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少人资质有限,考试不到半程,即有近半数人放弃,两手一递,便是一张白卷。
余下的人,又有近半数在死撑,搔首弄耳的模样,当真令人心疼。
越行锋亲自在场监考,各处更有沈翎、羽,及三位长老旁观,盯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完事。
如须火长老所言,这比大崇考武状元还麻烦。
但在沈翎看来,越行锋所设的考试,已经非常人性化。忆起兄长营里的甄选,简直恐怖。
考后阅卷的事,自然由越行锋与沈翎完成。那三位长老看似学富五车,但对某些方面还是鲜少涉猎。
卷子堆成一座小山,沈翎看得眼睛疼。本以为父兄灌输的东西能派上用场,顺道帮一帮越行锋,哪知自告奋勇之后,方知艰辛。
话说,这些人写得都是些什么鬼画符!有的人可能连笔都拿不好,写的字就更糟了。虽然精神可嘉,但沈翎当真想给跪了。另外有些人字迹还算工整,也是读过些兵书,却傻愣愣地背串了。
比如《汉书》中的一句“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本是要他们填下句,岂料有人硬生生地把《吴子》的后文给套了进去。一堆什么“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
虽说都是治军之说,但两文掺杂在一道,想过原作先人的感受么?
各种奇葩错字不胜枚举,沈翎渐渐败下阵来。他一头磕在案上,朝越行锋那头一瞟,见他仍然精神奕奕,就跟看名家真迹一样精神,忍不住发问:“不累吗?”
越行锋停笔望着他,遂起身走到他身边,揉着他的头发:“你累了就先睡。”
疑团还在心头绕着,沈翎哪有心思睡下?遂搓着眼角:“你昨天说过,今日考了,我便会明白。但我看了这么一大堆,半点也没懂。”
越行锋从卷子堆里翻出一张对答工整的,指出上边一句:“你看这句”夫一人之身,百万之众”,你觉得寻常士兵能写得出”束肩敛息,踵足俯听”这下句么?”
沈翎集中精神去看,发觉这句话出自诸葛亮的《将苑》,寻常百姓根本不曾听闻,连他这位昭国公家的二公子,也是被罚抄书时才见过那么一两回,更妄论视听封闭的南越。
越行锋见他似懂非懂,便解释道:“十知阁的长老,可谓南越族最博学之人,连他们都不知道的兵法之言,下边的兵卒又岂会得知?但若有兵将家世不凡,有幸读过,但也是极少数。今日文试,便是要将这些人挑出来。”
沈翎眼睛一亮,立马挺身起来:“我懂了!这些人里边一定有柴石州的人!”
越行锋点头:“不错。一切就要看明日的武试。他们,必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夺得我身边的副将之位。翎儿,你的功夫虽然不怎样,但你自小耳濡目染,谁强谁弱,或是谁放水、谁帮忙,相信你一眼就能看出。”
若越行锋不提,沈翎差点忘了自己还有此技艺,自己连越行锋放水都能看得出,何况是那些喽啰!
沈翎正是得意的时候,可把方才某人的话再过一遍,竟发现带贬义的句子。侧目去看,越行锋居然已经默默坐回去了。
看他若无其事地模样,沈翎拍案而起:“你说谁功夫不怎样!”
越行锋连眼皮也不抬,幽幽道:“你很怎样吗?”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便是沉默不语。两人的军帐,难得有一夜安宁。
*
昨日的上千人,待到今日,仅余下二十人。
沈翎捧着一碗浓茶灌着,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睡了。昨晚看卷子到睡着,关键是不知何时睡的,只知醒来的时候,已窝在某人怀里。
那位某人一如既往地精神奕奕,沈翎深深怀疑他怀里揣了一支老山参。
羽的精神也不错,看来昨夜睡得很好。沈翎瞄着她,不禁怀疑往常的每个夜晚,她是否都像朱雀宫的那些晚上……暂时不想了。
余下二十人,两人一组,分出胜负,然后余下五组,角出五人。
越行锋坐到沈翎身边,低声道:“怎么样?”
沈翎白他一眼:“你的武功可比我高,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越行锋又道:“昨晚你看了五十张就睡了,剩下的几百张都是我替你看的。”
“所以呢?”
“我困。”
沈翎的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洒一身,他颇为惊叹地看着身边这人,感情这人的精神奕奕全是装的?难不成今天早上他那是刚睡下?
