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德颔首,神色颇有些复杂。
云旬见他点头,转头看向主子手中那柄长枪的目光也复杂万分,“十八年了。'“是啊,一转眼都已经十八年了。
当年老主子战死之后,老王妃心神俱伤,说什么也不愿接这六合枪,甚至不允迎回王府,无奈之下这威震天下的云家六合枪只能有先帝带回宫中妥善保管,这一保管就保管了十八年,如今总算是回到了云家。
“王妃说这枪不祥,云家人不该碰了。”云旬感叹,“可如今这枪依然回云家了。“王妃痛失丈夫,自是有所迁怒。
云旬失笑,“你怎么知道王妃就是迁怒,或许她真的觉得这枪不祥呢?从先代云王传下来这六合枪染了多少云家人的血?甚至最后老主子战死沙场。”
“如果老主子还在...也不知是不是什么都变了。”看着练武场中宛若蛟龙的主子,云德忍不住感叹。
先代云王战死沙场,并不只是整个云家的痛,当年先帝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塘报时,一夜之间白了双鬓。接回老主子遗骨时,堂堂大胤帝王,当场红了眼,甚至以帝王之尊亲自扶灵将老主子送葬九邙,后来这六合枪被先帝带回宫保管后,直至先帝驾崩,这枪一直都在先帝的御案之上。
以先帝和老主子的君臣情谊,如果老主子没有战死,先帝或许也不会早亡,那这一切会不会并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知道他感概的是什么,云旬拍拍他的肩,“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你有功夫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打好这一仗,王爷这初次领兵作战,可出不得纰漏,要不然云九能扒了咱们的皮。”要是真有点什么纰漏,或许等着扒他俩皮的还不止云九。
云德似乎也想到了要他们扒皮的不止云九一一个,壮实的身躯抖了抖,“你会被扒到老子前云旬闻言,并未反驳,他身为铁玄军的首领,要是真有什么纰漏,自然是头一一个被收拾的场中,少年王爷手中的长枪脱手而出,场中立着的木桩被从中一破为二,破口齐整,长枪去势不止,直直钉入三丈开外的廊下立柱,枪头钉入三寸。
“好!”云德见状,忍不住高喝一声。
云旬也忍不住连连颔首,主子回京这些时日,一直困守深宫,皇帝那种‘娇养的方式他也是亲眼所见的,本以为主子那一身曾震慑三军的功夫修为就算没废,只怕是散得七七八八了,没想到不但没落下反而精进了不少。看来此次安南之征,是他多虑了。
对于这群誓死效忠云恸的云家家仆而言,他们担忧的从来就不是初次挂帅出征的主子能不能胜任这三军主帅之职,他们唯一在意的只是自家主子这精贵的身子到底能不能受得住这征战之途的辛劳,毕竟如今的主子在他们眼中可再也不是当初那风里来火里去可磨可炼可摔可打的少年了。
说到底,还是心态作祟,不管男女承担孕育之责的,在所有人看来都应该是被护着的,这征战沙场就是糙爷们儿的事,即便主子在他们心中,既不娇弱也不易碎,可心里头就是没法子将这看作一回事。
再加上自家主子连失三子,身子一再遭受重创,最后甚至因小产失子而几欲盲了眼,这在云德云九他们眼中,已然成了天大的事情。
甚至在云恸不知情的情况下,云九还曾亲自回京请求皇帝收回旨意,免了自家主子此次安南之征,最后还是皇帝驳回此事才悄无声息的作罢。
长枪脱手,云恸顺势收势,背手一立,就如飞出的那柄六合枪,修长身姿笔直凛然,云家男儿已然长成,那自血脉里承继而来的清贵,傲然无双。
云德看着,忍不住老怀安慰,老主子,老王妃,奴才以后算是有颜面去下头见您二位了。
第166章 番外4
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
重农桑,务耕田,农乃国之本根,每朝每代都如此,大胤自然不例外。
身为胸怀雄图大略的帝王,玄湛目光自然长远,大胤休养生息平息内乱纷争的这些年,除了整治吏治,农耕就是皇帝陛下最在意之事。
