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笙在一旁出声指挥,靠在树下悠悠摇扇,偶尔捏着毛团子掂两下,看着花不语一次又一次地割开手腕。
少年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个子是冲起来了,骨架却没长开,卸下护腕后倒显两分纤细,高骨圆润尤为好看。
鲜红的血液滴到稚嫩的绿芽上转瞬便浸了进去,最后嫩绿的叶芽一点点泛着暗红,有些耷拉的叶片也变得充盈起来。
好在都是些嫩芽,用不了几滴血,花不语起身之后也并未感到不适。
“这片花圃以后就由你照顾吧。”季沧笙手扶着树干撑起身,步履虚浮,往前一个踉跄,被一双手稳住了手臂和后腰。
花不语几乎是下意识就扶了上去,宽袖之下的手臂能直接捏到骨头,腰肢不盈一握,身子单薄得硌人,满怀的暗香带着不易察觉的药味。
脆弱的,病恹恹的花,仿佛还没有碰,就会自顾自碎掉。
而这样的躯体,却要扛起整个门派,维护上仙界的和平,守护天下太平。
呼吸变得有些紧,花不语心如擂鼓,血液冰冷,他这八年来,究竟对这样一个人做了些什么……这样一个,无声又无底线对自己好的人。
那些前世的偏见,即便无数次的理智告诉他,怀里这人与记忆里大相径庭,他还是孤注一掷地觉得他十恶不赦,觉得他心怀鬼胎。
天元法则真的会出错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只有符合那些冗杂的条条框框所述品性的人,才会被法则所承认。他所背过的那些可以说有点过分的祖训,自己花了几十年都无法修成,这个人却在十一岁的年纪就能继承。
那是天性,是刻在骨髓里改变不了的,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出背叛天下之事的。
花不语真的很想问,上一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可眼前这人,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还没经历过!
花不语猛然惊醒,说不定这才是他重活一世的原因,为了阻止惨烈的未来!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花不语只是顿了顿,便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口中默念起法诀来。
白色的云雾缱绻,慢慢汇聚于脚下,柔软而稳重地将二人抬了起来。
“师尊小心。”
花不语依旧保持姿势护着季沧笙,驾云往屋舍飞回,心脏急促而有力地跳跃着,让他莫名兴奋起来。
他要躲的,一直都不是季沧笙啊。
或者说,只有跟季沧笙走得越近,才能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制止!
想要变得强大,守护身边的人,守护他的归宿,守护这个归宿所保护的,天下苍生。
他一定要阻止,一定会!
腾云缓缓落下,同他心里那块漂浮已久的巨石,坠到地面消散后,只剩下满心的踏实。
“师……”
“砰!”
季沧笙甩给他一个闭门羹。
还能不能给为人师表的某人留点面子了啊!
被关在门外的小朋友挠了挠耳朵,他好像忘了,即使他不刻意去避开,这人的性子也不太好相处。
但是。
花不语还是笑了起来。
他终于找到了。
前世未曾拥有的,早就送到了身边。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半夜两点,写这章的时候满地打滚儿,后面一千字脑内循环无数遍“脑瓜疼”,感情处理太难了。而且我觉得,固执观念的恨意要转变不在朝夕,文慢热,很慢热,接下来两个小副本轻松一点,培养培养感情撒撒糖增加互动,他们终于破除隔阂了(单方面)(爆哭)
来推一波我可爱基友的文文:
《谁拿了反派剧本》by温翡烟儿
谁比谁更坏,谁才是反派?