越行锋暗暗搂上沈翎的腰:“可能会看走眼,你替我看看。”
依照这位越少主往日的体能纪录,一夜未眠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事,况且只是看看卷子,也就是字多了些,半点剧烈运动也无,哪会困成这般?
沈翎狠狠戳了戳他:“你就装吧。”
越行锋低声道:“他们会警惕我,而不会防备你。只要我的眼睛不在他们身上,他们便会肆无忌惮一些。咳咳,开始了。”
原来如此,沈翎精神一震,遂紧盯场上诸人,轻易察出几丝端倪。
二十人中确是有几人打得难解难分,但也有人放水放得敬业。沈翎一边看着,一边对越行锋耳语:“左边第三个,你看他,拳到劲不到,可那人却倒了。”
越行锋谨慎地瞟去一眼:“对。不愧是柴石州的人,放个水也放得小心翼翼。”把眼光收回,重新落在沈翎身上,“你再看,有几人。”
沈翎聚精会神,虽然二十人招式重重叠叠,让他有点眼花,但往深了看些,也不是很有难度。正如越行锋说的,只要他的眼神不在,那些人便会松懈。
一个、两个、三个……竟然有六人!
第一场下来,沈翎附到越行锋耳畔:“本来有六个,现在还有四个。”
第二场结束,越行锋从沈翎口中得到的答案是三人。
五人之中,占了三席。一是他们确有实力,二是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好。
本要进行最后的角逐,就在此时,越行锋从身后摸出五枚竹筒,分别递给五人。
眼下时候还早,从五人中角出一人,绝对来得及,可越行锋却亲自叫停。
越行锋显然不太着急,指着其中一人的竹筒,对五人道:“最终角逐,就在竹筒之中。明日寅时三刻,诸位开启便知。”
第203章 愿者上钩(二)
夜深人静,三道人影从不同营帐内熘出,而后齐聚一道。
当三人同时打开竹筒中藏有的字条,不由同时愣住。那字条上,竟然空无一字。
三位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参透空白字条的意义所在,然而当他们意识到可能中计之时,越行锋已带众影魅将三人团团包围。
很显然,内应的身份已被识破,三人不愿被擒,因被擒后所要面对的事,实在难以估量。
想拼个鱼死网破?那三位的的确确这么做,然在十招之内,就被越行锋压制到死。
越行锋接过一支火把,从三人脸上掠过,将他们的面相瞧了个清楚:“长得的确很路人,难怪柴石州敢让你们潜进来,你们也装得不错,就是脑子方面差了那么一点。”
三人一言不发,也不看越行锋,其中一人冷声道:“要杀便杀!”
越行锋啧啧几声,遂蹲下来看他们:“杀人这种事,我要是做了,岂不是增了这一世的业障?下辈子要还的。不如你们说说,你们叫什么名字,这样也方便聊天。”
那人继续冷言:“两军相峙,你是南越少主,我们无话可说。”
“好好好。”越行锋抠着下巴,沉思一阵,“既然不肯说名字,那我就暂时叫你阿甲,他们就是阿乙、阿丁,如何?”
“你……欺人太甚!”阿甲怒得脖颈发红,无言以对。
“就当你们同意了。”越行锋见羽在身后站着,起身对她道,“让翎儿在帐里等着,别出来,免得脏了他的耳朵。”
羽自然明白越行锋的用意,同样是大崇子民,眼下却成了南越少主的夫人,且是断袖的夫人,见了面,指不定是一堆污言秽语。
待羽入了沈翎的军帐,越行锋方才对影魅道:“把阿乙、阿丁分别关起来,至于阿甲,把他带过来,我有话与他单独聊聊。”
与其余两人相比,阿甲确实很有胆识,宁死无惧:“你我无话可说!”
无论他怎么强调,最终还是让影魅捆了手脚,推进一处刚支起的帐篷。
新的帐篷很简陋,四面透风,越行锋披了大氅才坐在阿甲面前。
*
一个时辰过去,两人就是你看我,我不看你,直到一个影魅递来一张叠好的纸,越行锋才对眼前这位瑟瑟发抖的仁兄开口。
越行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阿甲:“敢在我面前这么大声说话,你也算是一条汉子。你冷不冷,要不先喝杯茶?”
阿甲颇有骨气,用侧脸撞翻茶碗:“我呸!莫要假惺惺!我绝不会背主投降!”
