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人类的李剑笙算是满足了华易的要求,他用脚蹬开了华易的门,双手正小心谨慎地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他快步至华易床边,用汤匙粗鲁地搅了搅,就要亲手一口一口地给华易喂药。
华易固辞不受,他抬起手隔绝了递到他嘴边的汤匙,“把手收回去,我自己来。”
李剑笙仿佛就等他这句话,一把就单手将他拽起来,华易伤口被扯,闷哼了一声,李剑笙对他根本不需要怜香惜玉,直接把药碗塞进他的手里。
这药滋味很差,然而华易一饮而尽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平静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没跟着宋檀?”
李剑笙接过华易手中的空碗,听完笑了,“宋檀被你气跑了,我不知道他在哪,我怎么跟呢?”
华易低声缓缓地说道:“在烟光满。他在外面我不放心,你去寻他吧……”
李剑笙见他神情落寞,一连说了三个是。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可华哥差点横死街头,纪先生不放心你,叫我看着你养伤。”
华易果断道:“不必。”
李剑笙哦了一声,正色着说:“纪先生说了,你如果说不必,他就亲自来盯着你天天喝药。”
华易对纪青弦这个人的感情很是复杂,亦师亦兄亦兄,本来关系就要顺其自然地都快成为了自己的大舅子,华易却为了大局射死了他的妹妹……他不敢见纪青弦时,又是他主动出手帮他寻到了宋檀,哪怕他被纪青弦以此为要求为他做了许多事,他依旧觉得不敢见……
于是华易妥协道:“算了。”
李剑笙小声嘀咕道:“你这样子好像纪先生吃人一样,”他又想起了什么,点头心有余悸般说道:“不过他揍起人来确实很疼……”
华易有些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事么?”
李剑笙很明显地听出下一句就要让自己出去找宋檀,“华哥,不用这么急吧?”
华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剑笙却很认真看着他说道:“其实你这种把老婆气跑了的情况,我在话本中也看到过,要不我再给你分析分析?”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华易就想起整件事情的□□是他娘的自己听信了李剑笙的那点歪理,才把事情搞到了一个覆水难收的地步。
华易强行在面上扯出了一个微笑,他的脸上此时仍旧没有血色,他这一笑,如厉鬼般看得李剑笙森然无比,“好弟弟你知道么,在我们不讲理的刑部,瞎说话也是要抓进大牢的,要被拔舌头那种。”
一根筋的李剑笙却没听出华易话里的威胁,他还揶揄他道:“还你们刑部,你不都被撤职了么?”
华易顿了顿,只说:“求你滚吧。”
李剑笙想着华易刚醒来,精气神恐怕撑不了多久,他也懒得同一个病人起什么口角,于是他捡过了空碗,慢悠悠地就离开了,还贴心地给华易把房门关得死死地。
他这一走,空气又寂静了下来,华易为着转移注意力,想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然而思绪发散到最后,又陷入了那场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李剑笙是纪青弦教大的,所以他去出了华府就去找了纪青弦。
纪青弦的住处依山傍水,有苍绿掩映的横波清流,也有清幽宁谧的秀木丰林,和他这个人的端秀外貌很服帖。
这么好的庄园,纪青弦却用来养了一群又一群的鸟,而李剑笙却一点也不喜欢鸟。
李剑笙刚寻到纪青弦,果然不出意外地他正在喂鸟,那群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鸟。他正欲上前,“吧嗒”一坨鸟粪正落在离他三寸远的跟前。同样的,这群鸟也不喜欢李剑笙。
李剑笙抬头望了一眼天,给他下马威的鸟儿早就飞的无影无踪了,为了避免再次受到“空投”,他连忙躲到了一处房檐下。
他对着不远处的纪青弦愤愤开口道:“纪先生,你管管他们呀,次次都这样。”
“万物有灵,鸟儿也是如此,你怎样对他,他便怎样对你。”纪青弦轻笑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喂着鸟。
李剑笙气在头上张嘴就要说,但他还是没说。把“可我也没他们头上方便啊”这句话压了下来,他知道纪青弦这人规矩多,在他面前说粗鄙之语,决计是要挨上他的一顿揍的。
他还是把纪青弦交代他的正事给汇报了出来:“华哥喝药了,华哥还让我滚。”
一听到他言语中提到了华易,纪青弦这才站起来,他将手中饵料朝着远处一扬,回头看向李剑笙,他面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地浅笑,询问着:“还有呢?”
