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跪于远处的阶下,要说离君若寒最近的时候,大概就是他牵着新后从长毯上走过的时候,那睥睨天下的君王气势让人跪在他脚下,都忍不住还要缩缩肩膀,今天的君若寒跟以前的君若寒比起来很不一样。
天子与新后并肩立在那儿,接受万人朝拜。
君若寒本就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此刻更是显得严肃清冷,他在一众埋着脸伏着身的人里面寻找那个身影,可惜,人实在太多,即便站在高位,放眼望去仍是看不到尽头。
这让他有些心慌。
引礼官引新后在拜位北面跪,开始宣读册文。
“朕承先帝之圣绪,或奉宗庙,无有懈怠。朕闻为圣君者必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今宋国公之女沈氏,虔恭中馈,容德可佳,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使使持节兼太尉授皇后玺绶……”
引礼官德声音当真洪亮,顾放跪在极后的位置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新后受册、宝后,行六肃三跪拜礼,接着内监捧节出宫,文武百官唱完祝词便纷纷退出宫门,至此,册封仪式才算真正结束。
顾放跟着庄舟他们一道,一边揉着腿一边儿朝宫门外走去,原来封后大典最遭罪的不是别人,而是全程都跪着的文武百官。
不过场面确实很震撼,他仅仅是跪在下面都能感受到那地震山摇的气势,更别说位于高阶之上,那一对璧人看着万人伏拜该是何等的心情。
“顾放啊,今天过后,该回掌鉴司了吧?”走在前面的祁远忽然道。
顾放揉腿的动作一滞:“是,明天就去。”
心里却道,这掌鉴司果然不是谁都能呆的,一天到晚都在忙,都没个头儿。
他这才从奉县回来几天啊,这个时候就无比想念江陵了,他不回来,他就要顶着少使的头衔,干着副总司的活儿。
“嗯,我年龄也大了,你们这群年轻人可要好好干啊!”祁远叹道。
唐龙等人一听便知道祁总司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祁远其实一直都跟燕王和柳太尉关系比较近,经过南疆奉县这两件事之后,他也看出来了,燕王成不了气候,君若寒算是彻彻底底站稳了脚跟。
这个时候不退,那可就要等着人家亲自揪他的小辫子了。
跪了一个上午,顾放回到家饭都没吃,直接躺床上就要睡了,却不想有人就是不能让他随心所欲。
“顾大哥,顾大哥你回来了?”江童看着他进了寝房,跟在人屁股后面就敲响了门。
顾放衣服都没脱,直接在床上翻了个身:“没回来,他死了。”
“那我进去给你收尸了啊!”江童说着推门而入,看见他就这么大剌剌躺在床上,忙上前要将人扶起来,“你这官服晚宴还得穿呢,怎么这么不讲究呢!”
“你这家伙有事没事啊,没事出去玩儿你的泥巴蛋儿去。”顾放困又累,眼睛都睁不开了,这破孩子还没完没了的。
“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封后大典好看吗?”江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皇后挺好看的。”顾放半闭着眼睛,含糊不清道。
“谁问你皇后了,我是说封后大典震撼吗?”
“震的不得了。”顾放说完,身子一歪便滑到了枕头上,闭眼就睡。
江童看着他似乎真的要睡着了,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安静地出了房门。
还以为这货今天看了心上人娶了别人,回来会闷在被子里哭鼻子呢,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人的心不是一般大。
江童走后,顾放睁开眼坐起身,把身上的官服脱了,也懒得走到屏风边儿去挂,直接随手一扔扔到了地上。
再次躺下之后,顾放摸了摸眼角,干燥的,连点儿湿气都没有。
挺好。
这一觉睡醒,已经夕阳西下。
顾放刚睁开迷茫的双眼,便被一张映入眼帘的大脸吓了一个呼吸不畅。
他伸手撑着那张脸从自己上方移开:“你不是喜欢你哥哥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你还挺不谦虚,谁移情别恋了?我就是看你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江童双手抱胸站直了身体,“太阳都落山了,晚宴还去不去了,我衣服都换好了。”
顾放这才稍微清醒一点,转头打量他:“你这是要装成我的小厮?”