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要问季沧笙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端出去。”
自从长灵镇回来一月有余,天天都是花式鸡汤,现在季沧笙一闻到鸡肉的味道就反胃。
花不语将食盒放到桌上,再卷起袖口用绳子绑了绑,才慢慢将菜一样样端了出来。
少年个子又高了些,内务送来了新的衣服,今年夏季私服的布料添了几种颜色,众位师兄师姐纷纷把最稀少的一块布料让给了这位“小师弟”,花不语不得不衣服刚做好就穿上,以感谢各位同门的好意。
怎么说也是满了十四岁的人了,私服也不再统一都是束口,平日里穿着倒是舒适,就是穿惯了弟子服之后做这种琐事不太方便。
这个月他主动揽了每天送饭的活儿,整天像只蜜蜂似的在季沧笙面前嗡嗡嗡,有时候比折花还勤快,让这个习惯了照顾师尊起居的师兄经常闲得两手空空。
今天花不语也如往常一样——反正他不怕季沧笙发脾气,这人只是骂,不是真的发脾气,跟个小孩儿似的,多听几次就适应了。
少年摆好饭菜后,晃着勺子从砂锅里舀出一碗鸡汤,黄澄澄的肉汤上只飘了几个圆圆的油点,还被勺子一个个剜走。
乘好汤之后,花不语再往另一个碗里夹了鸡腿和鸡翅,把皮刮掉之后将活动肉剥成小块,再放进方才的汤里,端到床前,也不说话,用内力蕴养着肉汤保温。
这种对峙往往输的都是季沧笙,今天他下定决心坚决不再喝了,就听见花不语道:“前几日偶然在书上看到了莲花酥的做法,就拿去食堂了,今天刚做好新品,还是热的。”
季沧笙:“……”
他怎么没早点把这崽子弄死呢!
要说这莲花酥王二娘也不是不会,但因为做法太复杂所以食堂很少做,端上来就被抢光了,某人脸皮薄,也懒得讨,所以一年也吃不了几次。
季沧笙暗叹一口不争气,起来喝了汤吃了肉,恨不得把汤碗都丢到天元门外面去,真不知道花不语那小子是怎么天天跟着吃也不会腻的。
一小碗鸡汤下肚,胃口也败了,长方的小碟子被推过来,上头缀着三个不到一掌的莲花酥,外翠里粉,层层分明,不同一样那些经吃不经看的,每一层“花瓣”都薄得透亮,如粉似玉,倒不像道吃食了。
除了莲花酥,还有几片小菜。这是花不语早上去采花的时候在荷田里扒的,诗里“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那种脆嫩的荷叶,撕成小片裹着面粉炸出来的小吃,也不知是哪个地方传出来的。
胃里油腻的感觉被解开之后,才算舒服一点,看着花不语把碗筷收走,季沧笙神色略有些复杂。
这些事以前都是由折花来做的,他也就习惯了,现在突然换了个人,还是花不语,别说一个月,就算一年十年的他也习惯不了啊!
花不语拿着食盒的盖子,忽然感受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带着些不解到:“师尊,还有什么吩咐吗?”
季沧笙:“……”
他总不可能说,反差太大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吧。
更何况季沧笙还有前世的记忆,以前这个养不熟的崽子自生自灭去了,他倒没什么真的把上辈子的死对头给抓过来豢养的实质感,现在这、这还真是有点折寿啊。
“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嗯。”花不语盖上食盒,眉眼一弯,少了几分少年气,软和得像懵懂春光,“师尊要检查吗?”
季沧笙:“……”
这朵小棉花还真是让他有些无力,总是能事无巨细地做好每一件事,想着法子刁难都找不出半点毛病。
按理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照顾人方面,练功可要落下吧,偏偏他天赋也极高,整个天元门能教的东西都被他学完了,只能跟着季沧笙一点点练精,但无论什么时候考他,都能游刃有余。
真是条没有骨头的鱼,连根刺儿都挑不出来。
季沧笙扇子一展,出门喂鸟去了。
花不语跟在后面,合上了门,转身便看见遥遥竹林边上等了个人。
“师尊。”玉蝴蝶拱手,看样子已等候多时,几只圆圆的肥啾都落在他肩头昏昏欲睡,此时被这头的动静惊醒,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晃晃悠悠绕了一圈,砸到了季沧笙怀里。
玉蝴蝶早已习惯了这种场景,全当没看见,走程序一般报告今年面世大会的情况。
“朱雀门将比武大会定在的立秋当天,天元门一共拿到了十个邀请名额,今年的名单……”
这比武大会,也叫面世大会,每四年举行一次,除了年龄要求在四十岁以下,其他倒没什么限制,主要是为了让新人有个切磋交流的机会。
面世大会除了上仙界大小门派会有不同的邀请名额,只要年纪适合都可以报名,资料审核通过之后,即便是民间散修也可以参与。