纪青弦穿着一袭香色长袍,他的皮肤较之常人更白,眼窝似乎也更深一些。虽年近不惑,依旧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相貌绝对数一数二,经历了岁月也是好事,难得时光将他的气质打磨得如同一坛佳酿般沉静又名贵。
李剑笙每见一次他都要感慨一次,从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时纪青弦就长这样,都快二十年了,他怎么还长这样,他真情实感地怀疑过自己的先生到底是人还是妖,话本上说只有妖精才不会老。
他回复着纪青弦的话:“还有华哥让我去继续跟着宋檀。”
纪青弦点点头,淡淡地说道:“那就去吧。”
李剑笙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华哥的病还没好,而且他们夫妻俩闹别扭,我守了三天都没见到宋檀来看华哥一眼,外界都传成什么样了,我总参合这事不太好吧……”
纪青弦凝神看了他一会儿,语气里有几分好奇,他问道:“宋檀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剑笙眨了眨眼,他似乎是在回忆,自己没察觉自己在笑,他对纪青弦说道:“他很好看,很很懂事,有时很安静有时又很爱玩,对我很好,也很善良。”
纪青弦眉毛一挑,他好像发现了傻小子在悄然生长的隐秘情愫。他故意开玩笑似的打断他的回忆,“怎么好像在说你自己的老婆?你想挖你华哥墙角?说点他对华易的态度。”
李剑笙被他这话一激,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闹了一个大红脸,他连忙说道:“我可没这福气可以娶到这么好的人。”
纪青弦笑出声:“思凡了?你是长大了,改明我给你寻摸寻摸就是了。”
李剑笙赶紧把话题撤回最重要的,他轻咳一声,“我觉得宋檀还挺喜欢华哥的,华哥也挺喜欢宋檀的。但是俩人好像之间的嫌隙总消磨不净,像个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一只青色的大鸟在天空盘旋了几圈,扑腾着翅膀,长鸣出声。
纪青弦眼睛微眯着盯着那只鸟,接住了青鸟落下的一根羽毛,他在手中捻了捻,自然而然地开口说道:“华易这个臭小子,情路上是坎坷了些,我们得帮帮他呀。”
“可我跟他说了我读书多,我有招,他不愿意。”
纪青弦狐疑地看着李剑笙,十分认真地说道:“叫你多看书,不是让你看狗血的爱情小说。你自己想想你常去的那家书摊,没出嫁的小姑娘去,相夫教子的妇人去,就连儿孙满堂的阿婆也去,单单就你一个男的天天钻进去凑热闹,你看就看了,偷摸摸地我就也装作不知道了,但看到曲折情节就要嚎两嗓子的毛病你能不能改一改……”
李剑笙倒吸口凉气,原来纪青弦什么都知道,简直有种公开处刑的尴尬,他嗫嚅着说:“我改我改……”
纪青弦还想多说他几句,李剑笙连忙摆手阻止道,“先生,说华哥吧,再不帮他他真就没人要了。”
纪青弦收回了在他身上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点点飞鸟道:“华易心病难除,不愿好好吃药。”
李剑笙啊了一声,“没有啊,今天我看他喝药喝得挺痛快的。”
纪青弦并不理他,继续说道:“他喝下去七分药要呕出来八分的血,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积重难返,恐时日无多。”
李剑笙傻眼了,纪青弦怎么突然开始诅咒上了华易呢。
纪青弦再一侧目便看到李剑笙傻不忍睹的模样,他实在是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头,“方才我说的这些,你去找宋檀,同他也说一遍。要是他还不愿意见……”
李剑笙豁然开朗,莫名其妙地自信说道:“他不会不来的,宋檀那么善良又心软,便是只咬过他的狗弥留之际,他也会过来看一眼的。”
纪青弦:“……”
作者有话要说:
jj收藏机制一改,一夜回到解放前
心有点累 所以更新的晚了些 祝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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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纪青弦让他办的事,他哪敢怠慢啊。
是以李剑笙来了烟光满,由陶瑾年带着路,寻到了宋檀,他依旧是在那方湖心小亭里,由于他上次失手谓语撑死了一群锦鲤,陶瑾年再不允许他碰饵料,于是百无聊赖之际,他拿了一本书凭栏倚靠,不紧不慢地翻阅着。
李剑笙喊了他一声,远远地就看到一道白鹤般仙风道骨的身影。宋檀听到身后响动,朝着他淡淡一笑。
陶瑾年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青年脚步一顿,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李剑笙一眼,由衷地感慨道:这么多年,宋檀这张脸,依旧“杀人”于无形。
而宋檀看到李剑笙时,一点也不惊讶。
他还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相迎,如同老友见面般,熟稔地同他打招呼,“来啦?”