自他亲政这些年来,每年春耕秋收他都会先微服出宫去往京郊,看看田间地头的情形,亲自过问耕种收成。秋收后各地递上来的折子他都会一一过目批阅,甚至在每年秋收他都会派下一批人去往各地摸查实情,一旦有虚报谎报的地方官员,轻则罢官流放,重则罪及亲族。
幸得他的雷霆手段,这些年国库充盈,自是有了征讨外患的底气。
卯末辰初,由御膳房送至云王府的饺子热气腾腾的摆在了云亲王的跟前。福全布上筷箸,“主子,您快趁热吃。
云恸回府修养时,皇帝连人带物都给一并送了来,福全这个贴身伺候的自然没有落下,被抢了差事的云德发现自个儿确实没有福全会伺候人之后,一开始还有些不忿,但看将主子伺候得周全妥帖得找不到一丝不妥的福全时,终是默默退避一旁,心甘情愿的将这贴身伺候的位置拱手相让。
“怎么还备了饺子?”看着卧在雪白汤水中的精致玲珑的饺子,再一看摆了满桌的与着春龙节相关的膳食,云恸有些失笑。除了九叔留守京中,其他人都要随他出征安南,这两日府中甚是忙碌,今年这春龙节他便吩咐了一切从简,不必特意准备,没想到还是费了心。
“今日是春龙节。”去岁在宫中因着主子病着,并未能好好过上这个节气,今年又临着出征,陛下今日要率领百官祭祀先农,‘下地亲耕,只怕是无法抽身前来王府,只能吩咐宫中早早将这膳食送来。
闻言云恸夹着饺子的手微微一顿,今日二月二,是一年中事关农事的大节气,祭祀亲耕都需帝王率领百官亲至。
“明日您就要出征,陛下...."福全欲言又止,看着云恸的神色,到底没敢继续多言,“主子您快趁热吃吧。
云恸垂下眼,?默默将手中筷箸夹着的饺子送进嘴里,还来不及咬破饺子皮,便知晓这满桌的膳食不是王府膳房所备,他慢慢咬破薄韧的皮,馅儿是他爱吃的素三鲜,清淡鲜美,那人在膳食上一向在意,太极殿小膳房的御厨因着他的缘故连换了三四回,终于在他无意间吃了这素三鲜的饺子夸了声不错而留下了人伺候....“主子,您就让奴才跟着你出征吧,奴才不会拖后腿的...看着云恸低头默默的吃着饺子,福全松了口气,但一想着明日起他就不能再在小主子跟前伺候,就忍不住绞着手眼巴巴的求道小主子身在云家,长在边关,虽身份矜贵,却从未养成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骄奢淫逸的习性唯一个贴身照料的还是个能风里来雨里去行军布阵的糙老爷们儿,除了在京城这些日子,压根儿就没有个随身伺候的侍从,他本想着,小主子此次征战安南,他求个恩典跟着前往伺候小主子,可还没等他开口求,小主子就安排他回宫。
云恸此次态度坚决,如何也不肯点头,他出征在外,从来就没有让人随身伺候的习惯,即便是德叔也只是在他初次上阵陪在他身边过,更别说此次他身为主帅,身边要是还带个宫中内侍,成何体统?
“生...福全眼巴巴的望着小主子。
云恸摇头,“除了德叔,亲卫一律禁止随行。”
“奴才只是个小厮。”福全很自觉,他这小身板当不了主子的亲卫,当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勉强合适。
“我没有带小厮_上前线的习惯。
福全失落的垂下头,他知道主子是打定主意不会带他一起出征了,这小主子看似温和,可实际却很是固执,一旦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主意,就连陛下都不能左右,更何况是他这么个小小的内侍。
“那...奴才就在京中等着主子您凯旋归来。
他不知小主子和陛下将来会如何,可是他盼着两个主子有解开心结的那一日,小主子承袭了亲王之位,打了仗终归会回来京中的,他盼着两个主子能从归旧好,和和美美的喜结连理,再诞下个乖巧的皇子就圆满了。
云恸轻轻笑了笑,归来么?或许他会终其一生都镇守西北边境,为大胤守着这天下安宁吧,至于这京城...二月二祭祀先农的仪式甚是隆重,帝王亲自,百官随驾,理应随驾的云亲王因明日便是出征之日,皇帝陛下特意下旨,允其于府中整装备战出征事宜,今日不必随驾前往地坛祭祀。
傅凌天瞧了瞧身边的几位同僚,再瞧了瞧跟在皇帝陛下身后的中书令大人,忍了一路终是忍不住小声的朝身边的秦正阳嘀咕,“怀英你说,陛下这是打算将云亲王一直藏着不放出来见人了?”
