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结舌半晌,又想起昨夜自己是如何哭求着把人缠在自己的身上,不顾廉耻,放浪形骸,不免又是羞耻又是愤恨,最后恼羞成怒憋出一句:“你无耻!”
如果不是他骗他,让他以为宋琦另有其人,他又怎么会误会这人要除掉自己,为旁人让路,所以打算……
想到这里,宋琦喉咙里就像卡了根鱼刺一样,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直憋得自己双眼通红,一身的青紫被蜂鸟蛰了一样,细密的疼了起来。
离行瑾见他生气,又是心疼又是心虚,更多的则是害怕和恐慌,事到如今,他绝对无法忍受宋琦再一次的离开。
他满眼无措,半跪在床头,低低哀求道歉,哪还有一国之君的威严与霸气,“阿琦,朕知道错了,不该趁你无知时欺瞒于你,肆意玩弄,一错再错,叫人不耻,罪大恶极,”
“你不许说了!”
宋琦知他如此说算得上检讨深刻,诚心悔过,可那话实在叫人听不得,什么叫肆意玩弄??
宋琦觉得,就算是自己失了记忆,因为身在局中所以一叶障了目,但心中情意却还能自己掌控的。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被陛下三言两语唬弄成那样子。
因此就算是被这家伙骗了,也构不成“玩弄”之说。
宋琦低头,看陛下低眉愁苦的样子,甚至怀疑对方是装的。
他把牙咬得紧紧的,想起两人一路来平白多出的曲折,又生气又羞恼:“我,给你的那封信,不是说了……”
后面的话声音消下去,叫人听不清是什么。
离行瑾离他那么近,又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自然是听清了的,闻言眼睛骤然亮起,又低垂下去,他不敢再撒谎说什么没从顾青武手中拿到信,只好道:“你说得那般隐晦,朕总怕会错意。”
“阿琦,你知道,朕不敢在你身上寻找任何侥幸。”
这些倒是实话,纵然那封信中宋琦挑明了自己对他的心意,温情之言也让人无法不生出多余的想象,对离行瑾来说,更是宋琦同自己和好甚至表示更多的信号,他依旧不敢彻底确定宋琦的心意。
这种不自信,在宋琦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离开时,就深植在了他的潜意识中,无论他表现得如何成竹在胸,内心里始终有所保留,充满怀疑和彷徨。
离行瑾痛恨自己的怯懦,然而面对宋琦,他宁愿自己不自信一些。
“阿琦,再说一遍,”离行瑾抬头,紧紧盯着宋琦,手指点上他淡薄的红唇,逡巡摩挲,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低喃道:“再说一遍,让朕确信,这一切终于不再是朕的一厢情愿。”
宋琦被迫望进离行瑾深邃的眼眸中,无尽的爱意之下,是深重的期盼与渴望,他张开嘴,舌尖触碰到对方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未曾规整的两份记忆交错出现在脑海中,对方绝望的、愉悦的表情纠缠着向他砸来,汇成如今这张眉眼深情的一张脸。
“……宋琦,亦,心悦陛下。”
舌与手指的纠缠在话落时全然变了模样,更加柔软温热的物体倾覆而来,将本就凌乱不堪的床被折腾得越发没有章程。
情到浓处,离行瑾翻身而起,撕扯衣物的动作却被某人一句话定住:“陛下,不行。”
“什么?”离行瑾眯起眼睛,像被虎口夺食的野兽,眼底是极致的黑。
宋琦不为所动,慢慢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好,双唇红润,面染桃红,深情却清冷不近人情,他不看离行瑾,清泠泠道:“陛下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跑出长明宫去,陛下回来罚我,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宋琦还小,又被离行瑾惯得有些骄纵,撒娇耍赖信手拈来,不过是无聊偷跑出去玩了一回,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不知道离行瑾暗地里找了他多久,回来见离行瑾难得黑脸,便撒娇讨好,说要用旁的事来将功抵过。
岂料离行瑾并不放过他,言是纵是将来将功抵过,当下的错也要罚了,让憋不住的小宋琦硬是在宫殿里面宫思过了半月之久。
宋琦如今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他那半个月,吃喝沐浴都是陛下照顾的,不过是嫌他同旁人走得近了,罚他半个月和人形影不离罢了。
离行瑾经他提醒,便想起来了,眸光柔和起来,笑了笑:“怎么说这个。”
说罢,便低头亲了过来。
宋琦歪头,让人亲了个空,哼道:“该罚的要罚,陛下欺瞒我,和信没有关系。”
离行瑾愣住。
半晌,泄气压下来,咬牙生恨:“反了你了!”