“是啊!”江童点头。
“宫宴有宫中的太监宫女伺候,小厮进不去的。”顾放忍住了对江童发自内心的嘲笑。
闻言,江童气的一跺脚:“那你怎么不早说?”
第109章 该不会喝茶也上头吧
“你也没问啊!”顾放说。
“那,怎么办,你怎么带我进去啊?”江童苦了一张脸。
顾放指了指地上的官服:“那个给你穿。”
“我穿?”江童有点儿不明所以。
“你不是想进掌鉴司吗?先体验一下。”顾放说。
“那你呢?”
“我还有一件啊!”
江童:“……”
要是顾放自己带着江童进去,哪怕是他穿着掌鉴司的官服,那也不可能被放进宫中去的,不过跟着祁远那就不一样了。
得知这个便是江陵的弟弟,祁总司也没太为难,便将人一起带进宫了。
“待会儿你就坐我旁边,哪都不准去知道吗?这宫中规矩极多,你若是不小心犯了什么事,我可是不会管你的。”顾放领着他边往宴会大殿走边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觉得我比你靠谱多了。”江童有点儿兴奋,不仅是因为能进宫参加宫宴,还因为这一身掌鉴司的官服。
以前只见哥哥穿着好看,没想到也挺适合自己的,就是顾放这衣服有点儿大了,而且皱巴巴的。
宴会开始,君若寒身着明黄色绣金龙袍与新后一道坐于大殿之上,这回他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人。
倒不是那人今晚有多耀眼,而是他身边那个人目光灼灼眼神发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看,这让他想忽视都难。
没想到他竟会把江童也带来了,不过看这孩子穿着掌鉴司的官服倒也挺合适。
“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皇上啊!”江童不禁发出感慨,那身段儿那气度,一看就知道只有皇室才养的出这种自带贵气的人。
本来还想夸一句皇后果然玉貌花容,但是一想到身边这个失意之人,便赶忙闭了嘴。
顾放往殿上投去一眼,却没想到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惊得他忙收回视线,轻咳一声:“他上朝的时候每天都这样,有什么可惊讶的……”
不过跟皇后搭在一起还真是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可我是第一次见啊!”江童说。
酒过三巡,歌舞伊始。
顾放本来对美女环绕什么的相当感兴趣,但今天情况特殊,他还没能从心中那点儿小小的难过中抽身而出,自然对甩着水袖的舞娘们上不了心。
“顾大哥顾大哥,你看那个姑娘,是不是跟皇后娘娘长得一模一样啊?”江童本来趁着顾放不注意偷偷在喝酒,可一抬头就看见大殿中间舞姿极美的那姑娘竟然跟皇后长得一模一样,他还以为是自己喝酒喝花了眼。
顾放循声望去,江童说的那姑娘不是沈秋雨又是谁。
“那是皇后娘娘的同胞妹妹。”顾放压低声音凑近江童,八卦道,“她也喜欢皇上。”
“啊~”江童讷讷发出一声惊叹,“这下岂不是要姐妹阋墙。”
“就你会说话。”顾放忍不住道,这孩子似乎对人家的感情纠葛十分感兴趣。
“她胳膊上竟然有道疤,难怪入不了后宫。”江童倒是观察的仔细,“我可是听说宫中选妃很严格,别说是身上有疤,就是有痣有胎记都不行呢!”
“你这些七七八八的都是从哪听说的,严格确实严格,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严格。”
虽是初冬,但是大殿里地龙烧的极旺,舞娘们衣服一如春衫,抬手摆臂间广袖难免滑落。
也就是江童眼睛尖,其实沈秋雨手臂上那道疤也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看样子应该是消不掉了。
他猜的不错的话,这道疤应该还是她落水那次留下的。
不过这沈秋雨在姐姐的封后宴上献舞,又跟姐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如果他是沈秋云,心里应该会挺不舒服的吧!
果不其然,顾放偷偷朝新后瞄去一眼,只见沈秋云面色尴尬,时不时还悄悄看身边的君若寒一眼。
不过君若寒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别说是身边的皇后看他了,就连大殿上献舞的人是沈秋雨他都没能看出来。
顾放今晚很自持,除了吃就是喝,不过喝的是茶,该喝的酒昨晚已经喝过了。
晚宴结束,众人半醉半醒纷纷坐上自家停在宫门外的马车,打道回府。
江童今晚第一次饮酒,上了马车便抱着顾放喊哥哥,光喊还不算,还得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人身上。
顾放这会儿只想也把自己喝醉了算罢,原来醉酒的人这么讨厌。
未央宫原来是君若寒自己一个人的寝宫,有了皇后,这里便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地方了。
夫妻?