“我也没指望你投降。”越行锋回头又斟了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柴石州,我认识,他很聪明,也很谨慎,他的人,必定千挑万选,自然也不怕死。既然你不怕,我何必威胁你?”
“既然威胁不到,又为何囚我在此!”阿甲怒视越行锋,企图挣扎,奈何绳结过紧,根本无法挣脱。
“想听你说……”越行锋突然凑近他,“一共有几个?我是说,内应,有几个?”
“哼,我不知道!”阿甲态度坚决,忽然冷静地坐去一旁。
越行锋成竹在胸,也没指望他这么快就招认,必须循序渐进:“六个?”察觉他眼底有光一闪,似有些颤抖,“应该不止六个。”见他勐地抬眼,估计是了。
阿甲冷笑道:“原来副将之选,真是个幌子。好在我们有所警觉,并未全数参选。”
越行锋唇角微翘:“你能想到,我为何不能想到?只不过,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
肆意的笑声渐渐溢出帐外,阿甲眼里涌起前所未有的自信:“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们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就算你杀了我们,也无用!”
更加肆意的笑声将之前的彻底压过,越行锋笑道:“我知道你很有种,但不代表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就像刚才,敢出声的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可怕得很。”
阿甲眉梢一震,英气不减:“他们只是不屑出声罢了!”
“哦?是吗?”越行锋观人于微,若是柴石州或许能掩饰得完美,但他不是。见他有意无意地闪烁眼神,越行锋伸出手掌,摊在他眼前:“你看,这五根手指长在一只手上,也不见得齐,何况是人?”
“你想说什么?”阿甲的目色虽还是咄咄逼人,但气焰明显弱了几分。
“有人认了。”越行锋不给他废话的机会,一手掀开帘帐一角,“你自己看。”
阿甲侧目看去,发现空地上跪着阿乙,南越长老正对他问话,问一句,他点头一句。
越行锋看着摇头,悠哉地坐回去:“你看到了,他多么配合,不像你说的那么忠心。”
被捆在身后的拳头紧攥着,阿甲切齿道:“只是点头,天晓得你们问什么!”
“别管我们长老问什么,反正他应得干脆就行了。”越行锋低眉看他,眼底旋转着深不可测,如一团漩涡,“他,迟早会说。”
“他不会说出全部!因为他根本认不清所有人!”阿甲信誓旦旦,然而话从口出,他才发觉中了计。
“那也就是说,你全认得。”越行锋满意地笑着,“我就想着,你的胆识较他们高出那么多,原来,你是头目。”
“我是又如何?我根本不会对你说一个字。”阿甲低下头,如是斗败。
越行锋仍是悠然自得:“你不说没事,余下的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拼拼凑凑,总会理清。就是,费些时日。”
阿甲刚想嘲讽几句,眼前突然展开一张纸,是刚才影魅递给越行锋东西。只一眼,阿甲便认出其上的字迹,是阿丁!
越行锋指着上边的名单:“你看清楚了,这么多人,虽然漏了几个,但总会集齐的。”
其实,那位阿丁是个硬汉,一个字也没说,这些是越行锋之前看卷子理出的名单,后模仿其中一人的字迹写了一份,打算用来唬唬这位阿甲。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了。
当然,阿甲心中始终存有侥幸,越行锋是知道的。
所以,他又在阿甲身边低语:“如果,我把最后的名单送去给柴石州,你说,他会怎样?”
阿甲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不会忘记出发前签下的军令状,若是败露,那么众位的家人便会……这就是了。从一开始,越行锋威胁的就不是他们的命,而是他们家人的命。
办法很老土,但是很有用。越行锋,一贯如此。
越行锋看了他许久,从他脸上看到不甘与忿恨,更有痛心疾首的意思,那是其余两人脸上没有的神情。
静了许久,越行锋再次问他:“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现在可以说了?”
阿甲犹豫再三,终是长叹:“冯逸。”
*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越行锋从帐篷里踱步而出,阿甲也被人押去囚牢。
回到军帐的时候,沈翎已等得着急:“怎么样?招了吗?”
越行锋摊手道:“当然。对你的夫君,应该有点信心。”
沈翎松了口气,心头却梗着一件事:“那其他人,你该怎么交代?”
越行锋一挑眉,随即伸了个懒腰:“什么其他人?其他人关着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