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还准备去别的地方……”狄斫话还没说完,楼上传来秦霄蜀的声音:“谁来了?”
伙计高声道:“是狄先生。”
脚步声从天花板上传来,秦霄蜀探出小半截身子,见到狄斫眼带笑意:“来了,上来吧。”
狄斫看着他,脑中想着那张照片,与秦筱苑所说的那些话,脑中还未有定论,身体已经迈开腿往楼上走去。
楼上并不只有秦霄蜀一个人,还有另一个瓜皮帽小老头。
桌上的实木茶盘通了电,一壶水正在加热区“咕嘟咕嘟”直冒泡,茶碗里还剩着一点茶水。
瓜皮帽小老头并不在乎来了生人,镇定与秦霄蜀面对面坐着,手边桌上摆着尊小玉佛,翠绿通透,似乎成色不错。
瓜皮帽老头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贤侄啊,你看看我这件东西。南唐的玉佛,我看,怎么也得值个几百万。”
狄斫的目光随着老头的话定在小玉佛上,秦霄蜀忽然将话头引向了他:“狄先生也懂这些,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这话引得狄斫一愣,他摇摇头:“我只是个看客,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瓜皮帽老头见有生人要加入进来,顿时来劲了:“你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好东西自然要拿出来共赏,你们识得这东西的好,我还高兴呢。说!”
狄斫目光在他与小玉佛之间扫了个来回:“晚辈冒昧问一句,这玉佛是多少钱买回来的?”
“不多,三万。”瓜皮帽老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满脸对自己捡了漏的自满。
狄斫垂眸一笑:“倒也不亏,成色可以。”
“这话什么意思?”瓜皮帽老头想听的是那句你可赚大发了,现在这句话远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顿时不满意起来。皱起眉头正要发作,只听得水壶发出一阵尖啸,秦霄蜀将尖啸的开水壶从加热区上拎下来,开口说话了。
“您不明白?不亏就是您也没赚。南唐的,我看是东郊慈家塘的。”秦霄蜀倒水的动作一气呵成,一缕清亮的水柱落到大茶壶里,手腕一转,水柱干脆截断,滴水不漏。
“成色可以呢,就是说您这件器除了成色之外,别无优点。做旧手法倒还凑活,不过是几年前的手段了,看来这位大师没有与时俱进。玉的成色的确是好,只是雕工不值一提,粗制滥造的工艺,找个好师傅再雕琢雕琢兴许还有得救。”
一段话出来,气都不带喘的。狄斫暗地里觉得好笑,他确实不需要换气。
瓜皮帽老头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手里捏着白瓷茶杯就要往地上摔,突然动作停顿住,面上反而露出了笑容。清风文学
秦霄蜀洗着碗,语气平淡:“也行还在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能行,以后家里我做饭吧。”
狄斫声音少许迟疑:“不麻烦你了。”
秦霄蜀关上水龙头,转身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到脚尖几乎要相抵的距离才停下来。
“食欲是人类最原始,也是最容易满足的欲望。”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浑厚,太过接近的距离也会使声音产生变化,像是能感觉到对方声带的震动。
他又刻意放轻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自身无法满足的欲望,就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投喂也行的同时也让他得到别样的满足。如果可以,他想连狄斫也一起投喂了。
狄斫直视他的双眼,秦霄蜀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直白坦然,又是刻意的逼视。
最终狄斫退了一步:“随便你。”
秦霄蜀唇边扬起一抹笑,眼中闪烁着明灭的光,他蛊惑地低声说道:“相信我。”
狄斫点点头,真诚说道:“嗯,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投毒的。”
秦霄蜀:“……我谢谢你了。”
事实上,狄斫对于秦霄蜀也有几分好奇。
僵尸维持生气需要吸食血液或是阳气,而秦霄蜀身上没有半点凶煞之气,显然是没有沾过人血的。
而秦霄蜀所说心跳复苏更是令狄斫疑惑,为什么长时间接触后会有他还活着的错觉?