李剑笙心中本来十分不情愿地参合人家的家事,但宋檀这语气如同三月春风拂过万物般叫人舒服,他一下子就觉得这方差事好像没有难以接受了。
陶瑾年将人领至宋檀面前,对着他二人说道:“檀檀你瞧你面子多大,哥哥我上一次亲自接人还是西南的那位王爷呢。”
李剑笙有些尴尬,与人家王爷相比,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实在是不值得烟光满楼主亲自接见的。他将手中的两个油纸布包提起,在宋檀眼前晃了晃,“给你带了些点心,我哥做得!”
宋檀先是对着陶瑾年点头致谢,而后他又对着李剑笙,看也没看他手中的东西,直接问着“华易又想如何呢?”
李剑笙一愣,没想到宋檀把他的意图猜得这么准。
宋檀看出他的所想,懒洋洋地说着:“除了他,还有谁会支使你来见我呢。”
李剑笙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人,他将点心包行刑地放下,脱口便是:“就不能是我单纯的想见你么?”
陶瑾年在一旁听乐了,他插嘴道:“喂,这位壮士,麻烦去领个号码牌,想追求宋檀的人可以从京城排到塞外了。”
宋檀伸手就扯了一下陶瑾年的衣袖,那意思就是让陶瑾年不要拿人家开玩笑。
李剑笙听了这是人就能听出的玩笑话,不免有些心虚,他打了个哈哈掩饰着,“确实是华易有事。”
宋檀眺望远处湖光山色,嘴硬着说道:“不想听。”
李剑笙有些慌了,“华易出事了你应该知晓吧,他重伤不治,都快死啦。”
宋檀僵硬了一下,满不在乎般哦了一声。
李剑笙又赶紧把纪青弦交给他的说辞说了一遍,“他喝下去七分药要呕出来八分的血……”
他来时练习了这套说辞一遍又一遍,言辞切切十分地声情并茂,足以叫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陶瑾年都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他看向将脊背崩的笔直的宋檀,兀自地说道:“你好歹是头一次死老公,要不还是去见见吧,没准可以多分点家产。”
李剑笙偏头有些困惑地看着陶瑾年,陶瑾年回看他,自若地说道:“看我干嘛,没听出来我这是在劝檀檀么。”
宋檀态度仍旧坚决,“不去。”
李剑笙心头一凛,要是将纪青弦交代的事没办成,他绝对会被纪青弦扔进那群丑鸟中任由他们在自己头上拉屎。他正欲开口再说些劝慰之语。
陶瑾年比他先行动了,他走到宋檀身边与他并肩着,看向同一片风景,陶瑾年落下一眼,便心道光秃秃的山有什么好看的,他自顾自地开口说道:“从前我养过一只猫,性子顽劣了些,有康庄大道不走,偏爱走些怪石嶙峋的崎岖之路,最后你猜怎么着,他把腿都给摔断了。”
陶瑾年轻笑着问宋檀听明白了没有,宋檀闭口不答,陶瑾年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句:“走了。”就真的抬步离开了此处。
李剑笙听得一头雾水,他思考了一会儿陶瑾年话中含义,实在未果,他小心地问着宋檀:“陶楼主是什么意思啊。”
宋檀转过身,虽面无表情,但眼中装着李剑笙看不懂的情绪,他同李剑笙通俗地解释着说道:“他在说,我最好有个台阶就下了,别再摔成个狗吃屎。”
李剑笙啊了一声,朝着他眨眼道:“那你去看华易么。”
宋檀淡定地点头,“去,但不是现在。”
他从李剑笙身边经过着,走了几乎又停顿下来,宋檀回头看向李剑笙,“壮士,你倒是跟上我啊。”
“去哪啊?”
清风徐徐地吹过,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柳树悠悠地摆动着枝条。
宋檀拨开了一枝绿枝,面露微笑着说道:“我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泼墨一副,你在我身边许久,合该教你点东西,就作画吧。”
李剑笙是有些欢喜着的,但理智还在,正事没办,载喜载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那华易怎么办呢?”
说完这话,他感到了一阵小小的失落,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种隐晦的、模糊的憧憬是什么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