思?什么意思?”
桓真七手八脚比划:“就……唉,弟子也不是很明白。小师叔,这可不是弟子胡编乱造,真正是听别人说的。”
玄奕反应了会,才后知后觉,桓真说的,估计是男女之间那种心思。仔细回想那日遇见叶风霜时的画面,叶风霜看梵度的眼神,的确有些不一样。梵度很小时,被修罗门收养,期间也不知发生何事,导致梵度离开修罗门。据说当年梵度才十三岁,之后便再没回去过。
这些事,基本属于个人隐私,玄奕觉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梵度不说,他绝不会问。就算对方肯说,他估计也不想听。
见桓真还在深思,他拍下他肩膀,道:“道听途说之事,多半是子虚乌有,别想了。”
桓真“哦”了声,小声嘀咕:“也是。那叶宗主长得再明艳动人,岁数也比无常君大。无常君比谁都清心寡欲,绝不会废道判死喜欢上任何人。除了,”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眼玄奕。后面两字,他声音很小,玄奕没听到。
前面倒听得一清二楚,玄奕嘴角抽搐,心道:“这叫不明白?我看你比谁都明白。”
不过他对梵度心性倒是了解透彻,这人最是禁欲不过,男女之事,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若叶风霜真有这般心思,终究只能是一厢情愿罢了。
玄奕想着,心下莫名多了丝怅惘,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种心情,从何而来。
第25章 心悦君兮2
道门弟子都聚集在演武场,玄奕二人到时,梵度已将该说的都说完了。偌大的广场,梵度负手站在高台,底下一干人众星捧月,抬首,如仰望神明,神色恭敬又畏惧,自觉退避三尺。
那一瞬间,玄奕忽然体会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
就在他无声感慨之际,高台上,清冷的视线看了过来,玄奕抬眼,便远远撞进对方那双漆黑的眸。
此时,尹秋朝高台上的梵度躬身行礼,梵度神色冷淡,微点头。尹秋拂尘一甩,祭出宝剑,朗声道:“上次去过天极门的弟子听令,跟我走。”
他脚尖轻点地面,飘然落于雪亮的剑身,随即十多道剑光同时闪现。桓真见状,右手一抖,也祭出宝剑。唯独玄奕无动于衷。
桓真道:“小师叔,你身上有伤,不能用灵力御剑,不如跟弟子一起?”
他说完,顺着玄奕目光望去,身子立刻抖了下,瞬间后悔到想打自己一巴掌。有无常君在,他有资格跟小师叔同行吗?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忙道:“那个,小师叔您随意……弟子先走了!”
玄奕还没搭话,他就跟着众人剑光飞远了。
玄奕叹了口气,正待走近高台,梵度比他动作快,自高台跃下,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玄奕:“无常君,问你件事。我醉倒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梵度嘴唇微抿,淡淡道:“……没有。”
玄奕凝视他,须臾,扶了下额头:“是么?那我可能记错了。谢谢你带我回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总感觉,自己好似说过某些话,而且至关重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梵度行事端正,不可能骗他。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梵度让尹秋先带人前行,自己却一个人留下,玄奕隐隐猜到,对方可能是在等他。
他道:“无常君,时候不早了,我们也……”
话未说完,忽地起了一阵风,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鼓声。听声音,好像来自山脚。玄奕心感诧异,最近认识的人中,会击鼓的,只有叶萋。难道她还没带她兄长退隐?来净业峰所为何事?
传来的鼓声,不具备任何攻击力,就跟普通鼓声一样,只不过声音略大些,好像在故意引起他们注意。
他和梵度对视一眼,两人踏着同样的剑光,来到山脚。
击鼓之人果然是叶萋,她跟叶莫并肩而立,见玄奕二人落地,当即拉着叶莫跪下。
玄奕吃了一惊:“叶姑娘你这是……”
叶萋头抵在地面,诚恳道:“多谢两位对我们手下留情。两位的大恩大德,叶萋铭感五内。此行,一为答谢,二为告知两位一件事。”
玄奕疑惑,走过去,俯身拉着兄妹二人手臂,将两人扶起,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请起来说话。”
等两人站好,他问:“什么事?”
叶萋道:“那夜在双花城,我曾与那登徒蒙面贼人有过短暂交手。发现那人所用术法,与上次捉我哥的女子用的,如出一辙。那贼人服毒自杀,其中必有蹊跷,两位恩公想要的答案,或许能着落在那名女子身上。”
闻言,玄奕沉吟不语,四大宗门修炼方式大相径庭。修罗门只专注于术法一道,结合厉九提供的线索,再加上叶萋说的,双花城城主背后之人,与修罗门渊源颇深。
可是他们获得线索的过程,未免太过容易。经过曲漫山之事,叶萋肯定不会再回魔界,没理由说谎。玄奕也不相信她会说谎。厉九心高气傲,自然不可能故意编造谎言误导他。
这一切,也许只有等真正去了修罗门,才能整理清楚。
玄奕道:“叶姑娘,你说的这些,对我们很有用,多谢。对了,魔界那边,我已经向厉九说明。今后,你不必再回魔界,跟你哥去过你们想过的日子吧。”
叶萋怔愣一会,眼睛微微湿润,黯然道:“我很抱歉,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从今往后,我会尽量弥补,力所能及的去帮助其他人,以此来报答两位的再造之恩。”
玄奕温和笑道:“很好。人终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叶姑娘,你可知,为何我等执着于修炼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