那晚他明知道不可以,却仍然纵容秦霄蜀吃下食物,也是因为他想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现在……狄斫有些拿不准应该怎样对待秦霄蜀,与人相处真麻烦。
一早接到了木荥旗的电话,老头子一个人孤寂无聊,徒子徒孙们又没人来看他,琢磨着主意就打到也行身上来了。
秦霄蜀一早有事,没有办法照看,狄斫询问也行的意见,得到他的同意,才确定将他送到木宅。
也行在巷口抱着狄斫的胳膊:“师父要早点回来接我呀。”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粘人,狄斫被抱住的胳膊动弹不得。等他黏糊完,狄斫把他交到黄阿英手中:“麻烦你们照顾了。”
黄阿英笑着道:“你放心去吧,也行就交给我们。”
九点准时到达办公室,总算是符合常态的空无一人。张三鳣一直在追踪陆道林的下落,别无所获,反倒是一直在鉴定科的张一味此时找到狄斫,透露出一个信息。
“你还记得在现场发现的那滴血吗?”
狄斫点头道:“记得,怎么?”
“我们一开始推测,是那两个布下阵法的人去现场查看,却被女鬼反噬。”张一味说道。
“是的。”
“我们好像方向想错了。”张一味眼神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那不是反噬?”狄斫有些意外。
“采样回来的那滴血上,我发现了术法的痕迹,我怀疑,那是某种仪式上需要用的血。”张一味摸着下巴,难得严肃正经了一些。
张一味有独特的鉴定法门,按照这种说法,作法的对象十有八.九就是那女鬼了。
情况的确异常。张三鳣带着伤回来时,戴玉玉说得夸张,但张三鳣表现得淡定,狄斫便不觉得事态严重。
在停车场遇见女鬼,狄斫才发觉她实在凶险。
接触到写着杨发生辰八字的纸人,她表现得十分狂躁,甚至不畏惧被符咒伤害,不怕死地跟随在张三鳣身后。这样癫狂状态的鬼,狄斫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杨发毕竟是女鬼的仇人,面对仇人如此情有可原。
狄斫确认了一遍:“你是说有人以血为祭,驱役女鬼?”
张一味摆摆手:“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具体做了什么我也说不好,但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滴血的。”
狄斫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应该的。”张一味转身要回去,突然回过头来,“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姐。情况你都知道了,我怕她应付不来。”
原来只是想说这个,狄斫笑了笑:“我会尽力帮忙的。”
与张一味作别,狄斫拿起包准备外出。他要去当时挖出女鬼的阵法处再查看一番,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木荥旗的电话打了过来,狄斫没有多想便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黄阿英几乎要哭断气的声音。
也行不见了。
第26章 绑架
也行是在跟随木荥旗散步的路上不见的。
附近的老头都在社区公共区域下棋,木荥旗牵着也行在一旁看,棋瘾上来就要坐下杀几盘。也行作为顶懂事的小朋友,当然要顺着老人家啦。
木荥旗上手就输了两盘,不乐意了,当即牵着也行要回去。走到巷口,坐在门口择菜的黄阿英原本面上含笑,却在看清他们的时候变了脸色。
“木先生!您手里牵着什么?”
木荥旗一愣神,他手里头牵着也行啊。木荥旗低头,却见手里的孩子不见了,只有一只半新不旧的布娃娃。
木荥旗松开手,布娃娃失去着力点掉到地上,沾了点灰尘。
那哪里是也行!木荥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往四周看了看,想证实这只是也行的玩笑。
黄阿英放下围裙急忙要到外面去找,木荥旗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这样出去肯定是找不到的。他立刻阻止黄阿英出门,让她打电话给狄斫。
孩子是在被托付给木宅后走丢的,黄阿英还在狄斫走时承诺一定会照顾好也行的,现在也行不见,她着急得不行,说不了两句就哭起来。
狄斫反倒冷静很多,安抚了几句挂掉电话,立刻赶到了木宅。
那布娃娃是唯一留下的线索,木荥旗是个平常人,途中也行被换走没有察觉也情有可原,狄斫并未责怪,但阻挡不了木荥旗和黄阿英两位长辈连声自责。
秦霄蜀接到消息赶回来,先将木荥旗与黄阿英安抚住:“你们现在自责也无济于事,让狄斫静一静吧。”
黄阿英抹了眼泪,收声带着菜篮去了厨房。木荥旗坐在平日常坐的躺椅上,阴着脸一言不发。
秦霄蜀走到狄斫面前,问道:“有头绪吗?”
