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说的没错。”爻楝重新仰头看天,看那纷纷扬扬的雪花飘坠,“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当思念蔓延开来之时,爻楝看见那张熟悉的容颜的瞬间还以为是他的错觉,因为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竹涧忽然从屋檐边探出头来,还皱皱眉诧异道:“你怎么还没睡?”
说着,他翻身跃到爻楝跟前,习惯性地脱下自己外袍往爻楝身上一包,“你们都退下吧,我要和爻楝做点非礼勿视的事情了。”
侍女们一个比一个机灵,她们早就知道这两位仙君虽然白日里装得只是好友,甚至还有些互为冤家的样子,但每个晚上都会亲密地吻上许久,既然仙君们喜欢,那她们也识趣得假装不知。
既然大人已经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侍女们也放下心来,立刻有序地接连退下。
“我见到裘融又去了彩梦楼。”竹涧将膝盖抵上爻楝的大腿侧,“我分明已经将宁瑶瑶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了,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说他个穷光蛋兔儿爷,根本配不上人,怎么裘融还这么不知悔改地去找宁瑶瑶?今天甚至还掏了家底又包了宁瑶瑶一整晚。”
“你不用再去了。”
“哈?不管了?”
“嗯,先前我是担心宁瑶瑶是被人逼迫,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自愿的,那我们也没有必要插手了。”
“……万一她撒谎呢?不敢说出实情呢?”
“她为何要对我们修仙之人说假呢?如果想要有人帮她,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竹涧沉思半晌,点点头,“也是。”
爻楝聪慧,但毕竟从小在与世隔绝的君湖岛长大,没有见识过人心叵测,没有真切明白过人心歹毒,他自认为至少在这里,在东国,在东城,他是无所不能的。
但不久以后,他就会知道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然而现在,竹涧和爻楝达成一致,前者少了一项打发时间的活动,有些兴趣缺缺道:“那我以后晚上干什么去?其实盯梢挺好玩的,能见识到很多新鲜玩意。”
“比如呢?”
“比如你看这个。”竹涧从颈间玉璜里掏出一支竹笛,笛子被磨得洁白,爻楝不禁笑了,“你从哪儿顺来的笛子,也真有你的,这还能被你找到一支白色的。”
“哼,我听那楼内有人吹奏此器,我觉得十分好听,便拿了一个走。”竹涧翻身坐在了走廊的扶手上,双腿交叠,那扶手极细,他用上点灵力,竟然稳稳当当得如同躺靠在柔软的床边。
眼看竹涧将唇贴在吹起口,十指有模有样地按压在竹笛空洞上,爻楝已经做好了这笛声肯定难听嘶哑至极的准备,耳边却倏然传来一阵悠长绵延的悦耳笛音。
似小溪潺潺,又似竹叶萧萧。
干净且清脆。
竹林内的住户只有他们二人,爻楝不怕吵到其他人睡觉,便安静下来认真地欣赏竹涧的吹奏,他还不至于傻到认为这是竹涧听人家吹了两天笛,便无师自通学会了,这必然是竹涧失忆前便精通竹笛。
“怎么样?”一曲作罢,竹涧摇着尾巴问爻楝感想,满脸写着求褒扬,爻楝自然爽快地点头道:“好!”
竹涧满意地抬起下巴继续问:“有多好?”
“非常好,十分之好。”
“那我以后日日吹奏给你听,如何?”
“好。”爻楝对上竹涧的眼睛,金对黑,互相皆是认真的承诺。
“真好假好?”
“真好,好极。”爻楝对竹涧勾了勾手,“之前我记着我欠了你五个吻?”
竹涧自然而然地弯下腰来,“是五个吗?不止吧?”
“我现在想还你一个,行吗?”
“……什么意思?”竹涧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而爻楝也只是象征性地征求下他的意见,下一秒,他便捧住竹涧的双颊,侧颈将唇吻了上去。
*
翌日晨,长鸣子在竹林空地见到了练剑的爻楝,还有满脸严肃,好像正在深思的竹涧。
由于一本正经的竹涧实在太难得一见,长鸣子甚至被一打岔,忘了先前想说的要紧事。
银狐打了个哈欠,招呼道:“道长下朝了?”
“有苏狐君。”长鸣子拱手欠身,“爻楝仙长,竹涧仙长这是?”
“他?”爻楝总不能说昨日他主动吻了竹涧许久,之后这人便莫名其妙成了这样,分明先前二人早亲过无数次,也不知道竹涧这次是受了什么刺激,“觉得脑子太久不用会化成浆糊,所以拿来随便装点事情思考思考吧?”