说是说,还真的半点不敢再放肆了。
半天闷闷不乐道:“多久。”
宋琦被他压住,身上的酸痛未消,不由愤懑,大着胆子道:“三倍。”
“多少?!”
“三个月!”
“你再说一遍!”
“三个月。”宋琦觉得这个话题实在羞耻,可陛下的眼神叫他害怕,昨夜所见之物更叫他心生退意,于是坚持不松口。
“你憋死我算了。”
离行瑾老大不爽,最后还是妥协了,只是心里愈发悔恨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约唯一欣慰的便是心中一直揣揣的石头落了地,终于不必再每日煎熬担心宋琦会生气、和他生疏、远离他了。
两人说起当年之事,气氛才沉重了起来。
事到如今,便是不用宋琦说,当年对方离开的真相,离行瑾也能猜到绝大部分。
他心口发紧,涩声道:“是朕无能。”
若是他能再强一些,也不会让宋琦那样没有安全感,宁愿选择独自承受一切,甚至到最后离开皇宫来保他安全。
他想说自己并非那不堪一击,竟然让所爱之人为了保全他而不得不远走,却终究没有开口。
不过是阴差阳错。
如果当初他能更主动更勇敢一点,告诉宋琦自己的计划,而不是放任对方胡乱猜测,以为自己□□嗜杀,荒淫无道,也许宋琦便不会选择退宫那条路。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全然相信过对方,他看着宋琦长大,却把一直把对方当作是当年那个天真纯澈的孩子,他无法忍受他爱的人会沾染上俗世的血腥和肮脏,他把自己心爱的少年护在摇篮里,看得死死的,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以为这样便能保护那一份干净。
却不知道深宫之中,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他这样做,一旦有丁点松懈看不到的地方,外面的肮脏便能叫安全的摇篮翻覆,而他倾尽一切保护的孩子,全然没有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他的所作所为,不是保护,而是伤害。
更可恨的是,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份疏漏和伤害,依旧把手心里的人当作一无所知的孩子,自顾自筹谋一切,以为只要最后取得结果,便能解决当前的一切问题,却不知道对方在伤害面前惶恐无措,竟然和他选了一样的道路——隐瞒,自以为是的牺牲。
两人之间这一段长长曲折的弯路,便是教训。
离行瑾听完宋琦当年离开的原因,深深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里,道:“阿琦,以后有什么事,都不要瞒朕,朕也不会瞒你。”
宋琦静静靠在他的胸前,良久,点头,“嗯。”
“帝师那边,就交给朕处理,你只管跟着南黎他们去南楚,等朕求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惩罚,应该够了吧……
第61章
宋琦一震, “什么?”
离行瑾抚摸他柔顺的黑发,温声道:“朕会派顾青武跟着你,到了南楚, 你只管等着朕, 旁的都不要管,若是顾青武和南黎做了什么,也不要插手。”
宋琦这才想起来, 自己答应过陛下的求婚了。
他低着头, 轻声道:“我失忆后说的话,算不得数的。”
陛下的皇后,如何能是男子。
从前他想的最多的,也不过是战后归来,等到终有一天,能够解决朝中势力纠纷后,重新以副统领的身份站在对方身边, 也就全了两人彼此之间的情谊了。
他为他废除了后宫, 倾覆了朝堂, 背上荒淫暴.虐的骂名, 如今又怎么能真的娶一男子为后?
离行瑾如何猜不到宋琦心中所想,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一心想要促成两国联姻之事。
这不仅是为了向天下人证明他的决心, 也是为了让宋琦不再有逃避的理由。
被离行瑾一错不错的看着, 宋琦慢慢低下了头。
他又何尝不知道陛下的打算,如今这种情况,已经由不得谁来说不,可到底于心难安。
“离氏宗族人才济济,总有人能胜任这个位子。”离行瑾淡淡道。
“可是……”
“朕不也不是嫡子正统么?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宋琦抬头, 看着陛下云淡风轻的表情,忍不住抱住了他。
就因为陛下不是嫡出,所以就算登上了皇位,也无人信服,权势薄弱,被外戚干政,毫无自由,甚至比不上做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长明宫中的那些年,他亲眼见证陛下如何隐忍负重、如履薄冰的,自己也被其束缚,身不由己,现在又怎么忍心再说什么正统不正统的话。
他将头埋在陛下的颈间,声音发紧:“那,便联姻罢。”
话音刚落,便觉身上大力传来,人被两只有力的臂膀死死箍住了,动不得分毫。
“你答应了?!”