他忽然想起了御书房里还留着的那盏“鸳鸳壁合”。
君若寒站在寝宫外的长廊下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色比昨夜还好。
“皇上,夜深了,请早些就寝吧!”喜公公提着宫灯小步走到天子身后。
君若寒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寝房。
沈秋云双手交握,有些忐忑地坐在龙榻上,眼见君若寒走近,脸上的慌张又害羞的神色越来越盛。
君若寒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那个人,他猜如果坐在这儿的是他的好师兄,那人一定不等他走近,便会直接扑了过来。
“今天累了一天了,皇后早些休息吧!”
话音一落,沈秋云脸上方才的忐忑和害羞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面色有些发白,“皇上……”
“昨晚,朕已经问过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君若寒走近她,替她将头上厚重的首饰摘掉,“对你,我很抱歉,但是我更不想骗你。”
沈秋云眉心微蹙,本就一张楚楚动人的脸更添几分怜人之色,她咬着朱唇轻声问道:“皇上的心上人,可是……可是顾、顾少使?”
君若寒目光一沉,方才难得一见的温柔收了个彻底,甚至露出几分杀意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喜欢一个人嘴上可以说假话,但眼神却骗不了人。”沈秋云没被他的杀意吓到,接着凄然一笑,“皇上大可放心,兹事体大,秋云不是那样不分轻重的女子,只是忽然觉得,皇上也许比秋云更难吧!”
今日在宫宴上,她偷偷看他的好几次,他的目光都落在那顾少使身上,眼里呆着悲恸和担忧,不甘和心疼。
她再傻也该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况且昨晚她说让他的心上人进宫,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他不会来的,也不能来。
君若寒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会让人痛苦;互相喜欢的人却不能在一起,甚至这种感情都不能宣诸于口,才是最无力最无奈的吧!”沈秋云道,说着她倒是也释然了,“皇上说的不错,这条路是秋云自己选的,我不怪任何人。只是,皇上若是决定去书房就寝,恐怕、恐怕不妥。”
人多口杂,不说别人,只说伺候在身边的人,都免不了多嘴多舌,届时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朕会处理好的,你先休息吧!”君若寒说完,转身离去。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便是看看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顾放今晚喝了一晚上的茶水,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恍恍惚惚了,却怎么都睡不着。
尤其是面前还有个大型犬抱着自己不撒手。
“哥哥,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的,你原谅我好不好?”江童抱着自己,脸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
顾放坐在床上有些生无可恋,本来还想把人给拖回他自己的房里去,不过醉酒的人千斤重,这句话当真一点儿都没有说错。
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他居然都没搞定。
他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想,如果是江陵会怎么办?
大概会直接把人揍一顿,揍老实了就好了。
“哥哥,你说句话,你还不肯原谅我吗?那……我以后不亲你了还不行吗?”江童边哭边道,而后又觉得这么承诺不妥,马上改口,“不不不,以后不经过你的允许,我就不亲你了,行不行?”
“亲亲亲,小屁孩子天天脑子里都装的什么玩意儿?瞅瞅你这张早熟的脸,哪有一点孩子该有的单纯劲儿?”顾放忍不住吐槽。
“嘭!”寝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不用怀疑,这动静绝对是被踹开的,顾放双眉一立马上吼出了声:“顾九你丫胆儿肥了是吧,敢踹你主子的门,还想不想要月俸了?”
来人没有说话,听着脚步声是直接进来了。
罢了,来的正好。
“快来把这小祖宗给我弄走,烦死了。”顾放使劲儿扒拉了一下抱在自己腰上的江童,可惜后者动也不动。
“你倒是搭把手啊!”顾放余光只注意到来人绕过屏风便没再动了,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再抬眼去看,等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舌头当即打了个结。
“我……我该不会喝茶也上头吧!”他呆了呆自我怀疑道。
君若寒皱眉看着眼前的情形,有点儿不知道该做出个什么表情,最后直接大步上前,提起江童的后领子将人一把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