长鸣子:“……”
长鸣子忽然一抚掌,“对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今日陛下说有一妖医揭了皇榜,主动进宫为久病卧床的太后诊治,因为大夫身份的特殊,我待会便要再次入宫,且几日都不会再回府,你们若是要离去,托下人给我带句话便可。”
“妖医?”爻楝反问,长鸣子补充道:“兔妖,我听这身份像是你们的朋友,所以这才急忙来告知。”
竹涧摇摇头,“不能是裘融吧?就他那胆小避世的样子,别说有没有勇气揭皇榜了,就说给什么劳什子太后诊治?他吃了空了,不管自家本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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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皇宫
三人随意讨论了几句, 最终长鸣子表示等他见到了妖医本人会给爻楝和竹涧带话。二人对裘大夫这是闹哪一出确实感到有点好奇,反正还要过几日再走, 这几天也是无所事事,不如等等长鸣子的消息, 看看裘融是哪根筋搭错了。
银狐有苏构虽然解开了尾巴上的禁锢, 但依旧未曾化作人形, 竹涧在一个闲得慌的午后好奇他几岁了,化形之后是何模样。
“五百零七岁……普通的样子, 两只眼睛一张嘴。”有苏构甩甩尾巴, “爻楝, 裘大夫如此突然地进皇宫, 我猜测是为了那青楼女子。”
三个人互相尊称了两天,后来竹涧嫌狐仙大人、狐君念得嘴打瓢,又念及这银狐钻过爻楝的怀, 上过自己的肩膀, 什么事情没干过,有什么好客气的,他主动叫起了有苏构,银狐和爻楝也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
“为了宁瑶瑶?”爻楝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裘融只是一个大夫, 给太后治治病,他连皇帝的面怕都是见不着几次。”
“只要能接触, 能说上话, 这里面能做的事情就有很多了。”有苏构从趴伏的姿态立起, “宁瑶瑶此女貌美,若是让皇帝见她一面,勾住了帝王的心,为妃之事说不定就有戏,只是她的身份到底是一个麻烦,毕竟是娼妓这等不入流的身份,即便帝王有意,也不一定挡得住宗室臣子悠悠之口。”
有苏构说着抬起头,见到两张懵逼的脸,四只眼睛都在表达你在说什么?他默默低下头喝自己的果茶,“别理我,就当我在自言自语。”
“有苏,你先前说的十年一次的群英百芳宴,我从未在岛内有所耳闻,可是需收到主人家的邀请函才被允许赴宴?”爻楝说出自己的疑虑,“我们若是贸然前往,会不会被拦在门外不许进去?”
“邀请函?”有苏构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好像确实百芳宴前数个月会有凤鸟来送信?”
“那你的信呢?”竹涧看向他,爻楝身份说着好听——君湖岛的大师兄,其实拿到修仙者中间啥都不是,更别提满是仙家的群英宴,就连整个君湖岛,可能都够不上群英宴的门槛,但堂堂狐仙的族长却不一般,这代表的是一个族群,即使本人再弱,也应当受到邀请。
有苏构摇摇头,“我没有,都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我只是前族长,邀请函应当寄给了现任族长。”
“没有信……那我们就只能提前几日守在前往天池谷的必经路上?”竹涧出完这个主意又觉得有点搞笑,都是仙人,肯定全从四面八方以各种方式飞来,说不定还有一个传送符直接传到座位上的,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必经’之路,“没有信进不去门,我们根本就逮不到昆吾君吧?”
“进得去的……”有苏构声音忽然低微不少,但语气没有来由的自信,“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带你们进去的。”
竹涧不依不饶地追问,“什么办法?”
“……”银狐忽得拿爪子磨了磨木桌,“我说有就是了。”
见有苏构不愿意回答,竹涧选择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被无视得彻彻底底,爻楝则识大体地转移了话题,“有苏,五百岁应该还是妖族的青壮年吧?为何你却退位,将族长转让给了他人?”
“……”有苏构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竹涧看他难以启齿的模样,大胆猜测道:“难道说不是主动让贤?而是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逐出狐族,所以被迫退位?”