宋琦脸有点发热,从离行瑾的颈间冒出头来,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扭头看向别处。
离行瑾笑着,也不追问了,这人脸皮薄他是知晓的。
他突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跟宋琦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比如聘礼要多留些地段好的府宅,礼宴要去长明宫举办,嫁衣要按照太.祖时候的男皇后穿的那样制作,请哪些人不请哪些人。
宋琦静静听着。
突然,离行瑾停了下来,问他,“要去跟大将军道个别吗?”
宋琦双手环抱膝盖,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现在吗?”
离行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抚摸他的头,柔声道:“无碍。”
局势再紧张,他也不希望自己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能为其办到。
大将军墓在城外郊区的一座山下,和自己的妻子合葬一起,是他生前就说过的。
离行瑾下马,将身上的斗笠摘掉,牵过马上坐着的人的手,来到山下。
宋琦没有摘掉斗笠,脸上还带上了面具,经过两次放血清毒,他的容貌已经开始向原来的模样转变,熟悉的人看到,恐怕会大吃一惊。
他站在原地,看着清简的石冢旁多出来新的一座,记忆如潮水翻涌,拼凑出一张严厉肃然的脸。
笨拙的抱起他的,厉声呵斥他的,鼓励的拍他肩膀的,冷眼看他被斗倒在地的……
他爱他顶天立地,也恨他铁血无情,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如今安静躺在土地里的男人对宋琦来说,只意味着无尽的训斥和失败。
当他终于能战胜对方的时候,他已经对打败对方失去了兴趣,因为他不再是当年一无所知的孩童了。
“陛下,我为父亲上柱香。”
离行瑾看着宋琦,隔着斗笠,这个人身上依旧透着淡淡的哀伤,那样安静的悲伤让他的心也慢慢疼了起来,克制不住地想要将人狠狠抱在怀里。
最后他握了下拳,还是走开了,“霜露重,不要待太久,朕一会儿过来。”
离行瑾走后,宋琦用衣袖将碑前的石台擦干净,安静的跪坐在了上面,墓碑很大,刻满了墓中人的生平,他认出了那字迹,应当是陛下亲自写的,这是皇家给的荣耀,亦是天下人对大将军的赤子热忱。
整整人高的一座碑文,就是大将军铁马冰河的一生。
家国天下、黎民苍生,不外如是。
忠义难两全,当他被父亲护在身前,眼睁睁看着城墙上的铁矢乱箭飞向对方如山的背脊时,就知道他做到了。
手指一一拂过碑上的峥嵘字迹,宋琦低声道:“您总说大丈夫忠君爱国,死得其所,如今也算如愿了罢,父亲。”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当年他断然离开时,陛下看他的复杂眼神,那是不得不接受被抛弃的事实的沉痛,不得不承认世界上你最在乎的人并没有对你付出对等的感情的无奈。
离行瑾再次回来的时候,看到宋琦环抱双腿坐在墓前,侧靠着墓碑睡着了。如果不是细看之下,发现他眼周泛红,睫毛上坠着一滴尚未干涸的水珠,他会以为他只是和人聊天聊累了,然后就地在休息。
小心地把人抱起来,周围出现轻微的响动,几名影卫悄无声息的出现,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静静停在了不远处。
离行瑾将人抱进了马车中,马车启动,山路并不好走,怕将人吵醒,离行瑾自动当了人肉垫子,像是小时候那样,让人趴在自己身上,一路悄然回了行宫。
过了两日,宫中传出消息,说皇上突然下令,言新上任的副统领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因此破格提前录入提刑司,以示嘉奖。
得知消息的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爱侣亦是同样的道理,联姻一事将成,三皇子正是得宠的时候,又在宴会上明明白白表现出过对新上任的影卫副统领的不满,皇上自然要有所表示。
提前录入提刑司自然是好的,可也正表明了皇上不会再允许新任副统领的靠近,明升暗降罢了。
朝堂中谁人不知,进了提刑司,绝大多数都意味着从此隐姓埋名,“消失”在白日之下。若有人不满新任的副统领,有心做点什么,让这“消失”坐实……又有谁人知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