上一世,花不语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拿到了第一名,也是通过面世大会一举成名,收获了各大校门抛来的橄榄枝。
面世大会在上仙界十分受重视,由四大门派轮番举办,受邀之人都是各大门派顶尖的弟子。
而小门派或者散修出身的,也可以通过在面世大会的优异表现夺得大门派的青睐,说不准就能一跃龙门。
优秀的人多了,难免会有比较。此会可谓万众瞩目,名门贵派谁不想趁机炫耀,哪家徒弟更争气,也难怪天元门二十二位上仙会争抢这十个名额。
以往面世大会,天元门会派四到六位上仙过去参加评选,有徒弟参选的,师父自然要过去,徒弟拿了名次,老师脸上也沾光啊。
至于天元仙尊,因为不能随意离开天元门,就算座下第一要参加,也只是知会一声,并不会亲自出面。
“今年的名单我来定。”季沧笙没等名单念出来,便打断了。
“……”已经练成遇事波澜不惊的玉蝴蝶有瞬间的愣神,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甚至不多问一句,就将请柬和二十二位上仙一番争斗抢出来的名单交了出来。
“把白歌叫来。”季沧笙甩了一下手头的薄纸,吩咐到,“另外你们也准备一下,今年我带你们参加,见见世面。”
“……是。”玉蝴蝶作揖告退,对于师尊的决定从来不会有半点怀疑。
而花不语却是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虽然他这辈子活到现在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上辈子还是知道的,若非不得已,天元仙尊禁止离开天元门,别说这种为期一月的会事,武林争霸大会都请不动的。
这……
这还真是,不得了啊。
一炷香后。
“师尊。”白歌有些心虚地过来报道,还以为做了什么事被抓包了,心想着他也没干啥啊,咋就这么大阵势了。
玉蝴蝶不仅通知了他过来,还有在天元门驻守的上仙,毕竟不是件小事儿,师尊也不像开玩笑,只好正儿八经地把人都请来,在安陵殿开会。
会议内容如下。
今年我要带我几个徒弟过去看热闹,你们给我挤一半名额出来。
季沧笙喝着茶老神在在地盖章宣布,看着几个老家伙脸色渐渐入土,倒是心情好了几分。
纵使知道这人时常想一出是一出,但他前段时间才离开过天元门把自己折腾了个半死,怎么现在还要出去啊?!
众位上仙一致反对,季沧笙茶杯一放:“我不去也行,这十个名额,全都我天元峰占了便是。”
几位上仙暗叹这人不要脸,子虚几个能说上话的都不在,他们也蹦不出个什么来,总之就是不行不行。
再说了,你天元峰的徒弟有几个人你心里没数吗?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还占十个呢!
“徒弟不够我还能再收啊,我记得天元峰还没外门弟子吧。”季沧笙不紧不慢道,“白歌,你去拟份名单,把这届有天赋的门外弟子列出来,我挑十几二十个给天元峰撑门面。”
无耻!
今年门外弟子选拔正好结束,他天元门来者不拒,岂不是要把所有有潜力的都给挑走了?!十几年培养出来的,足以提升内门的弟子!日子还过不过了!
大抵是犟不过这个横的,最后经过多次单方面妥协,十个名额让出五个,季沧笙可以过去,但是必须隐藏身份。
毕竟季沧笙也不是小孩儿了,是吧!!!肯定不会闹出什么大事了,是吧!!!
等季沧笙离开之后,几位上仙立刻把玉蝴蝶拦下来,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让他一定要好好看住季沧笙,不要让他作妖。
虽然放心不下做师父的,对于这个可谓全天元门最靠谱的徒弟,他们还是很放心的。
而且,他们也能理解,这次季沧笙为什么会亲自带着五个徒弟过去。
天元门特殊,天元峰更是特殊中的特殊,玉蝴蝶的身份也特殊,出师入世好几年,连面世大会都没参加过,这么优秀的人如此埋没,放任何一个有荣誉感的人身上,怕都是叹息不止。
也不是没人劝过,但玉蝴蝶为人谦和低调,不屑争抢,除了这种耍赖一般的法子之外,可能真没人请得动他参加。
闹剧完毕,花不语看着剩下的几位上仙对著名单争执起来,哭笑不得。
面世大会吗……
前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他还是记得。
上一世,沈释并没有正式收自己为徒,花不语只好靠着拿下面世大会第一,来获得认同。
那这一世呢?
他什么都有了,去面世大会不过是给师兄做个陪衬罢了。但是他却从心底燃起了一丝兴奋。
这是他第一次和师门一同出行!
第一次,以天元门、天元峰弟子的身份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