“……爻楝,我真的佩服你,能和这样想象丰富的小白龙生活在一起。”有苏构受不了了,他头一回感受到不能说话的好处,最起码不需要和竹涧这样的龙沟通。
听到这句话,爻楝不由得举起衣袖,假装自己泪水盈湿眼眶,“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节哀。”
竹涧一头雾水地见这两人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想发怒又想起其他想问的事情,“有苏构,你既然是狐仙,那你见过蛟龙吗?封氏一族的。”
“见过,而且我还见过你,封竹涧。”有苏构给出了令爻楝和竹涧都吃惊的答案,“在襁褓里的,小小的一只,被母亲抱在怀里,头顶龙角细细软软的,像两坨白面团子,所以当初我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才是那条小白龙,至于为何与爻楝互换了身份,那我就无从得知了。”
“你不早说!”竹涧喊完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爻楝的法器回影戒对你无效?”
“世上一切法术都对我无效。”有苏构又开始拿爪子挠木桌,“别问为什么,羡慕的话,就让你家爻楝去加紧修炼,然后也给你立这么一个能够抵御一切的屏障。”
“这是一个法术屏障?还是别的修仙者给你立的?”竹涧总在一些奇妙的时间点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而且抓话柄还一抓一个准。
有苏构沉默一会,背对着竹涧吱嘎吱嘎地抓起了木桌。
长鸣子的消息这些天一条条地从皇宫内传来,一只又一只旁人察觉不到地纸鹤翩跹着飞进常府内,再经由最受长鸣子信赖的几名下属手中递到爻楝手上。
先是确认妖医极为裘融,再报之裘大夫妙手回春,太后的病竟是肉眼可见地好了大半。
“怕是不止用了妖力。”爻楝打上一个响指,将纸条烧毁,竹涧坐在窗头的细数枝上,两条长腿不停地晃荡,“也不知宁瑶瑶给他许了什么好处,那裘融竟如此卖力。”
“怕就怕在宁瑶瑶什么也未许诺,这些都是裘大夫自愿的。”直觉告诉爻楝,他最害怕的往往就是事实,竹涧疑惑地从窗口跳进来,“裘融是脑子坏了吗,他才和宁瑶瑶见了几面,就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爻楝也疑惑,但他无从置喙裘融的感情,“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再怎么一见钟情,裘融这也太夸张了,想要我这么为他人付出的话,再怎么……嗯……也得接触个三四年?……至少百来天!”
和竹涧谈论这为他人付出的话题倒是个挺新鲜的感觉,爻楝想戏谑竹涧说你竟然会为他人牺牲自我?但他转念一想,又想起了当初自己体内的龙丹。
经由有苏构曾经见过竹涧的话,他们基本可以断定竹涧才是三百年寿命的蛟龙,龙丹会在爻楝体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当初感情破裂反目成仇,爻楝痛下杀手剖龙取丹;二则是竹涧因为某种原因主动献出了龙丹,极有可能是为了救爻楝的命。
在竹涧断断续续的回忆之中,爻楝构建出了这么一条故事的时间线:因为爻楝想要独自赴某人的约,两人发生争吵,竹涧负气离开,再回来之时爻楝已经受重伤奄奄一息,于是竹涧剖出龙丹给爻楝疗伤。
但是这和他失忆把竹涧锁在寒池里又有什么关系?还有竹涧为什么也失忆了?难道说失去内丹极容易导致失忆?
这个某人又是谁?不难看出这是他亲近且信赖的人,至少当初的爻楝认为竹涧都要排在这个某人的后面。
也或许竹涧在前面,外人只是他负气的话语?
“百来天?百来天你便愿意无私付出了?”心里绕过了百来道弯,爻楝最终还是回归了与竹涧的交谈。
竹涧哼了一声,“那也得看对谁了,若是长鸣子之流,就算认识个几十年,那也不见得。”
纸鹤仍旧在带着消息,过了两日,太后已能言语,可独自进食,隔日竟然能下地行走如初了。
这在爻楝眼中算不上什么,但于凡人心目中已近乎于神仙下凡,死回生,帝心大悦,定明日夜于重明殿举行大宴,邀请文武百官以及民间有威望者,为慈悲心肠的妖医庆功。
“你说会不会给裘融也在城门口立个雕塑?”竹涧笑嘻嘻地看着爻楝烧掉纸条,银狐倒是很忧愁地道:“我还是更担心那皇帝会不会看裘融有这么大本事的情况下,不肯放他离开……我见那裘大夫只会医术,空有一身健硕皮囊,胆子小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别人,若是凡人真起了贪心派兵困住他,他怕是根本走不了。”
爻楝:“……”
爻楝:“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