“嗯。近来结怨的有一个,只是还没找到他的行踪。”
狄斫面上没有表情,眼睑垂下,秦霄蜀看出他眼中的疲惫,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狄斫又说道:“优优也不见了。”
“优优?”秦霄蜀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她是也行在孤儿院的小伙伴,也行把她也带出来了。”狄斫抬起头,唇边的笑一闪而逝,“也行很聪明,无师自通。”
秦霄蜀立刻明白,优优恐怕也是另一种存在。
狄斫低声道:“我会找到他的。”
也行手里头捏着小木偶,不时和它说着悄悄话,手里牵着的那只手似乎有些奇怪,走路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
也行抬头看去:“吓!”
那双长腿不断前进,他只能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
也行瞪大双眼,四处张望:“木爷爷呢?不是木爷爷牵着我吗?”
他握着也行的手很用力,也行试着用力挣脱,却纹丝不动。
周围的场景变得奇怪扭曲,不像是行走在人世间。也行心里害怕,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在这个地方被丢下,可能会更可怕。这样一想,也行立刻不再挣扎,顺从地跟在司阙身后。
被带到一栋房子里,司阙松开手的一瞬间,也行立刻蹿了出去,缩在角落里蹲下了。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背后坚实的墙壁给了他一点支持,就像以前在孤儿院里一样。
带他来这里的人几乎是立刻转身关上门离开,将也行留在了只有一张凳子的空房间里。
也行蹲在角落,优优与他近的几乎要面贴面,阴冷潮湿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重重灰影在周围逡巡。似乎能听见水滴落在水洼里的声音,嘀嗒嘀嗒。
也行紧盯着地面瑟瑟发抖:“好多……好多鬼……”
优优站起来,也行的视野里只能看见那双红皮鞋。优优离开片刻,等她返回时,也行感觉好多了,再次抬起头,四周已经清静下来。
蹲得腿脚发麻的也行试探着站起来,坐在了凳子上。那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高度与大小都十分合适。
也行端正坐着,双膝并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要多乖巧就多乖巧。优优在空旷的地方跳房子,地上不知道被谁画了格子,她望向也行,也行摇摇头:“我不玩了,你自己玩吧。”
优优便自顾自跳着,一点也没有被绑架的担忧。也行很羡慕,要是他也能这么没心没肺该多好。可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必须得担心师父呀,要是师父知道他不见了,该有多紧张啊!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再次开启,也行已经熟悉了屋内的黑暗,乍然大开的门让他眯起双眼。门外似乎就是把他带回来的人,但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这里是哪里?”
那个人背对着他,倚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支烟。细长的烟卷和也行平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烟味被风吹了过来,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闻,带着一点薄荷味。
那人转过身来看他,外面的光被走廊遮去了大半,屋里很黑,从也行这个方向看去,那张脸只有一小半能看见,等他走进来,反而看得更清楚些。
那张脸很好看。也行嘟着嘴,但还是师父更好看。
司阙看他的眼神淡漠,他轻声道:“你师父的师父和我师父有旧仇。等他们自己解决完,我就放你走。”
也行惊讶道:“可我师公已经死了呀!”
“嗯。但我师父还没死,所以这件事就还没有结束。”司阙耐心地解释,口中的烟弥散开,将他的面孔变得模糊。
也行天真地看着他,发出直击灵魂的疑问:“那为什么你师父还没有死呢?”
司阙一下笑起来,被肺中的烟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几声:“你可真是个聊天鬼才。”
也行扁着嘴,这听起来不像是句好话。
司阙口中的烟忽的亮起,一片白色的烟雾从微启的唇中逸出,连他的声音也似被蒙上了雾:“是啊,他怎么还没有死呢?”
“不管怎么样,我师父一定会赢的。”也行郑重其事地说道。
“或许吧。”司阙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肚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也行犹豫了几秒,就将袋子接到手中,拿出还带着余温的汉堡,规规矩矩地一口一口吃起来。
司阙轻轻一笑:“你心态倒是真好,这种时候还可以吃得下。”
也行理直气壮:“我当然要吃好喝好,要是师父找到我看见我挨饿,他该多心疼呀!”
楼下传来声响,司阙抬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一会儿不要出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做的。”
走下楼,陆道林正站在客厅里,看司阙的眼神不善。
“师父。”司阙毕恭毕敬叫了一声。
陆道林脸色阴沉,抬手拍在桌面上:“废物,不是让你把那小畜生抓回来吗?你办的是什么事?竟然连这点事都做不成!”
“是我办事不力。”司阙只是平静地解释,“那孩子不知道被藏到了哪里,我没有找到他。”
“哼。接着找,我要让实宗的人付出代价!”陆道林的声音阴冷。