秦正阳虽然身为兵部尚书,其实乃文人出身,五谷虽能区分,但确属于四肢不勤,相比较行伍出身的傅大人,实在是‘文弱了不少,这一路虽不至于走得气喘如牛,但也不松快,听着身旁这同僚还能有心思想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亲王殿下,顿时佩服不已,“义方兄近日无事一身轻?”
傅凌天听闻这语气,不免侧头瞧了一眼,见一向在同僚中以貌赛潘安著称的秦大人面色倦疲,眼下青黑,虽不至于不修边幅,但确不是平日里那般仪表堂堂,他诧异不已,随即又顿悟这段日子,身为兵部尚书的秦大人,只怕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连日宿在兵部连家门都没能踏足,今日能随驾前来参与这祭祀大典,也是因征西大军明日便要开拔,紧急之事俱已筹备到位了。
“怀英这些日子辛苦了,明日大军开拔,总算是能歇一歇了。”近日确实无事一身轻的傅凌天瞧着同僚这遮掩不住的怨怼之气,不好太过忘形,以免招怨。
秦正阳漫不经心的斜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同僚,笑似非笑的道,“这大军出了京,义方兄觉得我能歇?
这是说的哪门子的笑话?这人今儿是还没睡醒?
武器、粮草、银子、前线战事,哪一样躲得了?从皇帝陛下下旨征西的那一刻起,他这把老骨头就算是开始了熬油,他日忙夜忙还要乞求漫天神佛,求这战事顺顺利利,求云亲王能大杀四方,否则这战事要是僵持不下,拖上了三年五载,他只怕连骨头渣都得熬化了。
终于觉得自己是找骂的傅凌天讪讪的闭了嘴,朝廷有战事,兵部这片儿就要绕道,自从秦怀英上任这兵部尚书之日起,这就成了朝中众人没有宣之以口的默契,他今儿也是被那神秘莫测的云亲王殿下给闹的,竟还上赶子找骂,该!?
云亲王深居浅出,不参政不上朝连皇帝陛下都默许了,他这闲心操得简直是无事找事,整个朝廷的人都默契的不去提这事儿,连好事如御史令都静默如哑,他这是闹什么心呐?
瞧着后知后觉想抬手给自己来两下的同僚,秦正阳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些。都是闲给闹的!
要都像他这样忙得如厕都要小跑着去,看谁还有闲情逸致去管皇帝陛下是不是要把云亲王藏着不放出来见人了。
傅凌天出身微寒,他生于边境,幼时一次战乱承蒙云老王爷救了小命,十几岁就参了军,因着会断文识字,一路兜兜转转从个小兵疙瘩坐到今天这刑部尚书的位置,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在他最敬仰的云家手底下当成兵,当年没能去到西北大营,后来云亲王征战他本能有机缘一同共事,可阴差阳错因着西南的战事被调离,后来云亲王战死,小世子被带入宫中抚养,后来又送往西北,那让他敬仰半生的云家人,他一个也没见着。
这么多年了,小王爷好不容易长大了,除了在大殿.上受封那日远远瞅了一眼,就再也没见着,这人就在京中愣是没见着!
想着明日小王爷就要出征了,傅凌天就忍不住叹气,这鱼一旦入海只怕就再也见不着了。
他边走边忍不住唉声叹气,秦正阳瞅傻子一样的瞅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心里转悠些什么果然是闲出来的毛病?
这两年注定是多事之秋,除了西征安南之外,只怕北边那被皇帝陛^下惦记许久的弹丸小国也要洗干净脖子待宰,要不他去向陛下要个闲人来帮衬帮衬?
唉声叹气的傅大人不知道,他敬仰一生眼巴巴想要见的人,皇帝陛下搁在心尖尖.上,碰一下就疼,想一下就滴血。要是心眼子跟针尖一样大的皇帝陛下知道,除了自己还有人这般惦记着大胤的帝后,不知道该跳脚还是该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